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筱斐的故事
筱斐的故事
02
“你也跟我一樣幹淨嗎?”
“不是。”
筱斐眼睑微斂。
林寧與微笑着說:“我還沒洗澡。”
“......或許我現在應該笑嗎?”筱斐扯了兩下嘴角,無心再看他那副堪稱半永久的溫和笑臉,轉身離開了廚房。
林寧與靜靜注視着她,嘴角弧度無聲消逝。他反手扯了張紙,取下眼鏡細細擦拭,眼睫順勢垂下,眸底神色無論喜怒,一一掩蓋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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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菜一湯依次上桌,在相對位置放下兩副碗筷,又盛好一碗湯,拉開了對面的椅子,林寧與才叫筱斐來吃飯。
後者不急不慢走到餐桌邊,看一眼面前的布置,擡起頭。
林寧與總能及時捕捉到她的反應,也望過來。
筱斐與他對視一眼,咽下了到嘴邊的話,沉默入座。
他的手藝很好,這一點在筱斐蘇醒後吃第一頓他做的飯時就感受到了,因此也不再驚奇。她無聲地解決完晚飯,順手将湯碗疊在盛菜盤上。
林寧與看穿她的意圖,道:“你放着,我來。”
她避開他伸來的手,握住筷子立在桌面:“你其實是騙我的吧?”
林寧與動作一頓。
筱斐說:“在外頭經營公司的大老板其實是我,你是在家相妻教子的。”
林寧與笑了,下意識的反應,沒有任何克制與遮掩。
筱斐:“你笑什麽?”
“也不是不可以。”林寧與望着她,“如果你想要個孩子的話——”
他微微笑着,一副縱容口吻,“我可以配合。”
熱度竄臉,筱斐撇開眼,伸手奪走他面前的碗筷:“你想得美。”
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去了廚房。
林寧與定了片刻,慢慢站直身體,目光随之地垂落,面前是一片開闊空間,沒有筱斐,沒有任何實際的人影,從某個虛無角落裏撕開一個缺口,漸漸溢出沒頂的悲傷。
終究是距離有限制,悲傷沒有波及到筱斐這兒。她對餐廳裏的事無知無覺,兀自撐在流理臺上,企圖從洗碗機的一堆按鍵中探明它的運作方法。
她早已将剛剛的玩笑抛之腦後,專心投入另一個疑問:“難道我真的什麽都不做?”
所以對家裏的任何東西都不熟悉。
可她真的是一個甘願封鎖在櫥櫃裏當花瓶、綁在籠中做金絲雀的人嗎?
筱斐直起身子,回頭。林寧與在原地停下。
她并未對自己能靈敏地察覺到有人靠近這一點感到吃驚,指着洗碗機說:“你給我演示一下。”
林寧與依言示範。
“這麽簡單啊。”筱斐看完,單手撐在腰上,拍板,“以後收拾碗筷洗碗的事情就交給我了。”
林寧與動了動嘴唇。
“你聽我說,”筱斐沒給他機會,“我不知道過去我們是怎樣的相處模式,但是就像你說的,過去一時半會兒找不回,需要把握的是以後。”
林寧與安靜聽着。
她說:“現在的我,不想像這樣,什麽都讓你來。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價值,做出相應的貢獻。既然是我們兩個人的家,那麽家裏的事情,我也要參與其中。”
林寧與思索片刻,點頭:“是我欠考慮。”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家,”他看着她,“以後我們一起好好經營它。”
筱斐彎唇笑:“這還差不多嘛。”
“那我們來商量下回家的事吧。”她站直身體。
林寧與的目光有些茫然。
“回我爸媽家,”筱斐說,“我想見見他們,但是不希望他們擔心,所以你給我補補課,別讓他們看出我失憶了。”
林寧與看着她,視線又像是穿透了她,有短暫的走神,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回到她本人身上:“你想了解什麽?”
