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18
會議是在中途突然結束的。
會議室裏的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董事長居然一反常态掐斷了一個元老董事的扯皮,從其上位以來就一直維持着的表面和平被當場撕破,他沒顧及任何情面,甩臉就走,離開會議室時還撞倒了桌上的杯子。
秘書又多知道一些,譬如他們的工作狂老板臨走時還推掉了接下來包括和一個重要客戶簽訂合同的所有日程。
有人看見他的車開出公司,擠入車流,不知道去向哪裏。
一定是出了大事,上午的新聞很快傳遍公司,大家議論紛紛,疑心貌合神離的董事會終于走到分裂局面,他們溫文爾雅的董事長果然只是表面溫良恭謹暗地裏不知道密謀了多少清掃計劃,如今準備做足,就要實施行動了。可他們又該何去何從,一番人事變動大浪淘沙,他們能成為僥幸上岸的那一批幸存者嗎?
他們不知道,就連林寧與,這個風暴的制造者,自己都不知道。
公司裏流言四起的時候,他正坐在高鐵上,望着窗外城鄉交替,目光空洞茫然。
他在看青山變高樓,看清風拂綠葉,看烏雲遮天日,看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還沒纏上這一身革履西裝,肩頭只有輕飄飄一塊校服的時候。
那個時候,飯店裏人滿為患,靈動的小個頭女生輕易扒開人群跑近,塞一團粉色的信紙到他手裏:“學長,給你的。”
他一頓神,她就消失無蹤。
他無數次地想,倘若那時候,他沒有冷着臉沉默,沒有停頓,沒有掠過那一眼,如果他抓住了她,結果是否不一樣。
可真有那種如果的話,他就不是他。
所以啊,相遇的時間和順序有時候并不重要。
當年他的早一面沒有占到優勢,現在朝夕相對日日作伴,也依舊不能讓她的內心被撼動分毫。
所以她仍然能鎮定地和他談判,不怨憤不傷心。不動真心,就始終冷靜。
他們是一樣的人。
林寧與的心裏生出一點不合時宜的安定。
她不會懷恨報複,也不會馬上離開。
他很清楚,恨是奢侈的東西,多半建立在愛的基礎上,他沒那個資格被她恨。而他的手裏現在還攥着她想要套出的真相,這一點,就足夠讓她留下。
他多了解她,了解得可悲。
“......前方即将到站,北州南......”
車廂內響起廣播,他打開手機,緩緩打字。
【我馬上到了。】
【找個舒服的地方待着等我。】
這個舒服的地方,定在了秦家。
并不是筱斐自己挑的地方,她和熊宇談完,秦升源半路截了道,帶她回家。
至于他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他解釋是:“和同事聚餐。”
“倒是你,”他問,“怎麽來這裏了?”
筱斐誠實地說:“我來看看哥哥的學校。”
秦升源臉上沒什麽反應。
筱斐繼續問:“哥哥的女朋友,現在怎麽樣了?”
她已經無所謂暴露不暴露自己失憶的事情。
李秀是她偶然碰見的,不存在事先計劃的可能性,那間花店也的确給了她難得的熟悉感,所以李知恩一定跟她存在某種關聯,而且,秦升源和筱佩雲或許還對這種聯系知情,不然怎麽解釋她和筱佩雲板上釘釘的親子關系以及秦淮生和李知恩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線。
說不定,他們早知道這一切,陪着她演給他們看罷了,劇中劇。
秦升源面部肌肉變化稍縱即逝,他平穩地踩着油門,問:“什麽女朋友?”
他沒有否認“哥哥”這件事情。
“你們不知道?”筱斐故作驚訝,“哥哥居然一直沒告訴你們?他們都要訂婚了。”
秦升源對這件事持懷疑态度:“什麽時候的事情?你怎麽知道的?”
筱斐背抵着靠墊往上伸展了一下脊柱,摸摸口袋,手握成拳伸到他面前:“這個。”
她掌心裏安放着那枚鑽戒。
“這是哥哥的,後面刻着他們倆的名字縮寫,”她平淡地說,“秦淮生、李知恩。這是女戒,哥哥還沒送出去。”
車子猛地在紅綠燈路口停下,慣性迫使兩人同時往前撲,筱斐手快,及時攥住了戒指,不動聲色地盯着自己這位始終慈眉善目的老警察父親。
“你哪兒來的這東西?”他皺了眉頭。
“別人寄給我的。”她說。
“誰?”
