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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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筱斐看來,林寧與瞞着不讓她想起過去,無非就是兩個原因:她的過去太苦了,他真心為她好想她抛卻一切前塵煩惱重新開始;或者,她想起過去有損他的利益,譬如原本由她保管的賬本。
他究竟出于那種想法已經不那麽重要了,可筱斐還是借陳舟的手機聯系了他。
無他,現下最了解她過去最清楚她失憶前發生了什麽的就是林寧與他們和安卡李,相比起貿然去找安卡李,她還是更傾向于從林寧與那兒挖答案,至少後者沒讓她一見面就本能畏懼。
電話剛一撥過去就被接通,很難讓人不猜想,林寧與沒幹別的事一天到晚光守着手機等電話了。
“是我。”那邊久久不出聲,筱斐只好先開口。
“什麽事?”他的冷淡卻有些出乎她意料。
筱斐停頓了一下才問:“你現在在哪裏?”
“家裏。”他有一句答一句,卻不再說過多的話,也不多問一句。
這很不林寧與,筱斐覺得。
電話裏掠過輕微的抽氣聲,然後是他低沉的聲音:“你在哪裏?”
筱斐望一眼對面的陳舟,眼眸微動,忽然說:“我碰上朋友了,一起吃飯。這家店的百合湯很好喝,要不要給你帶一碗?”
果不其然,短暫的沉默過後,林寧與平穩地回答:“不用了,你喜歡就多喝點,回來的時候帶幾個牛油果吧,我給你榨果蔬汁喝。”
“好。”筱斐挂斷了電話。
“出事了?”一直旁聽的陳舟察覺出不對勁,倒沒什麽別的征兆,只是他們今天吃的火鍋,別說百合了,連湯都沒看見,筱斐那個問題着實突兀又奇怪。
“林寧與被控制了。”筱斐沉着臉歸還手機。
陳舟接下手機,習慣性地看了眼屏幕:“你怎麽知道的?”
筱斐無暇同他仔細解釋她明面上對百合過敏實則是對牛油果過敏。她在心裏想排除了開頭的第二個推測。控制林寧與的人除了安卡李她想不到別人,那就說明他們不是一個陣營的人。
林寧與究竟在這個計劃中扮演什麽角色?
從剛剛的對話中來看,他明顯已經知曉她知道他們僞造過敏報告的事情,監視她這麽久,他掌握的信息肯定更多,只是看破不說破,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筱斐?”陳舟的呼喚聲打斷思緒,他在對面問,“你想報警嗎?”
筱斐飛出去的神思還沒完全歸位,兩眼空洞地注視着他,不過腦子地問:“你不就是警察嗎?”
“我的意思,”陳舟和她解釋,“你希望我個人出面幫你,還是動用警察的力量?”
筱斐:“你會幫我?”她想不明白,“為什麽?”
陳舟一愣,而後又笑了笑,吊兒郎當地:“立功啊。”
筱斐點了點頭,她兩眼空空,仍然不在狀态的模樣,挎上手包從卡座裏站起。
陳舟随即起身:“你去哪?”
筱斐停了下,目光稍稍聚焦:“我得回去一趟。”
見她匆匆欲走,陳舟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你去送死嗎?”
手臂上突然繃緊的力道讓筱斐清醒了不少,她回過頭。
陳舟沒有松手:“你就這麽擔心他?”