筱斐直直盯着他:“你知道的全部。”
窗戶打開些許空間,夜風滲透進來,游轉一圈又離開,獨留陰涼。
林寧與平靜應聲:“好。”
他知道的全部,他知道的大概就是全部了。
“補課”結束,筱斐看着面前的思維導圖如此想。
“你真的很了解我啊。”她狀似無意地感慨。
林寧與蓋筆蓋的手一頓,看向她,笑道:“當然,我是你丈夫。”
“可我不了解你啊。”筱斐托着腮說。
他的笑容微不可見地停滞一瞬,轉眼又恢複:“改天吧。”
“改天我再給你補補課,反正我父母現在都在國外,暫時見不到。”他收拾好東西,看一眼手表,“今天很晚了,先吃藥睡覺。”
就像在醫院裏那樣,他準備好藥片,連同溫水一起遞給她。
筱斐看一眼安然躺在他掌心的白色小圓片,醫生曾當着她的面将藥交付給林寧與,他也沒有出過錯,總是按時按量督促她服用。
他從來不出錯。她一邊想一邊接過藥片仰頭咽下。
托藥片的福,筱斐依舊安睡到天亮,一夜無夢。
淺灰天花板随着眼皮眨動次數的增多而慢慢清晰,她坐起身,伸手夠來床頭櫃上的手機,關閉飛行模式後,幾條消息就彈了出來。
發信人沒有別人,只能是林寧與。
她自己的手機在那場車禍裏死無全屍,貼心的林寧與,在她醒來當天就安排人送了全新的來。他在她面前設置好所有程序,又耐心為她講解了一遍日常所需的操作。
可惜他并不知道她任何一個社交賬號的密碼,她只能一切歸零,重新開號。理所應當地,列表就只有他一個人。
【我去公司處理點事,明天陪你回家。】
【早餐在廚房,三明治放微波爐熱一下。】
【中午等我回來做飯。】
事無巨細全都安排清楚的林寧與。
筱斐嘆一口氣,手機擱在一邊,換衣服洗漱下樓。
流理臺上擺好了盒裝牛奶和三明治,她簡單加熱了一下,吃着早餐看起手機上的地圖來。
不算昏迷在床的時間,她也在室內憋了整整四天了,接觸的人除了醫院的醫護人員就是林寧與,幾乎與外界脫節。比起回娘家,她更急于獨自出去走走,重新回到社會,可能對恢複記憶與身體各項機能更有幫助。
僅憑直覺,筱斐認為商業區最能感受到社會更新換代,她挑了挑,最後選定一條兩三公裏外的商業街,步行距離剛好,而且還能經過市場——一個十分便于獲取家常信息的地方。
打定主意就行動,筱斐快速解決完早餐,揣上手機和紙巾換鞋出門。然而天不遂人願,不知道是不是方式不對,分明擰動了門鎖,卻怎麽也打不開門。
她後退一步,望着紋絲不動的大門,身體裏生出一股沖動,想要上前踹一腳。但想想踹開門的情況只适用于有外入內,于是作罷。
筱斐單手叉腰,碼了把頭發,從兜裏掏出手機,屏幕随着手指的滑動顯現出林寧與三個字,但剛一跳到通話界面她就挂斷了。
昨晚當面把傷疤歸咎到林寧與身上的确只是為了詐出更多信息,她不覺得他會做出家暴的事情,但這不代表她信任他。
她心裏只相信自己。
筱斐後退幾步,瞪了門板一眼,轉身跑上二樓。
主卧的另一扇推拉門後就是陽臺,她早早觀察過,這點高度不足以讓她心生畏懼。
不幸的是,等她走到窗邊,被暫時擱置的記憶才猝然蘇醒:門在昨晚入睡前被鎖了,而鑰匙在林寧與那兒。
她在門邊蹲了一會兒,腦海裏閃過曾在醫院看過的電視畫面,也學着從腦袋上取下夾子咬開,插進鎖眼裏,憑感覺扭動幾下後拔出來,起身拉門。
伴着花香的清冷空氣在一瞬間鑽進來,随呼吸深入心底,掀起陣陣奇異的感覺。
原來電視裏演的都是真的,筱斐怔怔看着掌心變了形的發卡。
她塞好手機和發卡,簡單活動了一下腿腳,走上陽臺。
底下是林蔭小徑,視線可及範圍內沒有人影,也就是說不會有傷到行人的風險,筱斐瞄準落腳點,利落地翻過欄杆一躍而下。
平穩落地。
筱斐呼出一口氣,原地活動了下腳腕,聽導航語音播報向北出發,她跟着屏幕上的小箭頭轉向右側,目光一刻不離手機地圖,腳也沒閑着,快步往前走。
