第55章
第 55 章
一個月後,C市。
“師父,您看這樣寫可以嗎?”
時笙把一沓手稿從桌子的這端推向了另一端,習慣性的用金屬筆敲打着桌面,年輕的五官因糾結而皺在一起,他始終沒有擡頭,一邊在腦子裏研究措辭一邊跟出版社的編輯發短信溝通。
一周前,他接到了艱巨的任務,輔助師父完成一本藝術冊。
半天沒得到許青沉的回應,他不得不擡起眸子看一眼。
許青沉正在教小九斤認識繪本上的動物,已經從森林裏的動物學習到海洋裏的生物。
父女倆專注繪本,誰都沒空搭理時笙。
時笙輕微地嘆口氣,将那堆手稿又拽了回來,忍不住小聲抱怨:“師父真是的...懶到都不願意走過場。”
換來許青沉一記漫不經心的輕瞥。
時笙并不膽怯,抓住機會挑起話題:“師父,C市出版社的編輯在催稿了,您看一眼我寫的東西行不行,有哪裏需要修改您盡快跟我提。”
許青沉的心思明顯不在這方面,甚至有點不耐煩,高傲的頭顱微垂,眼裏只有自己的女兒,溫柔地摸摸孩子的頭,氣息很輕:“你來決定。”
從接受出版社的邀請的那一刻開始,許青沉就把所有事抛給時笙處理,并且用‘你來決定’這四個字貫穿到底,賦予了時笙極大的權利。
時笙既感動又亞歷山大,沒日沒夜的寫稿,眼睛連軸轉,幾乎看遍了許青沉的所有作品。
“您覺得應該把聖母圖放進冊子裏嗎?”
“你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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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用冥圖當封面可以嗎?”
“你來決定。”
時笙一咬牙,在緊張又激動的榮光中決定放手一搏,他給編輯發短信,确定了初稿的內容,并根據自己的審美選出十幅作品進行詳細的專業講解和一些重量級的評價。
編輯回複一條:【許畫家同意了嗎?】
就在時笙猶豫不決之際,一陣“轟轟轟”的引擎聲救了他。
他自信而堅定的回短信:【師父把這項任務交給我,您有什麽問題直接跟我溝通。】
他也認為自己越來越像海絲特了。
這時,引擎聲漸近,轟隆聲震懾整棟別墅,慢慢地,讓人振奮的聲浪平息了。
小九斤從椅子上靈巧地滑落,小屁股墩坐在地,快速地拍打兩下褲子上的灰塵就往門口跑。
她熟練地拉開鐵大門,探出腦袋,毛茸茸的頭發被風吹起,沖着外面叫道:“奔奔!奔奔!”
不一會兒,穿着黑色騎行服的男人便踏進門來,他微微俯身,一手抱着頭盔,另一只手輕松地将小九斤提溜起來。
孩子熱情地抱住他的脖子,柔軟的臉蛋貼在他的頸窩,甜甜地說:“奔奔,你腫麽才回來呀。”
沈煦川親一口女兒的額頭,笑道:“給你買最愛的禮物去啦。”
“快快快!”小九斤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要東西的時候下意識看一眼許青沉,帶點拘謹和害羞。
最近天天收禮物,早上的時候爸爸随口說句“亂七八糟的東西少往家帶”,九斤雖然聽不太明白,但能感覺到跟自己有關,聰明的她一直記得這句話。
許青沉和時笙在研究編輯發來的內容,暫時沒有注意到他們。
沈煦川對九斤神秘一笑,小聲說:“你爸爸沒那麽嚴厲啦,不要害怕。”
小九斤點頭,小臉上挂着單純的笑容。
她屬于天不怕地不怕的團寵,唯獨對許青沉懷有一絲敬意,這似乎是天性帶來的感覺,又或許是從沈煦川身上學來的。
每次爸爸板起臉的時候,奔奔也不敢太嚣張。
“九斤,看看這是什麽!”沈煦川從懷裏摸出一個粉色的盒子,在九斤眼前晃了晃,“裏面有你最喜歡的發卡,粉色的,紅色的,卡通的,喜不喜歡?”
“喜歡!”九斤一把抱住盒子,笨拙地想打開。
沈煦川怕她把東西撒在地上,制止了她拆盒的行為,耐心地說:“奔奔先去洗澡,完事後給你編辮子,我們一起拆盒好不好?”
九斤最喜歡編辮子,立馬抓起自己的一绺頭發前後地甩動。
“謝謝奔奔!”
