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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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陳舟當上副隊長的第二年夏天,他作為優秀畢業生表率被邀請返校去做講演,結束後他去探望了大學時的老師,到那裏才發現辦公室還有別人。
“你的師弟,秦淮生。”老師當時如是介紹。
秦淮生那時候正在讀大二,比他小六歲,頂一張陽光大男孩的臉,笑起來時黑色眼睛彎成弧,明亮燦爛。看着實在是稚嫩,看待問題卻有深刻獨到的見解,他們相談甚歡,在老師的提議下,三人本打算一起去吃頓飯。不想到校門口時,秦淮生忽然變卦。
具體情境陳舟已經記不得了,他能想起來的,就只是跑出去幾米遠的秦淮生回頭揮手與他們作別時,他身旁女生望過來的那冷冷清清的一眼。
“是妹妹嗎?”不愛探聽他人私事的他,當時還莫名問了一句。
老師卻笑着搖了搖頭:“我可沒聽說他家還有別的孩子。”
而到最後,他也沒弄清那個女生到底是誰,他甚至沒有時間和秦淮生完成當時“下次一定一起吃飯”的口頭約定。案子接踵而至,等到終于有時間再見恩師時,他才聽說,那個積極開朗的陽光青年因為一起惡性鬥毆事件退學了。
——“你認識他嗎?”
女聲帶着些許疑慮,在對面響起,喚回思緒,陳舟擡起眼:“你不認識他?”
換來一句反問:“我應該認識他?”
陳舟沒有回答,而是确認了一遍:“你之前跟我說你失憶了?”
筱斐點頭。
他想起上次相見的場面:“那個人是你丈夫。”
筱斐剛點了一下頭,又停住,迂回地說:“他們這麽說。”
陳舟單拎出來兩個字眼:“他們?”
“嗯。”筱斐主動解釋,“自稱是我丈夫和我父母的人。”
陳舟看了她一會兒,道:“你這個說法很有意思。”
“确實是這樣,”筱斐攤開手,“我沒了記憶,他們說我是什麽我就是什麽。”
陳舟:“但看起來你并不信他們的說法。”
筱斐向後靠坐着,手搭在桌面上,目光懶散垂落:“你也不會相信的。”
陳舟打量着她,目光沿她圓潤杏眼、小巧鼻尖、豐滿唇瓣一一滑過。這個世界上完全一模一樣的人沒有,相似的面孔卻有很多,沒有證據支撐他拍板眼前這個人就是六年前他在警校門口看見的那個女生,可秦淮生這個名字卻不能不讓他在意。
“為什麽找我?”他問。
筱斐說得倒也很直接:“因為你是現在的我唯一認識的警察。”
陳舟擡了下眉:“一點好話也不講?”
“以陳sir的性格,”筱斐歪了下頭,半開玩笑地說,“那些話留着等你查出些實績再說,可能會更容易讓你相信。”
“不過,”她盯着他,眉眼間笑意不再,神情嚴肅,“你是認識秦淮生的,對吧?至少知道這個名字。”
奶茶店生意火爆,鄰桌有人離開馬上就有人落座,服務員端着托盤往來,穿過狹窄的過道,不小心刮蹭到餐桌邊沿,白色的長方塊從口袋裏掉出來,最終落入纖長手掌,被嚴實攥住。
“謝謝!”驚呼聲轉化為一聲感謝,服務員接過沉甸甸的手機,最新款蘋果,不止一個月工資那麽簡單。
手掌的主人淡然搖頭,沒有要繼續交談的意思,目光又回到對面,她原本一直盯着的方向。
陳舟卻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她的口袋很淺。”他點到即止。
筱斐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我以為你會驚訝我的身手。”
陳舟頗受教益般地點了下頭:“那是我接下來要驚奇的事情。”
“你也看見了。”筱斐說。
她聽懂了他的話,并且用漠然口氣交代了潛臺詞:既然他沒有管,他就不該就這一點對她做任何評價。
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六年前的情境,警校門口驚鴻一瞥,原來在心裏留下了如此深的印象。陳舟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他一直記着她,只是記憶的封鎖需要特定契機開啓。
回憶起來後,他自然就能有所感受,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大體上還是沒變,理性中透着冷漠。
如果非要說有什麽差別,那就是六年前她身上那股不合年齡的氣質如今符合了,至于究竟是什麽延緩了她身上時間的流動,他不得而知,反正總不可能是她那個丈夫。
“我現在算是知道,”他往後靠了靠,雙臂抱在胸前,語氣莫測,“你那位丈夫,為什麽看你那麽緊了。”
“懷璧其罪。”他說,“你很聰明。”
指的是她對他和秦淮生相識的猜測。
筱斐抿了下唇角:“我應該拿這當做誇獎嗎?”
