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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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在少女懷裏的是一張三人合照,再準确一點,應該是暗中抓拍的留影。畫面中的三人身形均被擋住,只露出腦袋,依稀能辨出是一個青年男子懷抱着幼兒,站在樹下看女孩蕩秋千。
女孩屬于遠景,面容模糊,陳舟眯了眯眼,想看得更清楚些,手腕上忽然一涼,他回過頭,只看見筱斐半張側臉。
“走。”她抓住他手腕,頭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
陳舟調整速度跟上她的步子,瞧見她臉色蒼白,不由得問:“你怎麽了?”
筱斐不答,兀自往前走。
陳舟索性站定不動。
猛然産生的後坐力拉着筱斐一頓,她不得已停下。
陳舟任她捉着手腕,人走到她跟前,又問一遍:“筱斐,是不是出事了?”
到此刻,筱斐終于舍得擡頭分他一點注目:“你認識她嗎?”
陳舟的眼裏浮現出茫然:“誰?”
“他們在視頻裏找的那個人,”筱斐說得更明白了些,“知恩。”她刻意隐去了視頻中沒透露的姓氏。
陳舟回得坦誠:“不認識。”
筱斐沒好氣地反問:“那你看什麽?”
陳舟沉默了幾秒,說:“我覺得不太對勁,那個女孩子。”
筱斐很快問:“哪裏不對?”
“警察的直覺,”陳舟答得模棱兩可,“她的狀态很古怪,像......”他思索了一下,想出合适的形容,“被脅迫了。”
筱斐的目光沉下來,她回頭,重新望向電子屏的方向,光影交彙之際,她莫名想起了昨晚她藏在牆角聽見的對話。
他們口中的另一個“Ta”,就是徐念念嗎?
她不認得那張照片,可她認得照片裏的自己,哪怕面容模糊,哪怕樣貌稚嫩,哪怕歲月更疊,她仍然認得出來,那就是她自己。
可照片裏的另一個男人是誰,他懷裏的小孩又是誰?
搭在徐念念肩頭的那只手明顯是安卡李的,他用這樣的方式威脅她回去,依仗的是什麽?
安卡李當時找到她,是因為她救了徐念念嗎,是徐念念暴露了她的行蹤嗎?她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
腦子裏如同卷進一團纏滿荊棘的麻線,混亂又粗粝,紮得每根神經都疼。直到視線裏現出陳舟褶皺的眉頭和關切的目光,筱斐才意識到,她在不知不覺間捂住腦袋蹲了下來。
“你怎麽了?筱斐?聽得見我說話嗎?”他的臉龐出現重影。
筱斐搖了搖頭,逼迫自己鎮定下來,同時甩開他的手:“陳隊長怎麽也開始複讀模式了?”
陳舟愣了愣,他沒像過去那樣回複她的玩笑,反而更加嚴肅地盯着她:“筱斐,你就不能真實一次嗎?哪怕一次。”
筱斐的目光空了片刻,旋即唇角浮現弧度,她輕笑着回他的話:“陳隊長覺得我很虛僞?”
“我沒這麽說。”陳舟矢口否認,他蹲在她面前,注視着她,“我只是不知道,該相信你的哪副面孔。”
風降下幾寸,掀起筱斐鬓邊發絲,她無聲地望着地磚走線,過了一會兒才擡起眼:“都別信吧。”
“我也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我。”她站了起來,轉過身,徒留個背影給陳舟。
陳舟的目光随她升起。
聲音從前面傳來,低且輕:“每個人都在跟我說他們認識的我,企圖把我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眼前是茫茫車流,奔騰不息,不知去向何方。
“但我認識的,”陳舟站起身,“就是現在的你。”
他往前一步,同她并肩,“我不知道你的過去是怎麽樣,但至少現在,我能看見你。”
“那現在的我是什麽樣子的?”筱斐側頭望他。
或許,這就是她總來找他的原因,只有他,看上去沒有那麽明确的目的,即便有所企圖,也是和現如今這個活生生的她有關,而不是為了過去。
“你,”陳舟頓了頓,手擡起來,指尖刮蹭眉尾,他斟酌着說,“很複雜,我看不透你。但憑我多年破案的直覺,我知道你不是壞人,無論你表現得外熱內冷還是表裏如一的冷,你的心始終是好的。”
似乎是很少說這樣的心裏話,他表現得有些不自在。
筱斐忽地笑出聲來,在陳舟疑惑的目光裏,笑着評價:“陳隊長也沒平常表現的那麽散漫不正經啊。”
“謝謝。”沒等他做出反應,她就恢複了認真神色,用一種極為少見的真誠口吻同他道謝,“謝謝你記得現在的我。”
陳舟心頭微動,他強忍着移開視線的沖動,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詞鄭重許諾:“我會永遠記得。”
“去吃飯吧。”筱斐突然提議。
好聚好散,這是她留在心裏沒對陳舟說出口的話。
她從來沒抱過必死的決心,只是,她有一種直覺,遮住她過往的那層迷霧快要散了,而等霧徹底散盡後,他們多半難有機會再這麽平和相對。
“你曾經見過我嗎?”席間,筱斐冷不丁抛出這麽個問題。
陳舟夾菜的動作停了下來。
“或者說,”筱斐又換了個問法,“見過我這張臉嗎?”
