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09
不能确定登記的會員信息是否如實填了本名,至少和戒指後的一組字母對上了。
“QHS,秦淮生,淮生……”筱斐默念着名字,步子一頓,呆站在原地。
胸口忽然生出的抽痛感無法忽視,也無法理解,簡直就和她看見戒指時掉下來的眼淚一樣,如同生理性條件反射,莫名其妙。
“筱斐。”名字在身後被喚起。
筱斐回頭,眼眶微微撐大:“你怎麽在這?”
“午飯時間到了。”林寧與舉了舉手裏的咖啡示意。
筱斐掃了眼他手裏的咖啡杯,神色并沒有緩和。
林寧與似乎有所會意:“我公司在這。”
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高聳入雲的寫字樓映入眼簾。
耳邊響起他柔和的聲音:“你醒來後我還沒來得及帶你過來看看。”
“你怎麽來這裏了?”過了一會兒,林寧與問。
“我......”筱斐剛準備編個借口,回頭時注意到林寧與的視線,暴露在他眼前的手背下意識翻轉。
“你午飯就喝咖啡?”她做出換手拿手機的動作,同時試着轉移話題。
“一個人沒什麽胃口。”林寧與看樣子并不打算深究。“你吃了嗎?”他問。
筱斐遏制住搖頭的動作,僵硬地點了點頭:“吃過了,沒胃口你也要吃一點。”
她自認為履行完妻子的義務,一句話表達完關心,又說,“你趕緊再去吃點東西吧,我先回去了。”
林寧與拉住了她的胳膊。
筱斐頓了頓,不解地擡頭看他。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溫和地說:“既然碰上了,陪我一起吃點吧。”
筱斐有些猶豫。
林寧與又問:“你接下來沒有別的要緊事要去處理吧?”
“沒有啊。”筱斐說,“走吧,去吃飯。”
林寧與打了個電話,沒多久就有人開着他的車出現,他接管了車鑰匙,照例為筱斐拉開車門,等她坐進去後才上車。
“你要是想換新戒指——”左側車門剛合上不久,他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
筱斐扣安全帶的動作陷入停滞。
餘光裏他側臉望過來,說:“可以跟我說,我陪你來。”
他果然是看見了。
筱斐向着一邊暗自呼出一口氣,轉過頭來:“我是臨時起意的,看見這家店就進去了,店員一番推銷,我頭腦一熱買了一枚。”
她反将一軍,“你不會覺得我太敗家了吧?”
林寧與失笑:“你要是喜歡,整個店包下來都可以。”
他的目光落向她的手,“挑中個什麽樣子的?”
筱斐無所謂将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展現在他眼前,因為早在剛剛等車來的時候,她就偷偷換回了他們的婚戒。
“一款老戒指,說有什麽收藏價值。”她擡起手至半空,在光下翻轉着手掌欣賞了一會兒,“還是你的眼光好。”
“我餓了,吃飯去吧。”她說。
有意或是無心,林寧與問了一句:“沒吃飽?”
筱斐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淡定地找補:“嗯,随便找的店子,不好吃。”
“那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林寧與終于發動了車子。
兩人抵達一家日料店,筱斐在裏側的位置坐下,等菜品上來的間隙,她狀似無意地問:“诶,我是獨生子女對吧?”
林寧與端茶壺的手在半空中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嗯。”他倒好一杯茶,推過來,“你們家只你一個女兒。”
“那我的表兄弟——”筱斐咽了口口水,無縫接上,“姐妹呢?”
她看了眼面前的茶杯,沒伸手去碰,“應該叫堂表親,爸爸這邊的。”
“這是有的。”林寧與看向她,“怎麽想到問這個?”
“想更進一步了解下家裏的情況。”筱斐自然地回答,“總有碰上的時候。”
林寧與沉吟片刻,說:“太遠的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媽媽這邊沒有兄弟姐妹,爸爸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也就是你的伯父和姑媽,伯父家有一兒一女,姑媽家是兩個女兒。”
他停了下,補充,“都比你大。”
“那他們應該都是随父姓的吧?我是說伯伯和姑姑家的孩子,”筱斐試探着問,“沒有像我一樣跟媽媽姓的吧?”
“嗯。”
“都叫什麽?”