“他的死活與我無關。”筱斐的聲音冰冷無情,“但我不能讓我的過去跟他一起去死。”她垂下眼,目光落在手臂上,“陳隊長是警察,非要去我攔不住。但是——”
她掀起眼皮,平靜地望着他,“後果我概不負責。”
筱斐沒有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英雄精神,更沒想過要用自己一命換林寧與一命,她也并沒有害怕牽連他人的擔憂。她一貫認為自己是徹底的利己主義者,就像來找陳舟是為了多一個幫手,想獨自行動也是為了少一份阻礙。
她不确定自己這一去會做出什麽行為,從剛剛和陳舟的談話中她已經知曉,以她的身份,倘若不想後半生過上國家包吃包住的生活,就不該和警察牽連太深。
既然如此為何還找陳舟呢,因為她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她想着,萬一她真的要和那群人徹底翻臉萬一她真的力不敵他們,陳舟了解了大致情況知道她的存在後,她就不至于悄無聲息消失,總有人為她血債血償。
這就是她,如此冷血又算計。
自己是這樣的人,筱斐認知明确,正因明确,才更覺讓她下意識畏懼的安卡李可怕。不得不做兩手準備。
“你等我消息吧。”她的語氣緩和下來,“我們不能都搭進去。”
陳舟握着她的手臂沒放。
筱斐耐着性子勸說:“這樣去很可能被包了餃子,你得在外面謀劃支援,我們裏應外合。”
“我一定把賬本套出來。”最後是這句話讓他退了步,也可能是筱斐表現出來的決心和氣勢,“秦淮生,還有那些無名警察,我不會讓他們白死。”
“你把這個戴上。”陳舟讓步的條件是帶她回警局拿設備。
筱斐看了眼掌心袖珍的耳麥和定位器,本能地覺得派不上用場,但她不想多耗時間,依言将骨傳聲耳麥塞進耳朵裏,又在鞋底貼好定位器,閑着同他開玩笑:“有了這些,出現意外,陳隊長是不是馬上就能過來救我了?”
“不能。”陳舟冷漠地說,“但我可以找到你的屍體幫你立碑。”
保險起見,進警局時他們繞了開在小巷的後門,出來時也原路返回,筱斐沒再讓陳舟送,自己走出到大馬路上,叫了一輛出租車。
越到緊要關頭,她越發沒了緊張情緒,叮囑好司機慢慢開之後,便靠在座椅上欣賞起窗外的風景來。
時值春末,葉子青了又綠,花開花謝,歲歲月月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流逝無影。
車子駛進隧道,玻璃窗上映出倒影,虛虛晃晃,難辨真假。
她将陳舟的話在心裏掂一掂,一時之間竟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是在喜鬧的人面前活潑健談的那個,還是在嚴謹的人面前規矩的那個,抑或者,是在貪靜的人面前沉默的那個?
她應該去當個演員,扮演已成為本能,大概是從小養成的習慣,那樣的生存環境,光是會點拳腳功夫還不足以保全性命,随機應變才是真谛。
管賬目的財會倒是符合她,又或者是工作的後遺症,所以哪怕到了現在,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仍然習慣每一步每句話都算着結果和價值。
筱斐壓低眼睫,擡手掩口,打了個倦意滿滿的哈欠。
窗外飄進來承載青草氣息的涼風,梧桐葉漸漸映入眼簾,成排的樹幹緩緩移動,而後停了下來。
“到了。”司機和氣提醒。
筱斐付了錢,下車。
黑色的大門完完全全敞開,擺足了請君入甕的架勢。筱斐聽見耳麥裏陳舟的呼喚聲,輕輕應一句,擡步邁進門。
院子裏多出來一輛車,不久前才見過,黑色邁巴赫停在旁邊,沉穩從容,頗有幾分主人的氣度。
“我回來了。”筱斐在玄關口放下包,脫了鞋子,腳踩進跑步用的運動鞋裏。
餘光裏走出來一個人影,她轉過去。
東叔還穿着那身黑色中山裝,雙手搭在身前,謙卑恭敬:“我在這裏等候小姐多時了。”
“東叔啊。”筱斐笑着和他打招呼,“羊肉火鍋好吃嗎?”
“小姐嘗嘗就知道了。”
順着他的話音,筱斐看見餐桌上擺放的兩個超大號打包盒:“東叔還給我打包了,太有心了。”
她走過去,放下手裏的牛油果,拉開椅子,“東叔坐。”
東叔走到她對面,落座:“小姐去哪了?”
筱斐把電話裏講過的話又重複一遍:“在店裏碰到了朋友,被她拉去吃飯了。沒跟東叔說一聲,實在不好意思。”
東叔拆了副碗筷推過去,看着她說:“無妨。”
“那,”筱斐往前靠,胸口壓着桌沿,“能不能借東叔手機給我用用?”