“見過。”陳舟看着面前乳白色的湯汁,低聲回憶,“在很久以前,你來找秦淮生,我遠遠見過你一面。”
筱斐确認了一遍:“只一面?”
他卻不知道對這話産生了何種理解,立刻辯解:“我有個別名。”
筱斐洗耳恭聽:“嗯?”
陳舟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說:“行走的人臉識別機器。”
所以看過一眼就記住并不奇怪。
筱斐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輕咬舌尖,輕笑着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回一句:“這樣啊~”
陳舟瞅她一眼,語氣生硬:“你這是什麽表情?”
“沒什麽啊。”筱斐無辜地攤攤手,“崇拜呗。”
未來得及完全吞咽的食物殘渣卡進嗓子裏,陳舟猛地咳了起來,筱斐連忙扯了兩張紙遞過去,善意提醒:“慢點吃,我不會跟你搶的。”
陳舟紅着張臉斜她一眼,一把扯過紙巾擦拭嘴角,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只顧低頭吃飯,再也不搭理她了。
“所以,那個時候,你并不認識我?”短暫的沉默過後,筱斐又扯回先前的話題。“你不知道,”她問,“我的名字、身份,是嗎?”
陳舟放慢了扒拉米飯的動作,擡起眼:“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說出了當年他所聽說的傳聞,“那時候我以為你是秦淮生的妹妹,但老師說,秦淮生是獨生子。”
筱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筷子戳着碗裏的山藥,一時安靜下來。
陳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怎麽了?”
筱斐搖頭。
他猶豫片刻,又問,“你和你先......林先生,怎麽樣了?”
筱斐反應了幾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漫不經心地說:“掰了。”
陳舟重複了一遍,語氣聽不出是驚訝居多還是別的情緒更深:“掰了?絕交了?”
“是啊,”筱斐滿不在乎地咬了下筷子,“我最讨厭別人騙我。”
“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她冷着臉說。
“善意的謊言終究還是謊言。”陳舟對她的看法頗為贊同,舉起茶杯碰了碰她的杯子,“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工作日我不能喝酒,以茶代酒。”
筱斐笑着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下:“幹杯。”
“那你今後打算怎麽辦?”喝完杯子裏的茶水後,陳舟問,“你不會回去了吧?”
筱斐應一聲:“不會了。”
和安卡李說的那番話不過是為了周旋,她并不覺得林寧與那兒會有什麽值得她特地跑一趟的東西,即便要回去,也不是現在,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兒肯定早布下各路眼線只等她入甕。
“那你現在住哪裏?”繞來繞去,陳舟終于還是問到了這個問題。
“我?”事實上,筱斐并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雖說她的身份證交出去了,沒辦法再住酒店,家也回不了,怎麽看都像是要流落街頭的倒黴樣,可她心裏總覺得,她沒機會真的流落街頭。
“再說吧。”她敷衍地回。
“再說?”陳舟的語氣有些無奈,“吃過中飯可就是下午,很快要到晚上,怎麽再說?”
“要不這樣,”他一只手擱在膝蓋上,不自覺地團成拳頭,五指蜷緊又松開,粘在嗓子眼裏的話終于被推了出來,“你今晚……”
“陳舟。”筱斐忽然叫他,看模樣,像是完全沒聽進他先前的話。“我想問你件事。”她睜大眼睛,滿臉專注。
陳舟頓時洩了勁,有氣無力地掀起眼皮:“你說。”
“你聽沒聽過,”筱斐抿了抿唇,試探性地說出個名字,“安卡李。”
怕他亂想,她很快解釋,“不是那個神鳥安卡,是個人。”
陳舟卻驀地皺了眉頭:“你怎麽想到問這個了?”
筱斐眉眼微動,輕描淡寫地說:“在秦淮生那兒看到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她抓緊推進問題。
陳舟壓低目光,沉吟片刻後,道:“他确實和秦淮生有關。”
筱斐眼睫輕顫了顫。
陳舟沒注意到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問:“你還記得我之前說,秦淮生進入一個黑惡組織當卧底的事嗎?”
筱斐配合地點點頭:“我記得。”
陳舟換了個姿勢,雙手一同搭在桌沿,面色凝重起來:“安卡李就是那個組織的老大。”
心底的某些猜測得到驗證,看似離真相又近一步,筱斐卻沒感受到一丁點高興的情緒,相反,她沒由來覺得自己的心沉甸甸的。
“不過——”陳舟突然說出個轉折詞。
筱斐收回四散的思緒,屏息聽他下文。
只見他夾了塊肉片,三兩下嚼完,再開口時語氣輕松:“他死了。”
那個安卡李早已經死了,她聽見陳舟如是說。
講個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