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孝惠皇後-張嫣
2孝惠皇後-張嫣
是夜，未央宮，我的椒房殿，那九龍燭臺的高燭照耀的椒房殿滿室生輝。
我有些餓了，掀了紅蓋頭，卻不小心打翻了床榻邊上的雁魚燈，那火苗掉落在紅毯上，我一着急，忙去踩那朵朵紅焰。
還好沒有釀成大錯，還好沒有火燒椒房殿。
巍峨高聳、無比華麗的未央宮，鑼鼓聲聲，焰火在天際炸開，這帝後大婚，自是十分熱鬧。
那年，我十二歲入宮，椒房殿中，一身寬大的鳳袍嫁衣，我是顯得那樣嬌小。
史官在史冊記載，黃金萬兩、駿馬、帛、錦緞、九鼎......作宣平侯府張嫣之聘，
滿長安城的人都知道宣平侯府要嫁女了，滿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舅舅要娶他的外甥女了。
在長安城百姓豔羨的目光與議論聲中，我做了大漢朝母儀天下的皇後。
我用了些桌塌上的糕點，又坐上了那鋪滿錦被的鳳塌，身披鳳冠霞帔。
心中閃過一些不安，我扔掉了紅蓋頭，華貴的椒房殿，只有我一人，不知何時，我竟滿眼淚花兒。
椒房殿的大門被內侍打開，随即又被關上，皇帝身着曳地大紅喜服，蟠龍在他胸口袖間騰飛，我的皇帝舅舅，她朝我一步步走來，他的步子有些虛浮，一個趔趄，跌倒在床榻下，腳下的紅毯上，舅舅仰頭看我。
我俯身去扶舅舅，舅舅像是遇到瘟疫般，忙退後許多，我雙手懸在半空，聲音有些微弱：“舅舅！”
年輕的皇帝，血氣方剛，他紅着眼：“阿嫣，我是你舅舅，你還這麽小，母後，她怎如此狠心！”
我瞧着往日一向溫和的舅舅此刻像個嘶吼的獸般，我身子瑟瑟發抖，空中的雙手也收回緊緊的抱着自己雙膝。
他微微向我走近幾步，幾愈張口，終究他在距我一丈之遙的距離，停了下來，他癱倒在紅毯上，聲音有些哀戚，緩緩說道：“阿嫣，我是你舅舅啊！”
我一愣：“你本來就是我的舅舅啊！”
你俯身看着我，一臉憐惜：“阿嫣。從今往後，你與我不僅是親人了，往後，史冊都會記一筆，帝劉盈、皇後張嫣，有悖倫常成婚啊！”
我看着皇帝那凄然的神色，我的舅舅從來都是和熙如風溫潤如玉的啊，往日陪我嬉戲，玩耍啊，今日怎麽這般躊躇？
我腦海中閃過那些嬷嬷讓我看的春宮圖，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我有幾分清醒。問道：“舅舅，那些嬷嬷讓我大婚之夜與舅舅做那春宮圖上的事嗎？”
皇帝深邃的眼眸凄然一笑，他盤坐在紅毯上，挺直脊背，一字一句說道：“阿嫣，等你在長大些，這滿天下的男子，你挑一挑，等你覓得如意郎君，心悅良人後，嬷嬷教導的那些，那些.....是與你的良人夫君做的！”
皇帝舅舅他，卻像個孩子般的哭了：“阿嫣，你只需記住，我是你的舅舅，我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我不是你的夫君。我不是一個好皇帝，我不是你的好舅舅！我竟攔不住母後的旨意，我竟無可奈何阿！”
那夜，我似是懂得了舅舅心中的無奈，我們是親人，天下最親的人。
我在塌上，側着身看着塌下紅毯上的皇帝，舅舅，往後，你若得良人，阿嫣這皇後尊位、這椒房殿，舅舅就賜給那個心儀的女子吧。”
皇帝無奈一笑。
大婚之夜，帝後并沒有和塌而眠。
皇帝看着我，給我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他說，從前有個人，他與他的母親在烽火中流離失所，被敵軍捉了去，後來他與他的母親被囚禁在漫漫無邊黑夜無邊的天牢中，像是籠中鳥般，不知黑夜與白晝，不知時辰，不知年月，沒有自由，沒有尊嚴，受盡了苛待、責罵與厭咒，黑暗的天牢中，他們還與許多蟲蟻、老鼠為伍，許多次驚醒，都是因被老鼠啃咬而痛醒，那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是盡頭。
我有些困意，想象不到那究竟是怎樣的痛，便問道“那後來呢？”
舅舅雙手枕在腦後，平靜的說道：“後來，那個人自此過着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生活，再也不用擔憂那鼠蟲啃咬了，再也不用擔憂了。”
