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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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小姐,你怎麽在這裏?”牽狗的正是先前帶她回房間給她送飯的女人。
筱斐擡起頭:“我來找李爺。”
言畢又低下頭,不急不慢地綁鞋帶,起身時還跺了跺腳,一邊掏耳朵一邊嫌棄,“這條狗吵死了。”
女人連忙将握住牽狗繩的那只手藏到身後,像是生怕筱斐會做出對狗不利的事情:“不好意思,它有點認生。”
“趕緊牽走吧,別吵了李爺休息。”筱斐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要是休息了,你還怎麽來找我?”安卡李的聲音猝然在身後響起。
好在筱斐做了準備,這次沒再被他的聲音吓到,她從容地轉身:“我也是來試試,李爺您還沒睡,那正好了。”
安卡李正色盯她:“你叫我什麽?”
“李......”筱斐和他對視一眼,生硬改口,“父親。”
安卡李欣慰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你找我什麽事?”他問。
筱斐心想我拿知道找你什麽事,我壓根就不是來找你的。她那兩顆深棕色的眼珠子轉了轉,答案就說了出來:“我想再聽點我過去的事情,早恢複記憶。”
安卡李看一眼時間:“不早了,今晚先休息,明天跟你說。”
這個提議正中筱斐下懷,她略顯惋惜地點點頭,轉身預備往來時的方向走。
“知恩。”安卡李忽然叫住她。
筱斐心頭一跳,面不改色地回頭。
“明早我等你吃早餐。”安卡李交代道。
筱斐聽話地點點頭。
她當然不會認為他真有這閑工夫同她共進早餐增進父女感情,不過是借此警告她:別亂跑,明早他要看見她的人。
筱斐依約待到了第二天早上,主要是她現在跑不出去,只能先和他們周旋。她早早坐在餐桌邊,等安卡李親自下廚,給她端上一碗牛肉拉面。
“謝謝父親。”她溫順地接過筷子。
“嘗嘗吧,看和小時候的味道是不是一樣。”安卡李拉開椅子落座。
大概是見她沒動作,他又問,“怎麽,怕我下毒?”
“不是。”筱斐口是心非地回答。
安卡李看她一眼,拿起自己的筷子從她的面碗裏夾了幾根面條,當着她的面吃下。“吃吧。”他放下筷子。
筱斐點頭,筷子調轉方向伸進面碗,卷上來幾根面條,她就勢将卷好的面條放進嘴裏,舌尖剛一觸碰到面條,她就忽地陷入了停滞。
“怎麽了?”安卡李發覺她的異常,停筷詢問。
筱斐搖搖頭,慢慢嚼動面條,吞咽,微笑着說:“很好吃。”
就在剛剛那一剎那,她的腦海裏電光火石間閃過某些畫面,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這麽坐着,在某道滿懷期待的視線下,嗦了一口熱騰騰的面條。
那個人,會是眼前這位自稱她親生父親的人嗎?
“你有警惕心是好的。”安卡李緩緩用筷子挑動面條,“如果剛剛你就這麽毫不猶豫地吃了,我反倒要對你失望。”
筱斐放慢了動作,沒有搭話。
“多吃點肉,你都瘦了。”安卡李一邊說一邊挑出碗裏的牛肉夾給筱斐,一片又一片,如同一個滿心只有女兒的和藹父親。
筱斐看了眼他的筷子,從肉片下夾出根面條來。“父親,我想出去一趟。”她毫無預兆地說。
安卡李動作未停:“去哪裏?”
“去霖城。”筱斐咬斷面條,不等他問,自己主動說明意圖,“拿我的東西。”
安卡李又問出新的問題:“什麽東西?”
“我的一些行李。”筱斐有一下沒一下地戳着碗裏的肉片,擺出猶豫神情,好一會兒才說,“而且,我一醒來就跟他們在一起。”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說明這個他們具體是誰。
“也許我過去的那些東西也被他們收着。”她停下筷子,挺了挺脖子,“我想去找找。”
直說“賬本”這多少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也極容易引起安卡李的懷疑,疑心她昨晚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因此她換了更隐晦的形容,說成“過去的東西”,便是看個人的想法了。哪怕她屆時沒拿出賬本,也有借口。
“我讓你東叔陪你去。”安卡李體貼地說,“路上有個照應。”
經過這半天一夜,筱斐已經摸清,東叔就是昨天帶她來的中年男人,昨晚參與談話的另一個年輕些的男子叫六子,而那個關照她生活起居的女人,這裏的人都叫她一聲晴姐。
“好。”筱斐沒理由拒絕,“也省得我自己去找車颠簸了。”
吃過早餐,他們立刻收拾出發,返回的路上,筱斐再次被封閉了視覺和聽覺,直到車子進入大馬路,眼前才重歸光明,耳邊也落了清靜。
筱斐不動聲色地打開手機看了眼定位,又計算了遍時間,默默記在心裏,閉上眼睛,佯裝閉目養神。
東叔的車開得又穩又快,不到三個小時,車子就駛入了霖城地界。正值午飯時間,筱斐提議先去吃飯,見東叔猶豫,她不依不撓地磨嘴皮子:“磨刀不誤砍柴工,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還是說——”
她歪了歪頭,“你質疑我父親的識人能力?”