東叔手一頓,警惕地看着她。
“是這樣,我的手機丢了,剛剛急着回來,沒跟我朋友講清楚,我想再給她發個短信,免得她擔心。”筱斐誠意滿滿地解釋一通,末了還補一句,“要是她一下子着急,報了警可就麻煩了。”
東叔看她片刻,不知心裏做過怎樣的思想鬥争,最終還是遞出了手機。
筱斐道一聲謝,接過手機就噼噼啪啪地一頓按起來,幾分鐘過後,她就将手機還了回來。
趁她低頭喝湯吃肉的間隙,東叔不動聲色地打開手機看了眼。最上面一封信息簡潔明了,只有幾個字:【我回家啦,下次再約——筱斐。】
東叔重新收好手機,狀似無意問一句:“這是小姐什麽時候認識的朋友?”
筱斐夾了一筷子羊肉,答得随意:“高中同學。”半分鐘後又突然擡頭,“東叔要打過去和她問個好麽?”
東叔剛挑出一塊香芋,聞言停了停。“不用了。”他一轉手腕,夾上來的菜全進了筱斐碗裏。
筱斐笑彎了眼睛:“謝謝東叔。”
他們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地平靜交談,氣氛和諧,仿佛真的無事發生。
直到東叔問出那個問題:“一年未見,李爺不知道,小姐竟然結婚了。”
筱斐停下筷子,擡頭:“那看來,東叔已經見過我先生了?”
東叔年紀見長,性子卻沒磨好,終于沒忍住答非所問:“小姐好好的回家,林先生就會好好的待在家裏。”
“東叔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筱斐喝了口羊肉湯,“我們還沒正式領證呢?”
她從旁邊扯了張紙巾細細擦幹淨嘴唇,“他就算死了,我也不用守寡。”
一樓,甚至整個家裏似乎都只有他們兩個人,話音一停便滿室寂靜,呼吸可聞。
東叔的氣息平穩自如:“但小姐還是回來了。”
筱斐若無其事地挑着碗裏的蔥花:“我說了要回家拿東西,還能有假?”
“看來,”東叔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很淡的一點笑意,眼眸底色卻是冷厲,“小姐确實不在乎林先生的死活了?”
“是啊。”筱斐擡手搭在桌面上,單手托腮,滿臉的單純無害,“東叔手上沾血無數,看來也不在乎多一條人命。”
東叔眉間肌肉略微繃緊,嘴唇閉合,不言語。
“父親拿本子記賬,我空閑,記錢財賬,也多記一筆人命賬。”筱斐彎着嘴角,語調輕松靈動,“東叔你猜猜,你在上面排位第幾?”
眨眼間的功夫,東叔的眼眶輕微擴張,他的目光直直射出來,好在無形,造不成實際的殺傷力。“小姐想起來了?”他警惕地問。
“沒啊。”筱斐撇撇嘴角,“我還是不知道你們為什麽拿徐念念要挾我,我想了想,哪怕你們發的視頻是給她五馬分屍,除了影響胃口,我好像也不會有太多感覺。林寧與也一樣的。”
她嘆一口氣,惋惜地感慨,“父親怎麽這麽不了解我,我這樣的人啊,你就算把我身邊的人都折磨死,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最多是髒了眼睛而已。”
“不好搞噢。”她換成雙手托腮,大眼睛專注地盯着東叔,仿佛真想從他那兒獲取答案,“東叔,你說,你們該怎麽辦,才能逼我拿出賬本呢?”
東叔沒有移開視線,緊緊盯着她,唇角肌肉略有些松弛:“小姐不在意別人的死活,李爺一直知道這一點,但是——”
只在一剎那,他放在桌子下方的手忽然擡了上來,掌心裏多了把手槍,槍口徑直對準了筱斐,“李爺可不知道,小姐連自己都命也不愛惜了。”
有時候筱斐也會感謝養大自己的人,譬如她依靠自己的敏捷身手躲過危險的時候,再譬如,現下她需要強裝鎮定的時候。人本能會畏縮,可強大的意志力逼迫她一動不動,甚至能擠出一抹笑,淡定地與之對望。
“你會讓他知道的,”她一把握住槍,頂在自己額頭上,“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