“不客氣哦。”
短暫的親子互動後,沈煦川抱着九斤穿過院子,駐足在海棠樹下的桌子前,低眸在師徒倆身上掃量兩眼。
時笙收拾東西打算走人,沒想到下一秒就被點名。
沈煦川的聲音仿佛是從高處傳來:“小師弟,請你幫忙照顧九斤。”
時笙擡頭,疑惑地眨眨眼。
沈煦川把孩子往他懷裏一扔,笑容有點詭谲:“你照顧孩子,你師父要照顧我。”
是這麽回事嗎?
時笙把臉轉向許青沉。
後者平靜地看着他們,罔若無聞一般。
不管時笙願不願意看孩子,沈煦川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沒有孩子的二人世界。他去拉許青沉的胳膊,故意拖長尾音,感覺每個字之間都要拉絲了:“老許,跟我上樓,一天不見我,你不想我啊。”
許青沉一甩手,明顯不想搭理他:“不想。”
“不,你想。”
沈煦川從拉胳膊改為抱胳膊,還用自己的頭去撞許青沉的頭。
他這樣磨人,許青沉堅持不到一分鐘就投降了。
兩人連拉帶抱的從時笙和九斤身邊走過,沈煦川不老實的手指總是偷偷戳着許青沉的胸膛和小腹,嘴裏嘀咕着只有戀人之間才會說的話。
等他們進門以後,九斤仰臉看時笙,好奇地問:“笙笙,爸爸和奔奔又去完游戲了嗎?”
時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還知道游戲?”
小九斤笑着點頭,亮晶晶的眼睛充滿智慧。
時笙小聲說:“知道他們怎麽玩嗎?”
小九斤指了指繪本上的魚群,天真地說:“這麽玩,跑來跑去。”
“對,跑老跑去!”時笙咧嘴笑,抱着孩子坐正,順手拿過繪本,“從現在開始,哥哥陪你看圖畫。”
“編辮子。”九斤噘起嘴巴,兩只小手扯了扯頭發。
時笙把九斤肚皮上的粉色盒子拿到一旁,安撫道:“等會爸爸們忙完就給你編。”
九斤雖然不開心,但是沒有哭鬧,哼哼兩聲就在時笙懷裏乖乖坐穩。
樓下的一大一小屬于兒童世界,樓上的兩個男人屬于成人世界。
沈煦川最近變得很‘饑渴’,是那種黏人的饑渴,不需要做太多親密的事,但他需要許青沉的安撫才能平靜,他把這一切都怪罪到肚子裏尚未出生的孩子頭上。
洗澡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抱怨:“我最近做夢都是帶顏色的,真是受不了,每次懷孕都忍不住胡思亂想,這跟我本人絕對沒關系,老許!你要理解我,有些東西不是光靠理智就能控制的,像我這樣需要有人安慰。”
說這麽多不就是想要擁抱嗎?
許青沉一句廢話沒有,直接把人拉入自己懷裏,就着手裏的洗發露往沈煦川的頭上揉兩把,很快出現一層厚厚的泡沫。
沈煦川把臉擡起來,濕漉漉的臉頰沾着幾珠雪花般的泡沫,慢慢地在臉上暈開,他像幸運的傻子,在紅着臉笑,“管家,你真好,伺候少爺洗澡,等會獎勵你。”
“傻瓜,閉嘴。”許青沉面無表情地應對他的調侃。
沈煦川眼珠上翻扮鬼臉,仗着外人看不見,私下裏總是做這種不符合年齡的舉動。
濕潤的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香氣,周圍都是熱水和蒸汽的噼啪聲,兩具高挑的身影宛若在神秘的霧霭中若隐若現,水滴從他們的皮膚上滾落。
沒多久,浴室裏的嘩啦聲停止。
裏面想起斷斷續續的窸窣聲,許青沉在幫沈煦川擦頭發,穿浴袍。
沈煦川被照顧的很舒适,他喜歡這種被包圍的感覺,應該說是喜歡許青沉碰觸他,換一個人絕對不行。
許青沉取笑他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他開始講述自己小時候的經歷。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從三歲開始就學着自己照顧自己,”沈煦川坐在洗漱臺上,兩只腿耷拉着,他的腿太長,不能像九斤那樣游刃有餘的來回晃悠,但他學着九斤頑皮的樣子擺動兩只腳,“老許,我老爸對我很嚴厲的,什麽都要自己去完成,我已經養成自強自立的習慣,在好哥們面前就是最強的,可是很奇怪,遇見你之後我就不想要強,我想躺平享受。”
許青沉蹲在地上,拿着一塊幹淨的毛巾幫沈煦川擦腳,擦得很細致,圓潤的腳趾被他的手包圍時顯得非常精致。
“我不該這麽慣着你,”許青沉用愛答不理的語氣說,“讓你恢複本性了,話痨,黏人,幼稚,愛咬人。”
沈煦川從鼻子裏哼出聲:“我喜歡你碰我,怎麽了,別人幫我擦腳我還不願意呢。”
“前幾天還有按摩師幫你按腳呢,這麽快就忘了?”
