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孝惠皇後-張嫣
3孝惠皇後-張嫣
那時候劉盈舅舅常常對宮人:“若等到阿嫣長大,這未央宮中,有她一人足矣。”
許久我才明白,舅舅等我長大,将來他要遣散那些将姬妾。
未央宮的宮殿依舊巍峨高聳。我一日日漸長,舅舅的眸光看我,也是日日漸增。
我想在長大些,我想與他比肩而立,俯榄大漢的江山,一同迎風逐日,看花開花落。
我才到舅舅的腰際,他牽着我的手,我仰頭瞧他,笑面如花,看着他:“舅舅。”
他牽着我的手,我彼時身高才至他的腰間,在他眼中,我依舊還是個垂髻小兒,他輕輕一笑:“阿嫣,這大漢未央宮,已經有個傀儡皇帝了,舅舅不想你做那傀儡皇後,你若想去放風筝,想去玩耍,便就帶宮人去吧。”
雖然我的舅舅,皇帝劉盈他始終是高高在上,君臨天下,腳踏四海八方,雖然并無實權。
卻對我極好,天下最好的衣裳、最好的玩物,最好的一切他都給賞賜給我。
舅舅劉盈都會夜宿在那些美人兒嫔妃的殿中,只是每日晨起,卻每日必定趕到椒房看我,每日都會跟我道一句:“舅舅願阿嫣平安康健,一世無憂,長樂未央。”
我總是撲進他的懷中,撒嬌撒癡:“阿嫣也願舅舅長樂無極,千秋萬歲!”
舅舅一生太過坎坷,都以為往年當那太子定是榮華無比,如今做了皇帝也是龍耀九天,可是,舅舅他太可憐了,終其一生,不過跟我一樣,都是提線木偶般,一生不得喜樂。帝王心,飄零在這塵世間。
我的外祖母說讓我早日誕下龍子。她要我誕下龍嗣,我心下苦笑,我與舅舅不過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皇帝與皇後依舊謹遵血緣至親的禮法,皇後依舊是完璧。那禦醫每日煎制助孕藥物送到椒房,不出倆月,我假似受孕,舅舅與我的秘密,我假裝懷孕。
舅舅那萬千姬妾中,有一人生子,舅舅秘密處死那宮人,那抱來一個孩子,皇祖母賜名劉恭。
我的舅舅我的皇祖母對天下宣稱,這是我誕下的子嗣,并立為太子。
多年後,我才了解舅舅的苦心,現在想想,算着日子,他與那些姬妾纏綿,整日飲酒,我知道,舅舅,你定是不想亵渎你的小外甥女,也是早就算計好了成就我與劉恭這母子情分。
舅舅,阿嫣好心疼你。
滿朝文武跪拜,恭祝我長樂未央,可我與陛下,我與舅舅他,我們雖然坐擁萬頃江山,我們卻都不開心。
自從入主椒房殿後,我就像一個金絲雀般,萬般金堆玉徹,蹉跎紅顏。
我喜歡未央宮的花園子裏,夏日,看百花綻放,城內的護城河蜿蜒流淌過未央宮,我看河中的魚兒嬉戲。只是在也沒辦法挽起衣袖,褪下女兒家應有的矜持,在水中嬉戲了。我坐在舟上,聽着蟬鳴,岸邊的侍從一步步緊緊跟着我的舟,生怕我有什麽閃失。
我的身邊永遠都是一群群的內侍恭謹伺候,我絲毫不得自由。
秋來,看泛黃的梧桐,又是一種光景,只是,我的臉色再也沒了出嫁前的熙樂,有的只是靜若處子行為舉止得體的傀儡皇後。
我不願回想大婚那天的荒唐光景。我也不願待在此刻的椒房殿,這裏沒有自由。真想一切都不複存在過。
沒了自由,就連我的母親魯元公主與父親宣平侯見到我,也要伏拜在我的腳下,叩我一聲:皇後娘娘千秋無極!
曾經慈眉善目的外祖母轉眼之間變成了我的母後,曾經親昵的舅舅,一轉眼竟變成了她的夫君。
我的身份地位,就這樣在大漢朝與萬民中口耳相傳中尴尬的存在。
太荒謬、太荒謬。
朝政江山,依舊是外祖母在統領。
我的舅舅依舊穿梭在萬千佳麗花叢中,夜夜笙歌。
日複一日,身子早就掏空了。
三年的時間裏,我與舅舅做了三年有名無實、又荒誕的夫妻。
我不恨,不怨。
我心中怨的只是跨不過去那年齡之差,還有無能為力無法面對的血緣之親。
我做了皇帝舅舅三年的皇後,也看着舅舅頹靡了三年。
我也再不是往日那個童真無邪的稚童,我笑厣如花,獨守椒房。
八月十二日,還有幾日又是一年的月圓中秋日了。整個未央宮中燈火通明,滿長安城的醫郎都被诏進宮,悉悉索索的聲音打破了未央宮的靜谧。
,宮人們一個個神色肅穆哀傷的侍立在未央宮禦殿外。
我趕到禦殿的時候,我的舅舅、我的陛下,我的夫君,劉盈他面容枯槁,十分瘦弱,也沒了往日的神采。
我坐在龍塌邊上,所有的侍從早就去了殿外恭候,殿內,只有我與舅舅二人。
我看着大漢的天子,我的舅舅那大限将至的模樣,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我握着他的手,俯拜叩頭,似是這尊禮能将舅舅留在塵世,我聲音有一絲顫抖:“陛下定會長樂無極!”
