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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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漸漸駛離,筱斐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慢慢沿着人行道朝既定的方向走。從出門那一刻起就圍繞在身邊的不适感消失無蹤,那個尾巴不見了。
偶爾覺得四處都有眼睛暗中窺探可能是神經過敏,但緊密黏在身上的單獨一雙眼,時間長了會形成它獨有的氣味,無法忽視。
筱斐很早就覺察到身邊藏了雙眼睛,它潛伏在暗處,在她陡然調轉方向時匆匆隐退人海,消失一陣,又在她停滞不前後突然現身。神出鬼沒,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她蘇醒後沒和外人有多少接觸,關于這塊膏藥的歸屬,她只能想到三個可能性:林寧與和她的父母;陳舟;她過去的仇家或親友。
能咬她這麽久,說明不是外行,所以無法排除選項。
筱斐計劃得很清楚,她刻意鬧這麽一出,對方多少能知覺她已經醒了。如果這之後他仍然咬着不放,那說明一定存在某種必要迫使他繼續下去,無論他屬于上述哪種可能,都有深挖的價值。如果他就此消失,那也省了麻煩。
在做這些打算的時候,筱斐沒去想,她這麽個前人民教師現全職太太,怎麽對跟蹤和反跟蹤如此熟練。和她本能展現出的敏捷身手一樣,她心底裏有種下意識的自信,能這麽跟她的人,智慧和經驗全都少不了。
她信步走完一條街,忽然擡頭,望見對面馬路上的岔路口,等她回神的時候,自己已經過完馬路了。
這個路口開在馬路邊,一道陡坡延伸向下,底端連接着類似于小吃街的巷子。說不清是身體裏哪個部位發出的指令,她下了坡,直接走進小吃街。
正是上班族和學生黨忙碌的時間,路邊沒幾個攤販,店面也蔫答答的。筱斐在屋檐下慢慢走,從烤肉店走到鹵肉卷店,和敞開的麻辣燙店門擦肩而過,注意力被空氣裏充斥的甜品香味捉走,她停一停,目光轉向斜前方,定住不動。
縱觀全局,筱斐實在不該注意到這家花店,它縮在角落裏,只占了一間小門面,相比起旁邊的花店和美妝店,就如同圓月旁邊的一點碎星,暗淡無光。
筱斐無意識地緊了緊貼在身側的拳頭,朝對面邁步。她目不斜視地走過路旁幾家耀眼奪目的店面,在花店門口停下。
甜味就是從這裏頭傳出來的。
筱斐擡起頭,一眼望見門上懸着的長方形木牌匾,題字:有家花店。
心裏冒出個聲音,筱斐順嘴說了出來:“這名字也太随意了。”
她愣住,腦海裏閃電般竄過幾個片段,她什麽都沒捕捉到,只覺得胸口一陣憋悶。
“沒事吧小姑娘?”頭頂響起關切的聲音,筱斐意識到自己蹲在了地上。
“我沒事。”她擡頭,看見一張飽經風霜的臉。
如同受了驚一般,女人睜大了眼,驚訝慢慢轉變為高興,她歡喜地叫出個名字:“知恩!”
筱斐茫然地眨眨眼。
女人有所察覺,臉上的歡喜褪去,語氣變得遲疑:“你是,李知恩吧?”
看來在她的認知裏,只可能是她眼花認錯了人,而不存在李知恩沒能一眼認出她的情況。
“我——”話到嘴邊,腦袋裏忽然冒出個關系式,一頭是“李知恩”三個字,另一頭,則是那枚戒指上還沒找到歸屬的三個字母:LZE。
“是的啊。”筱斐笑。
女人紋好的眉毛随着皮膚稍稍往下撇,她看上去有些失落:“你不認識我了嗎?”
筱斐擡手按了按太陽穴,手掌搭在眉骨上做了掩護,方便她去瞥女人的胸牌。
“不是,我有點頭暈。”她伸出手,“李姨你可以扶我一把嗎?”
李秀喜笑顏開,伸出只手來拉她:“怎麽頭暈了,是不是貧血了?”
筱斐站起來,一下子高出去一截,李秀這會兒終于能好好打量她,末了道,“又瘦了,太瘦了。”
筱斐笑了笑:“我減肥呢。”
“還減?再減就能給風刮走了。小秦也不管管你?”李秀一邊拉她往店裏走,一邊念叨,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停下看她,“對了,小秦呢?就你自己回來的嗎?”
筱斐正不動聲色地進行着頭腦風暴,聞言頓了頓,下意識張口:“什麽?”
“秦淮生啊。”李秀古怪地看她一眼,過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試探着問,“你們,還在一塊吧?”
筱斐的眼皮子猛地一跳。
“我們,”她垂了垂眼睫,刻意放低聲音,“沒來往了。”
李秀一下子沒了聲音,這個結果似乎過分超出她意料,她自言自語般的呢喃:“怎麽會呢,你們那麽好。”
筱斐重複了一遍她的說法,聲色低迷,像是問她,又像是自問:“我們很好......”