林寧與看着她,到底還是回答了她這無厘頭問題,沒有任何不耐煩。
可筱斐卻有些失望,不僅沒有叫秦淮生的,就連名字字母縮寫能對應QHS的都沒有。
難道只是巧合嗎?
藏在她家一間上鎖的閑置卧室裏的婚鑽戒,購買者和她的父親同姓,只是湊巧嗎?
還是說,這中間有隐瞞?
筱斐擡起眼。
她的丈夫此刻坐在對面,慢條斯理地給新上來的鵝肝手握添醬汁,第一塊先夾進她的碗碟,他輕轉手腕收回筷子,目光望過來,平和地落在她身上。
他在等她的回應。他向來喜歡等她先吃,給出或好或壞的評價,哪怕她往往回應冷淡,他也會笑嘻嘻地全盤接下。
這些筱斐都知道,就像她心裏能自然預測到他的下一步舉動一樣。
一盤鵝肝手握正中間空下去一塊,看似被分成兩段。他總是這樣夾,問起為什麽,還會笑着回答,心的位置當然要給你。
油嘴滑舌。
筱斐怔了怔,為自己內心的想法,也為剛剛那些不經意間從腦子裏冒出來的畫面,如此真實,仿佛确有其事,又那麽自然,像是重複了許許多多次。
那是林寧與吧,面孔雖然模糊不清,可動作是一樣的,拿筷子的手法、轉腕方式、夾菜位置,以及以她為先的習慣。
可那真的是林寧與嗎?
筱斐不知道,她不知道林寧與能不能說出那樣的話,她甚至不知道穩重如林寧與是否也有孩子氣的那一面。
“你怎麽從正中間夾?”她沒動筷子,看着他。
林寧與愣了下,微笑着說:“習慣了。”
所以你看,他并不會說出那種話。至少,現在的他不會了。
那麽,是她的記憶出現了偏差?還是,他變了?
筱斐不再追問,無聲地吃掉了面前的鵝肝手握。
他沒有等她的評價,或許是兩人在一起太久,足夠熟悉,他早已掌握她的口味和喜好,所以不需要過問。
他确實了解她,筱斐想,至少這段時間以來,他給她的東西,就沒有引起她反感的,大部分都能讓她心生歡喜。
他了解她,遠勝過現在的她自己。
“下午還想去哪裏逛嗎?”吃完飯,林寧與問。
筱斐搖頭,說想回家睡覺。他把她送到家門口,貼心地守着她吃了中午的藥才返回公司。
下午快四點,筱斐被鬧鐘驚醒,距離她最初設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十分鐘。她睡得無知無覺,醒來時緩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裏時間是早還是午。
恢複意識後,她匆匆完成了洗漱,換上衣服出門。
“去哪裏?”的士司機問。
筱斐動了動嘴唇,卻無話可說。從陳舟警察證上瞟來的單位名稱,分明前兩天她還記得很清楚,此刻竟然全無印象。
“去平鼎區公安分局。”她翻開手機備忘錄,這是她做的第二手準備,對重要的事情進行記錄,以免自己突然遺忘。
司機師傅透過後視鏡往後座瞟一眼,得到了筱斐的冷臉回應,他只得咽下所有的好奇與搭讪,專心開車,在二十多分鐘後抵達目的地。
筱斐來得不是很巧,陳舟在十來分鐘以前離開了警察局,去向不明,也可能是不能告知。
“你找陳隊幹什麽?”搭話的警員臨走前多問了一句。
筱斐笑得禮貌溫和:“他落了個東西在我這兒。”
警員明顯是個直男,随口就回:“那你放這吧。”
筱斐仍然微笑着,目光裏多了幾分狡黠,語氣暧昧:“還是我親手交給他比較好。”
“可以麻煩您幫我問問嗎?現在去哪裏找他比較方便。”她問。
警員察覺出問題:“你沒他的聯系方式嗎?”
“這不是——”筱斐都眼珠子轉了轉,她歪了下腦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還沒來得及問到他的聯系方式嘛。”
“本來想早點趕過來能在他下班前碰見,”她嘆口氣,癟癟嘴角,語氣沮喪,“沒想到,還是來晚一步。”
看見她這副欲語還休的模樣,警員因為警惕而皺起的眉頭一瞬間松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皮都抽動。“我方便問一下是什麽嗎?”他問。
筱斐笑眯眯地回答:“我倒是沒什麽不方便的,但是不知道陳隊長方不方便,所以還是先不說了吧。”
警員深吸一口氣:“那......”
