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孝武皇後-李華年
4孝武皇後-李華年
他轉身看我，雙眼有些迷蒙，有淚水含在眼眶，許久，他輕喃：“阿嬌....”
“陛下，臣妾甘泉宮麒麟殿李華年。”我一手抱着我們的孩兒，一手上前握住他那冰冷的手掌，微微勸解：“陛下念及阿嬌皇後，卓人畫幾幅丹青日日挂在龍寝瞧着就好，這長門宮風寒露重，陛下萬望保重身子，江山為重。”
外面的侍從尋天子都急的團團轉了，陛下他再不出現，恐怕宮外各侯府也要進宮尋這天下之主，到底去了何方，我雖擅詩詞歌賦，又倚美貌得君眷顧，可卻也知道作為一個帝側佳人應該有的賢、良、淑、德，往大了說為國為民，往小了說，我與懷中襁褓小兒都要仰仗他，往後才能榮華安康一世。
我把襁褓小兒我們的孩兒五皇子昌扈王遞給他：“陛下，回去吧，明日還要早朝呢。”
他接過我們的皇兒與我緩緩走出長門宮，我心中長嘆，一寸相思，一寸灰，陛下，既然您念着當年您的金屋阿嬌，何故幽禁她數十年，讓她含恨而終啊。
世人都覺得大漢未央宮富麗堂皇，卻不知道我大漢自建立以來，多少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都道不盡這未央宮的春愁秋恨，愛恨無常。我不知道當年的陛下與皇後陳阿嬌有多麽的情深意重，也不知道陛下他與那曾是歌妓的皇後衛子夫又有多少愛恨。也許一切都淹沒在未央宮這一磚一瓦當中了，無數高聳巍峨的殿堂、大漢的明月繁星見證過那一個個美人兒的愛與恨、情與愁罷。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這人群中的一個。當年在邯鄲城，人人皆知我貌似天仙，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每日倒也過的十分快哉。自我入宮那一刻起，我後半生注定要與往年那快哉的日子無緣了。再無人聽我高唱歌謠，再無那文人墨客與我對詩做詞，再無那豔羨的人們慕名來與我對弈，談笑風生。
我的人，我的一生，都牢牢的被當今陛下劉徹栓住了，雖衣食住行皆是榮華，卻早就沒了往日的灑脫。我心中唯有盼父兄皆好，我兒昌扈王将來平安長大，在封地上生兒育女，子孫延綿。
就好。
不知何時何日我心口隐隐作痛，雖然喚過了太醫令，吃了幾服湯藥，病情似乎也沒好轉，再後來變成了一直咳，咳的渾身陣痛，燒的整個身子似是煉獄般，再後來竟然咳出血絲，湯藥不知服了幾許，可依舊無好轉，再後來，一咳，便是一口鮮血。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年紀輕輕的我竟似個老婦般纏綿病榻，也許天壽将至吧。
陛下他總來探我，我卻總以病不适面見天子，怕污穢了帝王盛威，我已經久病入膏肓，早就沒了氣力，卧塌掙紮最後的時光。
那日，陛下他急匆匆進殿，聲音十分歡快，口中喚我名字道：“華年！你瞧朕給帶什麽來了。”
我知道陛下心疼我，自我嘔血一事被他知道後，命令多少道人凝丹、做法為我續命，我知陛下用心良苦，我知道陛下肯定又尋到了民間術士為我煉藥。我心中是歡喜的。可若能續命，那秦始皇也就不用廣遍天下尋藥問仙了，我一向知道，也明白，壽數乃天定，閻王叫你三更死，哪會留你道五更？
天子急匆匆進了麒麟殿，我殿內伺候的一種奴仆忙跪地呼：“陛下長樂無極。”
我卻急忙以錦被覆面，口中說：“陛下，臣妾長久卧病，病勢已危，怕是不肖幾刻，便離陛下而去，臣妾病乃壽數至，非藥可以醫，再者，臣妾容貌已毀，不可複見陛下，只願我們愛子昌邑王劉髀及吾兄李延年、李廣利相托陛下，望陛下好生照拂。”
天子的聲音透着不悅，喝到：“李華年，你這是跟朕在敘遺言嗎！”
他那聲音飄揚在整個麒麟殿，字字铿锵“朕已花甲之年，老天還沒讓朕死，你怎會先朕而去！”他過來愈要掀開我的錦被，聲音複又軟了下去，說道：“華年，何不讓朕再見一你面？你忍心抛朕而去嗎！”