路旁立着不知名的大樹,小鳥藏身其間,唱着歌挨近又飛遠。風從草叢裏探頭,穿梭在潮濕空氣裏,沾一身涼意。
筱斐用了不到一秒的時間換手,身體迅速回轉,同時退步收肘,拳頭縮緊,毫不猶豫朝着身後揮了出去。
這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反應,沒費一點腦力,她憑着下意識在瞬間完成了這些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猶豫停頓。
但即便如此,她的拳風也仍然只掃到對方一點衣料。
如果她有時間仔細觀察,或許能看見男人微微撐大的眼眶,雖然只維持了短短兩秒,但她的身手已然讓他暗中吃了一驚。
畢竟,已經很久沒人能從他手下脫身了。這個女人不僅成功脫離他的控制範圍,同時還在瞬間做出了反擊,其身手可見一斑。
但在來不及細看的筱斐眼中,他仍然很猖狂,似乎是有把握她逃脫不掉,連下一步攻擊都懶得發動,只站在半米遠的位置,冷眼盯她陰影中的側臉:“光天化日入室盜竊,你是太勇了還是太虎了?”
筱斐皺起眉頭:“什麽盜竊?”
男人往側上方擡了下下巴。
她反應過來,無語至極:“這是我家。”
男人扯了下嘴角,語氣嘲諷:“我長得很好騙嗎?”
他道,“你家你不走正門翻陽臺,學蜘蛛俠呢?”
“愛信不信。”筱斐懶得跟他解釋,轉身就走。
然而,這人瞧着人模狗樣,一股子冷酷拽的氣質,實際上卻是個難纏的家夥。她剛一動作,他就再次跨近,伸手來抓她肩膀。
筱斐飛快回身反擊,這次她沒再刻意後退和他拉開距離,改換速戰速決的策略,快速出拳,直擊他面門。男人後仰躲過,重心放低,長腿一伸,橫掃過來,筱斐往側方跳開,一腳踹向他小腹,被他當空攔截。
他捉住她右腳腕:“我看你是女人放你一馬,你倒想斷我後路。”
筱斐冷笑一聲,左腳壓實地面,右邊胯骨外旋,帶動腿在半空向外畫了道弧,最後用力往地面反壓。
他沒料到她有這樣的柔韌性和核心力量,松懈一秒就失去主導權,手臂反擰,吃痛洩力,放開了她的腳腕,預見她的腳要踹向腹部,立刻側身躲避。
筱斐要的就是這個反應,她快速收回踢出去的左腿,同時右腿外伸,絆住他後退的步子。
“還你了。”她聽見自己的氣息略微淩亂。
這樣打下去不是辦法。她到底大病初愈,又許久沒有活動筋骨,就算身體本能在,體力卻消耗不起了。筱斐往男人面不改色的臉掃一眼,确認這是個練家子,受這麽一腳也沒一屁股摔地上,反倒穩穩定住了,再打下去指不定是誰吃虧。
“喂。”/“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一同停了下來。
為避免情境重現浪費時間,筱斐伸手做出個“請”的動作。
男人沒跟她講客氣,盯着她清晰顯露出來的臉,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嗎?”筱斐歪頭想了下,說,“大概是叫賽窦娥吧。”
“進出自己家被當做入室盜竊,”她冷笑着說,“窦娥見了都得叫我聲大哥吧?”
男人沉眸不語,她難得有閑情,禮尚往來地問:“你呢?”
他挑了下眉:“我?”
筱斐警惕地盯着他伸進口袋的手。
他掏出個黑色的證件套,慢條斯理地走近。
距離拉近,筱斐看清了證件套上幾個燙金字,太陽穴條件反射般地猛跳了兩下。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男人散漫的嗓音:“可能叫窦天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