他仍然在思考合适的話,筱斐眨了眨眼睛,先一步開口:“看您的樣子,應該跟陳隊長很熟悉吧?”
警員:“這怎麽看出來的?”
筱斐坦蕩地與他對視,語氣真誠:“人以群分嘛,長得好看的人肯定都是一起的。”
明知是吹捧,警員還是不免紅了臉,他撓撓後腦,本能地不想在高顏值異性面前丢臉:“我确實跟他比較久。”
筱斐接話很快,她往前稍稍傾了傾上身,期待地睜大眼睛:“所以我找對人啦,您打過去的電話,陳隊長一定會接。”
警員暫停了撓腦袋的動作。
她随和地說:“你不用告訴我他的位置和聯系方式,我知道你們有規定,你就幫我跟他說一聲,筱斐找他,他一會兒有沒有時間見一面。”
“如果是問什麽事呢?”她提出的要求聽上去很簡單,再由她這張臉配上柔軟口氣,讓人無法拒絕,警員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拿出了手機。
“實話實說。”筱斐補充道,“他上一次落了東西在我家裏,我必須當面交給他。”
警員忍住內心的驚濤駭浪,撥出了電話,出乎他意料的是,陳舟很快答應了筱斐的見面要求,并且給出地址,就在他下午去的河陽區分局附近。
筱斐趕到那家奶茶店的時候,陳舟正一個人坐在窗邊玩手機,但她能确定,他剛剛和別人在這見過面。那人帶走了自己的冰奶茶和垃圾,也沒忘記将椅子歸位,但是沒能将桌面的冰涼和椅子上的餘熱一并帶走。
至于她為什麽能又為什麽要确定這些,她不得而知,似乎只是下意識的反應。
“拿來吧。”在她落座前一刻,陳舟就收起了手機,看向她,“我的東西。”
筱斐不急不慢地浏覽着她才櫃臺順手拿來的菜單,頭也不擡地回:“網紅奶茶店談事情,陳隊長很會選地方。”
她這話并不是反向嘲諷,在這種吵雜環境裏,很少有人能注意到他們在說什麽。
“看來你不是來還東西的。”陳舟直言。
“我來給你送功績。”筱斐大言不慚地說。
陳舟:“?”
“人口失蹤,或者謀殺,怎麽樣?”她擡起眼,“可以換一杯奶茶嗎?”
陳舟坐近了些,手搭在桌面上,他饒有興致地盯着她:“想喝什麽?”
筱斐也不講客氣:“招牌水果茶吧,一大桶的那個。”
“你不相信我。”送走菜單,筱斐倚着靠背看陳舟,“對吧?”
陳舟勾了下唇:“嫌一杯水果茶少了?”
筱斐不搭他的玩笑話,說:“警察講證據,我知道。不過我想你應該比一般的警察疑心更重,你只信自己查出來的證據。”
陳舟不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可以先去查查我家的戶口。”逐步遞進,她終于得以講出自己此行的真實目的。
陳舟彎了唇角,眼周卻是繃緊的:“你想利用我?”
“我能嗎?”筱斐坦言,“只能算互幫互助吧陳隊長。”
“你要查什麽?”陳舟問。
“它的主人。”筱斐将戒指放在桌上,“秦淮生。”
一剎那的事情,或許就是在她說出那三個字的同時,陳舟臉上的神情就發生了變化,他不再維持嘴角似有若無的輕慢弧度,轉而換上嚴肅的面孔:“你說什麽?”
他的變化太快,繞是心理素質強大如筱斐,也不免怔了怔:“我想讓你查查......”
“秦朝的秦,淮河的淮,生命的生。”陳舟打斷了她,“你要查秦淮生,是嗎?”
“可以這麽說。”視線裏,那個熟悉的身影緩慢地點了點頭。
陳舟的手臂沿着桌面往後滑動些許,他自覺松了一口氣,為沉澱心底的疑慮終得解。
他想起來,他的确見過筱斐,就在六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