只是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個故事中，在大牢中被無邊黑暗糾纏，被無數蟲鼠啃咬的人，是我的舅舅劉盈與我的外祖母呂雉。
太後娘娘的鐵腕，在大漢朝，尤其是外祖父薨後，那鐵腕之風，所到之處，皆鮮血曳地，無數人領略到太後娘娘她那暴戾。
多少人俯拜在太後娘娘的腳下，可多少人依舊生不如死，多少人在蝕骨絕望中恨毒了我的外祖母-太後娘娘。
太後與新皇行仁政、善政，善待百姓，對百姓來說，那就是好皇帝，至于後宮諸人、皇親貴戚厭恨太後娘娘，那就随歷史記載或傳世吧，那算什麽，狠毒如何，只要大漢的江山穩固，大漢的天下綿延萬世就好。
哪怕後來許多年，我聽聞那戚夫人在我外祖母眼皮下，死得很是凄慘，那戚夫人被毒啞、灌聾、削去四肢，被制成了‘人彘’抛入那肮髒的茅坑中，我也沒有生出半點同情，并非我心腸僵硬。
哪怕我如今在未央宮椒房殿孤獨終老，史官記載我與舅舅‘有悖倫常’，然而，我也不恨她，不恨當年懿旨将我與舅舅生死綁在一起的太後娘娘，我的外祖母，外祖母她受的苦，她往年的受的罪，又有人去同情過她？
我那個可憐的外祖母，年輕時候跟随外祖父行軍颠沛流離，後來又在西楚霸王大軍的牢房中受盡折磨，一路披荊斬棘走過來，窮盡九死一生的終于将劉盈舅舅撫上太子之位，可外祖父建立的大漢朝，這大漢天下，外祖父的那姬妾戚夫人母子幾次愈要鸠占鵲巢。
外祖母紅顏白發，蹉跎歲月中，也許，那帝後的恩愛早已成空。終于外祖母為太後娘娘，太子舅舅登基做了皇帝。
外祖母在這人世之間，是孤獨的罷？也許，只有是至高無上的權利，才能讓她稍稍安心。
她也是可憐人。
那時候劉盈舅舅常常對宮人：“若等到阿嫣長大，這未央宮中，有她一人足矣。”
許久我才明白，舅舅等我長大，将來他要遣散那些将姬妾。
未央宮的宮殿依舊巍峨高聳。我一日日漸長，舅舅的眸光看我，也是日日漸增。
我想在長大些，我想與他比肩而立，俯榄大漢的江山，一同迎風逐日，看花開花落。
我才到舅舅的腰際，他牽着我的手，我仰頭瞧他，笑面如花，看着他：“舅舅。”
他牽着我的手，我彼時身高才至他的腰間，在他眼中，我依舊還是個垂髻小兒，他輕輕一笑：“阿嫣，這大漢未央宮，已經有個傀儡皇帝了，舅舅不想你做那傀儡皇後，你若想去放風筝，想去玩耍，便就帶宮人去吧。”
雖然我的舅舅，皇帝劉盈他始終是高高在上，君臨天下，腳踏四海八方，雖然并無實權。
卻對我極好，天下最好的衣裳、最好的玩物，最好的一切他都給賞賜給我。
舅舅劉盈都會夜宿在那些美人兒嫔妃的殿中，只是每日晨起，卻每日必定趕到椒房看我，每日都會跟我道一句：“舅舅願阿嫣平安康健，一世無憂，長樂未央。”
我總是撲進他的懷中，撒嬌撒癡：“阿嫣也願舅舅長樂無極，千秋萬歲！”
舅舅一生太過坎坷，都以為往年當那太子定是榮華無比，如今做了皇帝也是龍耀九天，可是，舅舅他太可憐了，終其一生，不過跟我一樣，都是提線木偶般，一生不得喜樂。帝王心，飄零在這塵世間。
我的外祖母說讓我早日誕下龍子。她要我誕下龍嗣，我心下苦笑，我與舅舅不過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皇帝與皇後依舊謹遵血緣至親的禮法，皇後依舊是完璧。那禦醫每日煎制助孕藥物送到椒房，不出倆月，我假似受孕，舅舅與我的秘密，我假裝懷孕。
舅舅那萬千姬妾中，有一人生子，舅舅秘密處死那宮人，那抱來一個孩子，皇祖母賜名劉恭。
我的舅舅我的皇祖母對天下宣稱，這是我誕下的子嗣，并立為太子。
多年後，我才了解舅舅的苦心，現在想想，算着日子，他與那些姬妾纏綿，整日飲酒，我知道，舅舅，你定是不想亵渎你的小外甥女，也是早就算計好了成就我與劉恭這母子情分。
舅舅，阿嫣好心疼你。
滿朝文武跪拜，恭祝我長樂未央，可我與陛下，我與舅舅他，我們雖然坐擁萬頃江山，我們卻都不開心。
自從入主椒房殿後，我就像一個金絲雀般，萬般金堆玉徹，蹉跎紅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