“根本不是一回事!”
沈煦川每次說情話的時候都被許青沉三言兩語怼回來,就好像一盆冷水朝臉上潑過來,他的氣血開始上湧,試圖用腳去踢許青沉的頭。
“老實點。”許青沉按住他的腳踝,綠色而溫暖的眼眸凝固住了。
沈煦川委屈:“就不。”
“你自己擦。”許青沉站起身,故意把擦過腳的毛巾扔到沈煦川的臉上。
沈煦川嫌惡地‘呸’了一聲,抄起毛巾扔回去:“王八蛋,有本事單挑。”
許青沉的胳膊老長,随便一伸就捏住他的臉蛋,壞心眼的擰:“你再罵。”
“狗東西,”沈煦川的臉歪歪扭扭,說話含糊不清,“狗屁藝術家,專門欺負人..”
“對,我就喜歡欺負你。”許青沉兩只手齊上陣,一左一右掐住沈煦川的臉。
沈煦川憋得眼睛都紅了,堅持不了幾秒,忍不住求饒:“老公,輕點兒。”
好端端的怎麽來這一招。
許青沉輕扯嘴角,不得不放手,“洗澡只用了十五分鐘,你在這期間換了五個稱呼。”
沈煦川捂着通紅的臉,沒心沒肺的笑:“你管我。”
“亂叫,不怕惹事?”許青沉的眼神嚴正且不可冒犯,言辭間帶有警告的意味。
沈煦川順着他的視線下移,舔了舔像珍珠一樣閃光的牙齒,“想來就來,誰怕你,每次捏我的臉你都會發/情,你是動物嗎。”
“是的,我是動物。”
随後許青沉的影子壓了過來,帶着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一場毫不停歇的呼嘯彌漫在空氣中,來自音調、音色和旋律都無法形容的樂曲,分離又相互融合。
外面的天剛擦黑,沈煦川的手指頭就擡不起來了。
“老公,抱我起來。”
“沈煦川,你有完沒完。”
“天哪,你叫我名字的時候好性感。”
“...真受不了你。”
許青沉把人抱到床上,用被子蓋住,只露出一個頭。
躺在床上的沈煦川開始變乖,又累又困,軟着語氣說句:“我還沒給九斤編辮子呢。”
許青沉怕他着涼,掖好被角,摸着他的臉說:“我給她編。”
“你的手藝不行,”沈煦川笑着吐槽,“每次你給九斤編辮子她都不喜歡,又不敢對你說,只好跑來找我,讓我重新給她編。”
許青沉點頭:“你先休息,等會我把九斤抱上來,你在這裏給她編辮子。”
“唔..好。”沈煦川打個哈欠,眼角變得晶瑩剔透。
許青沉想起方才的畫面,沈煦川在他懷裏嗚咽時的模樣,沈煦川的眼睛永遠都是那麽亮,在額頭深處的某個地方似乎閃爍着一團火焰,永不熄滅。
這樣的沈煦川讓他着迷,他低頭,吻了吻那如火焰般的額頭。
沈煦川趁機把手伸出被子,摟住他的脖子,耳語道:“我的肚子越來越明顯了,你有沒有發現?”
許青沉天天關注,怎麽可能沒發現。
将近四個月的身孕,沈煦川的身體有了明顯的變化,引以為傲的腹肌再次離家出走,尤其是最近幾天,若是不穿寬松一點的外套,鼓起的小肚子會非常明顯,不明情況的人看見,會覺得他的身材不協調。
畢竟只是肚子發胖,其他的部位沒怎麽變。
再者就是沈煦川的臉,不知道是吃的還是被許青沉捏的,比以前圓潤不少,許青沉每次用手指戳的時候都覺得特別軟,好像在戳發面饅頭。
“小胖子,”許青沉用指尖觸摸沈煦川酥軟的頭發,“少吃一點吧,怕你有危險。”
“不要聽陳醫生的話,他在危言聳聽,”沈煦川掀開被子想把肚皮露出來,“老公,你摸摸我的肚子,它一夜之間是不是又大了一圈。”
他往下看,下巴貼在脖子上顯得臉頰的肉更多,模樣傻乎乎的。
許青沉點了一下他的鼻尖,有些無奈:“你還叫上瘾了,管家這個稱呼失寵了?”