他手心的溫度很暖,神色卻很平靜,他目光殷切:“阿嫣,我們擁有這天下,這四海八方,這萬裏江山,可你我卻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人.....
他望着我,又說道:“只是,恐怕我看不到你長大了,今生,我們緣淺,如有來生,我們都不要生在帝王家.....”
他的話我都懂,我打斷他,伏在他的胸口:“陛下,來生我們生在長安城外,做一對草民。”
他擡首撫着我的背,聲音透着幾分歡喜,悄聲在我耳邊說:“來生,我們再也不要有這樣尴尬的身份,來世不離。”
我微微擡眸,看着寸尺之距的皇帝,我輕輕伏下唇,印記在他的唇上,再擡眸,看他眼中兩行淚流出,說:“阿嫣,我要先走一步了,這大漢的天下,這無邊疆土,要你一人遙望了,阿嫣,舅舅自由了,只是徒留你一人在世上.....”他微微一嘆,眉頭皺起。
我在他耳邊絮叨:“舅舅....陛下...你等等阿嫣,來生,阿嫣與君長相厮守。”
龍塌上的人聽罷,嘴角的綻開一個和熙的笑容,十分安詳。
只是,那握着我的手也瞬間松開。
我搖着他的臂膀,大呼:舅舅,舅舅,陛下,陛下,您要走,為何把阿嫣扔在這未央宮!
漢惠帝薨,舅舅他不過二十三歲的年紀,風度翩翩、和熙如玉,我的舅舅薨了。
也許死亡,對于陛下他,實在是一種幸福的解脫。
未央宮鐘鼓齊鳴,整個長安城都一片缟素。
送走他的那一年,我才十五歲,霓裳卓越,姿容秀麗,俯榄天下,只是我的身邊在也沒了舅舅。
我那襁褓小皇兒劉恭繼位,宮人們依舊喚我皇後娘娘,喚我的外祖母太後娘娘,因為我的皇兒文武百官皆稱少皇帝。
天下萬民,依舊是我的外祖母主宰。
我的椒房殿,一如往常的安靜,只是,再也沒了舅舅每日過來探我的身影。
我總能夢到有一天,那一天,大限将至,輪回之後,就能飛出宮牆,做那草民。
夢醒,依舊是金堆玉徹的椒房殿,巍峨的未央宮。
我的舅舅薨後,我的外祖母似是一下老了許多,我每每侍疾,都能聽到她那無奈的嘆息。
她總說,未央宮只有我們二人相依為命了。
我的外祖母,那個披荊斬棘,一生都在為大漢的江山勞碌的太後娘娘。
在過了幾度春秋後,天年将至時,薨了。
長安城刀光劍影,瞬息間,山河變色,朝中風雲突變,那些文武大臣,在也沒了顧及,在也不用日夜擔憂鐵血太後的威嚴了,那些大臣們清理了外祖母呂氏一門,屠戮殆盡,我的恭兒也在血雨腥風中夭折了,他們擁立了我舅舅漢惠帝劉盈的四弟劉恒為新帝。
那本是代王的劉恒是我外祖父一個姬妾所生,半生與他的母親薄姬都封地安逸,如今,竟撿了個便宜,入長安城,未央宮龍耀九天為帝,自然那劉恒的母親薄姬入駐未央宮,為太後。
我的身份地位本尴尬,再者,沒了外祖母、沒了舅舅的護佑,我知道,我離着大限不遠了。
只是沒想到,他們廢黜了我的封號,讓我遷居到偏僻的北宮居住,并沒有給我一瓶鸩毒讓我痛快了解,也沒有一條白绫賜給我。
幽靜清冷的北宮,只有我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寂靜的活着。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一人花開,一人花落。
北宮太靜了。
我養了許多花草,可卻年年開,年年落,年年都是我自己,真的好生無趣。
往日總以為在椒房殿,那是牢籠。
夜深,未央繁華入夢,琉璃殿,金玉杯,龍鳳榻....竟都成了雲煙。
北宮才是我的囚籠,我看着銅鏡的自己,鬓間白發生,容顏蒼邁,喏,我人已四十,紅顏凋零,蹉跎歲月,一晃,我竟入宮半生,竟然都是半個老婦了。
那九重宮闕,那椒房殿,外祖母與舅舅在時,我原是開心的。
此刻,在北宮的我,只是滾滾紅塵中一粒塵埃,我只剩下寂靜茫然。
纏綿病榻間,我似是飛仙般,瞧着那忙忙碌碌的宮人為圍着我的病榻,她們似是在檢驗我的身體,為我穿新衣,只聽聞那幾個女醫館皆驚嘆說:廢皇後..她乃完璧身。
那宮人們私下匆匆散開,幾時,我似是聽到的哀鳴鐘聲陣陣。
寒鴉的叫聲也陣陣傳來。
只是,那凡塵事與我何幹?
未央宮,阿嫣再也不複存在,與我再不相幹。
舅舅你等等阿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