李秀将她的反應理解為傷心,不忍擰緊了眉頭,拍拍她肩膀:“沒事的,人都有個緣分,你和小秦都是好孩子,可能差了點緣分,以後會遇見合适的人。”
筱斐扯出個勉強的笑容:“我知道,謝謝李姨。”
“對了,”大概是為了轉移話題,李姨一邊掀門簾一邊問,“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是來看老師的嗎?”
珠簾垂落成弧,有意無意撩撥着頭頂的發絲,筱斐稍稍歪身,和它拉開些距離,也借此別過了臉,面容藏進陰影裏。
“回學校來辦點事情。”她決定賭一把。
李秀沒覺得有任何問題:“辦好了嗎?”她熱心地問,“中午留下來吃飯吧?”
筱斐暗自松了口氣。
她沒推測錯,看來李知恩确實和秦淮生一樣,都在小吃街前面那所中學讀書。
“還沒去呢。”筱斐一只腳踏進店內,一只留在門口,“今天就不了,我改天來看您。”她打開手包,拿出手機,“我之前的手機壞了,卡也換了,我重新和您加個聯系方式吧。”
“難怪你一直沒和我聯系。”李秀了然地點點頭,也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和她互留聯系方式。
“你等等我。”保存完號碼,她收起手機,沒等筱斐吱聲,飛快進了店裏,從兩排花架之間穿過,去了另一扇門後。
筱斐單手抱胸倚着門邊的牆站,通過微信好友申請,随手點進朋友圈。
李秀對于隐私沒有過分的敏感,朋友圈全部可見,一路看下來,大多是些花花草草的照片,偶爾有幾張生活照穿插其間,配着生活感言,瑣碎平常,卻藏着巨大的信息量。只要不是專業人員刻意設計,把這些照片和文字精心分析過一遍後,李秀這個人大致就清晰了。
如果她只是筱斐,那麽掌握這些就足夠了。
可惜不是。
她現在是李知恩,李秀很熟悉她卻一無所知的李知恩。
這實在是個頭痛的事情,要了解李知恩和秦淮生,李秀是個很好的渠道,但是,又只有扮演好李知恩,才有機會最大效度地利用這個渠道。
笨死了。
筱斐咬着牙在心裏默默罵了自己一聲。
扮失散多年的孿生妹妹不是方便多了?
又或者,事實就是這樣呢?
“來,拿上這個。”李秀突然從一團昏暗裏冒頭,帶着滿身香味,一手食品袋一手捧花走近,“我這兒沒什麽好東西,剛烤出來的黃油面包條,你以前很喜歡的。”
食品袋冒着熱氣,甜膩香味迫不及待地鑽入鼻腔,刺激味蕾。筱斐迅速從紛亂思緒裏抽身,回歸親切後輩的角色,高高興興接下:“謝謝李姨。”
“跟我還客氣什麽。”李秀拍拍她的手背,肩膀往前聳,就勢遞上懷裏的大捧花束,“還有你最愛的向日葵。”
屋子裏開着燈,向日葵吸滿燈光,嫩黃花瓣明亮鮮豔,仰着臉朝新主人示好,可惜沒得到回應。
筱斐借着看花的機會壓低眼睫,遮去眼底神色變化,她從花束上擡起目光,看向李秀,聲音裏混進失落:“李姨,你還說我把你忘了,明明是你不記得我了。”
她癟癟嘴巴,“向日葵才不是我過去的最愛。”
南方氣候古怪無常,昨天悶熱難耐,今天又忽然起了涼風,門口風鈴叮當作響,李秀從這清脆聲響中回過了神,尴尬地笑了笑:“哎呀真是,年紀大了記性差。我把你和小秦的愛好搞混了!”
“李姨有錯!”她心虛地探出目光,反手放了花,拉筱斐的胳膊,“我們知恩不喜歡花的。”
向日葵就此被遺棄在角落。
筱斐無心施舍同情。
李秀的話萦繞腦海,她難以判斷,這是否仍然是一種試探。又或者,那個在李姨眼裏和她長了同一張臉的李知恩,也和她一樣不喜歡花嗎?
先前主動找借口要離開的決定是對的。筱斐最終只得出這個結論。
凡事都講究個度,過猶不及,碰見李秀實屬意外,什麽準備都沒做的她,再逗留下去很容易露出馬腳,到時候就什麽都套不出了。
“李姨,這個送給你。”她從手包裏拿出一支全新的口紅。
李秀毫無意外地推辭:“你這丫頭,怎麽還這麽講客氣,我給你東西你就要給我?我不要。”
“不是的李姨,”筱斐一本正經地胡說,“我這就是給您準備的,知道要來學校辦事,但不确定能不能再看見您,抱着碰運氣的想法,所以就只帶了這個。”
她撅了撅嘴唇,“您不會嫌棄我寒酸吧?”
李秀連忙否認。
“那就收下。”筱斐快手将口紅塞進她口袋,然後看了眼手表,“不行,我跟老師約了時間,真得走了,下次來看您。”
她邊跑邊回頭舉着手機揮動,“再聯系啊李姨。”
離開小吃街,筱斐去了學校,這才是她最初的目的地,小吃街純粹是臨時起意。只不過,這意起完,她又多了一項任務。
除了秦淮生的過往,她還要查一查李知恩,這個和她長着同一張臉的“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