陳舟聳了下一側的肩膀,返回先前的話題:“不能說很了解,我對他。”
“但我可以拿到他過往的資料。”他說。
筱斐并沒有馬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只是問:“到什麽程度?”
陳舟:“比HR能看到的真實一點?”
手指在桌面彈鋼琴似的按了幾下,他忽然問,“你其實只是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吧?為什麽要先查他?”他頓了頓,道,“一個有可能毫無關聯的人。”
眼睫自然壓下,目光順勢跌落在桌面的鑽戒上,直到陽光刺痛雙眼,筱斐稍稍移開視線,去看掌心的果茶杯:“你說,我把這杯子外面的霜都擦掉,杯壁幹淨了,裏面裝的什麽東西——”
她擡起眼,深棕色眸子沉靜無波,“我還怕看不見嗎?”
陳舟沉吟片刻,贊同道:“說得對。所以——”
他看着她,目光銳利,“你的身手是怎麽回事?”
筱斐無聲地和他對視幾秒,忽地笑了:“看,我們陳隊長又多了一件要調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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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去了警察局,在裏面待了二十來分鐘後跨區去了另一條商業街——對于筱斐奇怪的行蹤,林寧與并沒有打電話詢問。他知道他的這位妻子有多敏銳,如果他總在她出門後致電,必然引起她的懷疑。
他現在并沒有那個打草驚蛇的必要,他有眼睛在她身邊,能知道她去了某條街的具體哪家店,見了什麽人——
林寧與雙指撥弄屏幕放大,男人的模樣進一步顯現,他的眉心也随之聚攏。
是那天出現在他們家門口的人。
林寧與事後調查過那人的背景,知道他叫陳舟,是平鼎區公安分局刑警隊的副隊長,他的履歷一清二楚,包括他讀的是哪所大學。
是巧合嗎,兩人在同一所學校先後就讀?他不得而知。
就像他目前也無法探知,那天的碰面是否真如他們二人所說只是來借電話,而今天的會面又是出于什麽目的。
林寧與想起中午在筱斐手上見過的那枚鑽戒。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他曾經有幸在購買者那兒見過,比它本該所屬的主人更早見過它。
現在的問題是:它為什麽會出現在筱斐手裏;她在哪兒找到的它,又了解了多少;今天中午她關于表親的疑問,只是單純的自我了解,還是試探?
林寧與仔細地回憶了他們在北州那幾天的經歷,除了意外的過敏事件外,表面上看起來并沒有別的任何纰漏。
可惜,看起來不代表事實。現在的結果是,筱斐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筱佩雲的頭發去做了親子鑒定,還找到了那枚戒指。
這都只是明面上已知的,她心裏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他們無法确定。
就好比她這次去見那個叫陳舟的警察,不能排除是有夫之婦的偶爾悸動,但也說不準她是有所察覺并且着手開始調查。
事實上,林寧與一開始就沒覺得他們能一勞永逸,他了解筱斐,知道他的性格,清楚她的能力。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場意外于她并無實質挫傷,啓動備用方案的時間比他預想的還要早。
面前的玻璃窗上倒影出一張臉,五官輪廓一如從前,眉眼間的疲态卻愈漸加深,只是無論是幾年前還是現在,他的臉上似乎都不曾出現過那麽明快輕松的神情。
這是怎麽都學不來的。
林寧與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他重新擡起眼睫,鏡片透出冰冷光芒。
【照備用計劃進行吧。】他發出消息。
掩飾謊言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它包裹在真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