東叔立刻否認:“李爺眼明心亮,從不會走眼。”
“那不就是了,”筱斐抿抿嘴角,“我父親都敢放我出來,你還怕什麽?”
她意有所指地說,“東叔比我父親還要操心啊。”
這話說得敏感,東叔眉頭一跳,松了口:“小姐想去吃什麽?”
筱斐指了西區的商業街給他看。
東叔迅速發車,跟着導航進了一家商場地庫。
“商場裏的東西不好吃,我們去街上。”車一停,筱斐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車,興致勃勃介紹,“我帶你去霖城最好吃的羊肉火鍋。”
東叔心覺不妥:“小姐,我們來有正事,還是別走太遠了。”
“不遠,就在這附近。”筱斐沒多跟他廢話,掉頭就往外走。
東叔果然緊巴巴跟了上來。
時值周末,街上人潮擁擠,時不時有行人插入兩人之間,待行至巷子裏那家火鍋店時,東叔早已滿頭大汗。
筱斐見狀發笑:“東叔,缺乏運動了啊。”
像是完全不懂他緣何緊張。
“大份招牌生炒羊肉鍋,”不等老板遞上菜單,筱斐先行報了菜名,又挑選出一些小菜和飯後甜點,推菜單給對面的東叔。
老板站在旁邊,內心止不住自我懷疑,是不是一時粗心遺漏了某位常客,不然怎麽這張臉看着分外陌生,卻對他家了如指掌。
“就吃小姐點的這些吧。”東叔擺擺手。
筱斐懶得跟他客氣,轉頭望向懵懂的老板:“麻煩快點哦。”
老板打了單子去後廚,筱斐坐在桌子邊和東叔大眼瞪小眼片刻,有些坐不住,說:“東叔你先坐會兒,我去趟洗手間。”
東叔作勢欲欠身:“我......”
“你還想跟我一起?不合适吧東叔。”筱斐打開手包,身份證拍在桌上,“我把錢包和證件都壓在這裏,等我回來你再還我,怎麽樣?”
東叔仍然在猶豫。
筱斐繼續加碼:“東叔,我都從霖城到北州去了,你們還是找到了我,我跑不掉的,不是嗎?還是說,”她低眸凝視東叔雙眼,“你對我父親的能力這麽不信任?”
“不行,我真要去了。”沒給東叔反應的時間,她放下包就沖向了洗手間。
進門後筱斐馬上打了反鎖,她沒花時間去看東叔是不是跟在身後,而是直接脫掉了外衣和特地套在外面的褲子,拆散頭發,從窗戶口翻了出去。
這個地方是筱斐在地圖上特地選的,四通八達,周圍全是居民區和小巷子,她很輕易混進人群裏,走到路邊丢了手機,然後攔下摩的,一躍而上,報了地址。
風自耳邊呼嘯過,火鍋店的香氣被遠遠甩在身後,她得空碼了把壓在臉上的頭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
坐以待斃是不可能的,她的人生詞典裏就沒“老實”這個詞。
十幾分鐘的風馳電掣,摩的在平鼎區公安分局門口停下,筱斐付了錢,跳下車,卻突然換了風格,不再火急火燎,低頭在平地上用鞋尖掃起灰塵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找陳舟,可能是因為他是這些人中唯一一個和她沒有利益糾葛也完全不知曉她過去的人,至少目前是這樣。
可他會真心幫她嗎?又或者,她的身份,真的适合讓警察幫忙嗎?
地上的灰塵聚成小堆,筱斐看着鞋尖轉換方向,面朝身後,她擡起頭,準備離開。
不知道能去哪兒,但肯定不能留在這裏浪費時間。
“筱斐?”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
筱斐步子一頓,擡起頭,停滞了約莫半分鐘,才緩緩轉身回頭。
“真的是你。”陳舟大踏步走過來,“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我。”筱斐咽了咽口水,巧舌如簧的技能在這一刻陷入沉睡,“路過。”
“路過?”陳舟上下打量她一遍,又看了眼身後的黑色石碑,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唇邊染上笑意,“從警察局門口路過,你的散步路線很有想法啊。”
“既然碰上了,”他說,“就一起吃頓飯吧?”
“好。”筱斐點頭,沒問他怎麽知道她沒吃午飯,也理所當然地認為他還沒吃飯。
“想吃什麽?”他們肩并肩沿着人行道走。
“聽你的吧。”筱斐随口回。
“你怎麽了?”陳舟早察覺出她的不對勁,直到此刻才終于沒忍住問出來,“你是怎麽回來的?”
筱斐停了下來,偏頭望向他:“我......”
她的話剛開了個頭就沒了動靜,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對面,整個人如同被點了穴一般。
陳舟不由得跟着回頭望,只見筱斐視線所向之處,電子屏上現出少女蒼白的臉,她懷裏抱着張合照,肩上還搭了只戴手套的手,瞧不見手主人的模樣,只聽幹澀繃緊的女聲從音響裏傳出來:“知恩姐姐,爺爺讓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