“我喜歡叫什麽就叫什麽,你不要總是提意見。”沈煦川帶着一點鼻音的貴族範說話。
許青沉面上一派戲谑之色:“你真是想法多變。”
“愛你的心永遠不變。”沈煦川在胸口比了一個心。
許青沉本來是想下樓去看看九斤和時笙,這一瞬間改變了計劃,他貪戀溫柔,不願意離開沈煦川半步。
順着俯身的姿勢,他用整個身體環住沈煦川。
他隔着被子把人緊緊抱在懷裏,親吻對方的眉毛。
“跟你結婚,我一點也不後悔,”沈煦川開啓每日一次的表白模式,“你真好,你在我心裏就是完美的許仙兒。”
許青沉微微擡起頭顱,盯住沈煦川的眼睛,發出短暫而不可思議的笑聲:“結婚才一個月,你現在就想到後悔了?”
“沒有啊,”沈煦川用單純的口吻解釋道,“我之前覺得你不喜歡,可能不會有那種成家的感覺,回來後,你确實變了點。”
“哪裏變了?”許青沉自身沒感覺,想知道沈煦川的想法。
沈煦川笑了一會兒才道:“變猛了。”
“......”許青沉差點翻白眼,“聊着聊着就跑題。”
“嘿嘿!你喜歡,我知道。”
晚上八點,小九斤被抱上樓。
這時候沈煦川已經睡過一覺,正趴在床上玩手機,靈活的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點來點去,嘴角時不時地翹起,似乎在跟關系很好的人聊天。
小九斤自己爬上床,快樂地在床上蹦兩下,然後撲到沈煦川的背部,小臉貼在沈煦川的耳邊,好奇地看着手機亮起的屏幕。
聊天內容對九斤來說很深奧,疑惑地含住了手指:“這是..奔奔,這是什麽?”
沈煦川慢悠悠解釋道:“九斤,我在跟祖父聊天。”
“爺爺!爺爺!”小九斤的興致瞬間被勾起,小手指在沈煦川的背部亂按。
沈煦川擡手摸摸孩子的小臉,“爺爺很想你,你想爺爺嗎?”
九斤的腦袋一上一下的晃動:“想爺爺。”
沈煦川笑道:“嗯,很快的。”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關閉了聊天窗口,直接打通了父親的電話。
“阮爸爸,你說聖母圖有消息了,是真的嗎?”電話接通後沈煦川直奔主題。
對方回道:“是的,已經找到了。”
“在哪裏?”
“我讓人送到瑞士。”
沈煦川一聽這話,霎時間沉默下來,從興奮的神色轉為思考。
阮爸爸故意讓人把畫送到瑞士,意圖非常明顯。心愛的兒子結婚了,直到現在還沒有回家看望長輩,捧在手心疼愛的孫女也許久未見。
父親們想念他,又不想為難他。
沈煦川的心口一陣溫暖,輕聲開口:“阮爸爸,老許不愛出門,我問問他的意思。”
阮爸爸有點疑惑:“他很老嗎?”
截至目前,許仙兒在網上的年齡依舊是謎。
沈煦川哈哈大笑:“反正比我老爸年輕。”
阮爸爸也笑了:“你們商量,我等你消息。”
“好的,阮爸爸我愛你。”
“我也愛你。”
沈煦川把手機扔在床上,擡起頭去搜尋許青沉的身影,沒看見人,便開口喊道:“老許!老——許!”
不消多時,許青沉邁着那專屬的步伐慢悠悠地走進來,手中正在攪拌香氣濃郁的咖啡。
“好消息!”沈煦川精神煥發的用手比畫,“阮爸爸告訴我找到聖母圖了,你有什麽想法嗎?”
“沒有想法。”許青沉一如既往的掃興。
沈煦川沒跟他計較,帶着讓自己都滿意的心情從床上跳起來,然後把九斤抱到懷裏,用手指捋着女兒細軟的頭發,別有深意地說:“你沒有想法,我有想法,我是想問你,要不要去瑞士。”
許青沉感到意外的挑眉,揶揄地觀察着沈煦川的表情變化:“你是想家了嗎?”
沈煦川的耳朵尖蹿紅,拒絕承認:“沒有啊,我就是問問你的意思,你要是有心思,咱倆就出去玩一圈。”
許青沉朝床鋪靠近,抿一口咖啡,低笑道:“想念自己的親人,并不丢人。”
沈煦川有些不好意思:“嗯...我确實想見阮爸爸,關鍵是你怎麽想的,你說出來,我尊重你。”
相對去見阮爸爸,現在的沈煦川更離不開許青沉。
“聖誕節之後。”許青沉給出自己的答案,沒有拖泥帶水。
沈煦川先是一怔,反應過來後一把抱住小九斤,使勁地親兩口後,高興地說:“寶貝!我們馬上就能見到爺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