我依舊蒙着錦被，說道：“陛下，華年因病貌不修飾，實在難堪，因此不見陛下，就讓陛下記得那個康健的李華年罷，華年......來生再侍候陛下。”
天子坐在塌邊，喃喃說道：“華年，你若肯見朕，朕将加賜千金，并封拜你二兄為官，世襲罔替！”
我心中無奈，陛下啊，我的容貌雖得天下人一句‘豔冠群芳’、‘傾國傾城’。卻只有我與陛下心中知曉，我容貌肖似阿嬌皇後，我如今病榻纏綿幾許，早就貌容枯骨，異常難堪，就讓我往日的美好，往日那傾城之貌留在陛下心中吧。
我緩緩說道：“兄長封與不封侯王，要看陛下心，陛下就讓臣妾安然而去吧，陛下請回吧，來生華年定多跟老天要些壽數陪陛下一生，來生，華年定會與陛下白首不離。”
天子有些惱怒，大掌用力，用手揭開錦被，我急忙雙手捂綿，轉面向床榻內側，留給他一頭烏黑長發，他仍舊瞧不見我枯槁的面色。
陛下永別了。
任憑天子再三呼喚，我只獨自啜泣，良久，天子拂袖而去。
許久，蹒跚小兒劉髀從百鳥朝鳳的屏風後出來，他爬上床榻，緊緊挨着我，問道：“母妃，您為何不見父皇，您想将舅舅與兒臣托付給父皇嗎？母妃您真的要走了嗎？”
蹒跚小兒哪裏懂得生死，只是我常将他當做大人看待，常常與他說些大人之間的事，我知道命不久矣，我也多想陪着我兒長大，看他娶妻生子，可是我沒有那個福氣了。
我撫摸着我兒那圓滾滾的額頭，将他緊緊抱在懷中：“皇兒不知，我不見你父皇的原因，正是為了将你與兩位舅舅的将來，母妃本出身民間，你父皇戀我，只因往日豔冠天下容貌而已，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母妃病入膏肓，若今日，你父皇見我容貌難堪，與以前大不相同，必然心生嫌惡，惟恐棄置不及，怎麽會在我死去後照拂你與舅舅們！”
皇兒躺在我懷中，緊緊摟着我的脖頸：“母妃不要死，母妃不要離開我與父皇。”
我亦緊緊的将皇兒抱在懷中，說道：“等你長大了就會去封地，往後讓你兩位舅舅陪着你，皇兒不會孤單，只是，你要記得去封地之前，每年冬月都要跟你父皇去一趟長安城北門那平安巷，那裏有個店家，賣的酥油糕，以前母妃與你父皇去吃過，十分好吃，以後母妃不在了，你陪着父皇去吃好不好？”
他喏喏的點頭：“母妃說什麽兒臣都聽話，兒臣定會每年陪着父皇去的。”
皇兒哪裏知道我的意圖，只是長大他就會慢慢明白，那關于酥油糕、天子與天驕、天子與我，只願陛下能看在阿嬌與我的薄面上，厚待我兒劉髀。
我摩挲着皇兒那細嫩的臉蛋，心中哪裏舍得将我兒一人留在世間，似是永遠不願放開他，我看着他，父子君臣，天家的父子關系永遠都淡薄，我不知道我死後，陛下還能否念着我們的皇兒，我微微嘆一口氣，說道：“記住母妃最後幾句話兒...無論以後你還有多少兄弟姐妹，記住，你只是昌扈王，不要肖想別的，早早長大，平安的長大，将來......去封地造福一方百姓。”
他眨巴着晶亮的雙眼看着我點點頭，我瞧着他，好.....好聽話的皇兒，忽而，我喉頭間一時腥甜，忙将那一口惡血又咽了下去，故作康健，又說道：“皇兒往後定要敬天地，遵國法，孝君父，上謙讓，下和睦，長克己，莫嫉妒，濟貧困，言有信，聽忠言，親賢善，遠聲色，如此可保一世平安。”
說完，我似是一團軟糯的泥巴，慢慢沒了氣力，懷中的小兒也從我懷中滑了下去，他緊緊的攀附我的脖頸，似也覺察出了我的異常，呼喚：“母妃，母妃，兒臣都将母妃的話牢記在心中了，兒臣定會聽母妃之言，求母妃不要離開兒臣。”他說着說着，那晶瑩的淚珠也滑落下來。
我幾愈張口想在與我兒再說一說話兒，再看一看他，再叮囑幾句，可卻半分氣力也無。我只能珍惜這最後的時光，再最後的瞧一瞧我的皇兒，皇兒那一團可愛的小臉兒也十分陰郁不快，他跪坐在我的床榻上，他緊緊的搖晃我的臂膀：“母妃，您不一直喜歡高大威風的戰馬嗎，等我長大，兒臣親征那西域大宛國，聽聞那大宛國的汗血寶馬十分矯健，母妃，您等等，不要離開兒臣，兒臣還沒給您獻上寶馬呢。”
“母妃！”
“母妃......”
“母妃.........”
喪鐘齊鳴，甘泉麒麟，霓裳美人，香消玉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