“不知道。”筱斐目光一轉,補充道,“寄到了我一個朋友那裏,他轉交給我的。”
這陣子她都在林寧與的監視之下,她收沒收快遞見了什麽人他肯定一清二楚,對質就會露餡。但他視野再寬,也不可能完全知道她和別人見面時的具體相處情況。
“還有什麽?”秦升源的語氣裏透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
偏偏筱斐敏感,她懶散地抿了抿嘴角:“還有——”
她伸出手,忽地指向正前方,“綠燈了老爸。”
秦升源看她一眼,後面車子鳴笛催促,他不得已快速驅車離開。
“專心開車吧,回家再說。”筱斐從容地閉上了眼。
秦升源接她回家這事似乎沒和林寧與商量,反正他表現的是有些驚訝。
筱斐理解,畢竟秦升源也說了,順路偶遇嘛。
她大喇喇往沙發上一癱,掀起眼皮看着對面一站一坐的兩個男人,大方地問:“你們要不要先溝通一下?”
秦升源面帶懵懂,看着她:“溝通什麽?”
“交換信息,”筱斐攤攤手,“統一一下口徑呀。”
秦升源不再像以往那樣和顏悅色,臉上漸漸有了不悅:“筱斐,你在說什麽?”
他沉聲提醒她,“你還沒告訴我,你哥哥的戒指,誰轉交給你的,還有什麽東西?”
林寧與倒水的手頓了頓,他擡起眼,看了看筱斐,又看向秦升源。
秦升源同樣回之以沉默注視。
“看吧,你們得先溝通下。”筱斐将這二人的你來我往看得清清楚楚,她架起一條腿,好心支招,“有哪些事情是應該一起知道的,有哪些事,只需要一個人表現出知情就可以了。”
秦升源這回是真被激怒了:“筱斐!”
筱斐懶洋洋地擡了下眉:“我在。”
“你到底想幹什麽?”蓄力一拳搭在棉花上,只會讓他怒氣更甚。
“那得看看你們想幹嘛了。”筱斐坐起身,直視着林寧與,“找人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監視我,你想做什麽?你到底在哪兒讀的高中?給我吃的藥都是什麽東西?”
又看向秦升源,“我真的是筱斐嗎?秦淮生,你們口裏我的哥哥,到底怎麽回事?”
她全部用了問句,因為陳述越多,暴露得越多,提早讓他們摸清她掌握了多少情況,難防他們不會根據情況重新調整策略來欺騙對付她。
這也是為什麽她直到此刻才和他們正面對質的原因。
“那個包裹裏——”她不急不慢地給自己倒了杯水。
兩雙眼睛同時盯着她。
她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才繼續說:“還有一封信,也是以秦淮生的口吻。”
“很奇怪的是,”她停一停,目光來回在秦升源和林寧與身上游走,“他似乎不打算讓我看見那封信。”
口渴大概會傳染,秦升源擰開了手邊的保溫杯。
“你怎麽知道是寫給你的?”他忽然問,目光緊緊抓在筱斐身上,如果有人形測謊儀,估計就得長這幅樣子。
筱斐輕飄飄地回:“他署名了。”
空氣裏凝重的氛圍似乎松了一瞬,秦升源吹了吹保溫杯裏的熱茶,随口問:“署你的名了?”
沒聽見回答,他瞟一眼旁邊,撞見雙微笑的眼睛。“不是。”筱斐說。
秦升源的肩膀不自覺地繃緊。“那是誰的?”他不得已問下去。
筱斐的手伸進口袋又拿出來,拳頭往茶幾上一放,移開時,桌面就多了枚戒指。
“她的。”她解答了兩人表面流露出來的疑惑,“李知恩。”
所幸秦升源口裏的水已經咽了下去,他控制着手臂平穩放下保溫杯,問她:“那你怎麽說是寫給你的?”
筱斐的目光從無聲無言的林寧與身上掠過,又回到秦升源那兒:“因為他最後的那句話。”
秦升源和林寧與都沒有了動作,專注地凝視着她,唯有秒針不受幹擾,恪盡職守地在即定軌道上走動着。
“他說,”筱斐拿起茶幾上擱置的鑽戒,“知恩,就以筱斐的身份重新開始吧。”
死一般的沉寂。
畫面如同讓人按了暫停鍵,沒人說話,也沒人動作,完全陷入靜止。
“阿斐。”最終是林寧與打破了沉默。
“你确定該這麽叫我嗎?”只是他剛一開口筱斐就厲聲打斷了他。
林寧與停下來,他略低眼睫,喉頭上下滾動了下,片刻後重新擡起眼:“你确定那是淮生寫的嗎?你不認識他的筆跡。”
他盯着她的眼睛,聲音低且輕,如同鬼魅低語,“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筱斐慢慢皺了眉頭,她撐大眼睛盯着他,晃了晃腦袋。
林寧與仍然在溫和地同她說話:“我們了解淮生,你拿出來給我們看看,我們一起鑒定。”
筱斐單手撐着坐墊,身體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往一邊斜。
林寧與見狀站起身,走到了她身邊,坐下:“好嗎阿斐?你相信我,我們不會害你。”
“小心!”秦升源到底是老刑警,在那一瞬間察覺出不對勁。
卻還是晚一步,遠水救不了近火。
“該小心的是你。”原本昏昏欲睡的筱斐此刻坐直了身體,迷蒙的眼睛恢複清明,“我親愛的爸爸。”
她的笑容甜美溫柔,眼神卻陰冷如毒蠍,“你動一下,我的匕首就深一分。”
毒蠍是沒有人心的。
可林寧與好像不懂這一點,他被筱斐用刀抵着脖頸鉗制住,卻還在溫聲叫她的昵稱:“阿斐。”
“不愧是當老板的人。”筱斐似真似假的誇了一句,“比你找的員工心理素質強多了。又或者——”
她稍稍擡了下匕首,讓冰冷刀面貼上他溫暖皮膚,“你覺得我不會真動你?”
“你到底想幹什麽?”秦升源将船上人不急急死岸邊人這句老話演繹得很到位,大概是關心則亂,他沒林寧與本人那麽沉得住氣。
“您是不是記性不好?”筱斐用陳述口吻道,“我說過了,不是我想幹什麽,是你們。”
她用下巴往茶幾上一擡,“給我喝什麽東西?怎麽,想我把東西交出來,你們就好趁機銷毀,再想辦法剝奪我的記憶,另外給我安一個身份,讓我永遠不要想起來,是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林寧與說。
“那是什麽樣?”筱斐冷笑着說,“還想拿什麽瞎話蒙我?”
“林寧與,”她半真半假地氣憤控訴,“我真是信錯了你!我有一萬種方式對你下手逼你開口,可我選擇了相信你,你呢?你一次次欺騙我。”
她吼出了聲,“你以為我的信任是什麽?路邊随便扔随便踩的垃圾嗎?”
林寧與的手冷了下來,他垮着肩膀,嘴唇翕動,卻什麽都沒有說。他看着秦升源,一個字都沒說。
“斐斐,你冷靜下來,有什麽事我們可以慢慢談。”秦升源試圖用自己平常工作中那一套勸降筱斐。
“談吶,我是來找你們談了啊,你們是怎麽跟我談的?”筱斐擡起腿,一腳踹翻茶幾上的水杯,“把我迷暈套出那封信的下落,這就是你們的談法?”
“秦大警官,”她叫出這個稱呼,生疏冷漠得如同在對外人說話,心裏卻沒半點波動,“擅自篡改別人的記憶、監視跟蹤、下藥誘導這一系列行為是什麽性質,您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可能是某些字眼觸動了內心,秦升源咽下了那些到嘴邊的話,他站在那兒,望着沙發上的兩個人,鬓邊的白發蒙上一層凄冷光澤。
“找人監視你是我不對。”林寧與總是能及時體現他的敢于擔當,以及,善于道歉,“對不起,我不該說一半瞞一半,辜負你的信任。”
他似乎是嘆了口氣,“你想要知道的,這次,我全都告訴你。”
幾乎是下意識反應,秦升源繃緊了身體,叫他的名字:“寧與!”
“爸。”林寧與擡起眼,聲音平和,望出去的目光卻十分堅定,“與其讓阿斐不斷猜疑甚至受人誤導,不如告訴她真相。”
秦升源咬緊牙,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沉默地別過了頭。
像是忘了頸動脈上壓着的鋒利刀刃,林寧與的身體完完全全放松下來,他望着空氣,淡聲道:“阿斐,欠你的決定權,我還給你。”
接下來,筱斐聽到了一段比她預想之中更狗血的糾葛。
接下來到各位發揮想象力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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