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又做什麽了?
第61章 他又做什麽了?
一早起來地上鋪了薄雪,晶瑩剔透泛着光,表面的軟綿扒開,底下是一層厚厚的冰,硬邦邦還滑腳。
仆人天沒亮就在這一片忙,一點一點把雪從花葉上掃下去。白知秋從三樓陽臺往下看,猝不及防吸了一鼻子冷空氣,裹緊身上的披巾往下看,“玲湘,二少爺昨晚回來沒?”
“回太太,二爺回來了的,不過天亮才睡下。”仆人放下手裏的工具,撩起身前的圍裙将手上的水漬擦幹淨,“太太,要去喊少爺嗎?”
“天亮才睡...”白知秋的心又往上提了提,左手按着不停跳的眼皮直揉,“不叫了,還早,讓他好好睡一會兒。”她退回去,沒幾分鐘又出來,“榮城呢,他有沒有出門去?”
她這個大兒子早睡早起,整天不知道忙什麽,聽說最近迷上了寫信,态度認真的每次都早早自己去郵局。
“大少爺還沒見着,估計也還在睡。”
白知秋了然,回房裏換了一身簡單樸素的厚衣服,身上的戴的金銀首飾一一取下來,房裏的丫鬟給她盤了發,想別個珍珠別針做裝飾也被拒絕了。
她心口憋着一抹憂慮,不上不下地,眼皮也跳個不停,就想去附近的廟裏拜一拜,化化災,就算沒用心裏也好受。
傅榮城起來看他娘不吃早飯就要出門,吩咐人包一些面包糕點,小跑着追上去,“娘,去廟裏?我陪您去。”
“起來又是去郵局送信?”白知秋往他左右兩邊手看了看,狐疑道:“城兒,天涼了,讓下人幫忙跑一趟,你在家自己看看書也好。”
“不是送信,我就是專程陪娘去一趟廟裏。”
白知秋意外是意外,但始終有個兒子陪着,比一個人孤單單地強,坐上車愣是讓大兒子喂了幾口早餐吃下肚。
“昨晚您就沒吃什麽, 今天還不吃,爹回來又該罵我和弟弟不關心您。”傅榮城往窗外看了幾眼,說:“下雪了,廟裏回來您把好姐妹喊家裏來,聊天打牌喝酒玩,怎麽樣?”
白知秋哪有這心思,“不想玩,我去求一個平安符,等你爹回來給他帶在身上,平陽只要下雪就什麽交通工具都不安全,以後你們出門天天都得帶着我給的平安符。”
“帶着,一定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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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裏待了一上午,白知秋多餘求了一張,包在精致的紅布袋中,用金線牢牢捆着。回來也沒想吃飯,在客廳拿着一本書消磨時間等小兒子醒。
飯桌上的菜冷了熱,熱了又冷,傅榮城一直陪着,白知秋看他随身有一個極寶貝的錢夾子,于是将護身符塞到裏面,“別弄丢了,它可以保佑你平安健康。”
兩點十幾分,傅榮卿起來,和他一哥一起有說有笑下樓。白知秋在沙發上打瞌睡,手裏有一個小巧的暖手袋,聽見聲音一下睜眼。傅榮城忙給弟弟使了一個眼色,傅榮卿會意。三兩步下樓梯,愣是和他娘擠在一個小沙發上。
“傅太太今天這是怎麽了?我還說難得下雪,你肯定不在家。”傅榮卿将下巴擱在他娘的肩頭,手臂牢牢圈着白知秋的胳膊,晃了晃,這麽大個人,撒起嬌來毫不含糊,“想我爹了?”
“誰想他...”白知秋臉上閃過一抹嫌,虛推了一把傅榮卿,随他去了,“昨晚忙什麽,大晚上不睡?”
“工作啊,為繼承傅家家業不辭辛勞地奮鬥。”傅榮卿拿着白知秋的手覆在自己臉上,“您摸摸,我這臉是不是瘦得只有骨頭了?”
“睡眠不規律,飲食也不規律,還好只是瘦了沒熬出別的病來。”白知秋抽走手,從包裏翻護身符,拿出來兩枚,一枚親自幫小兒子放在衣裳的夾層裏,另一個她捏了捏,“你見到商昀秀,把這個給他。上次的事兒,是傅家不分青紅皂白,對不住他。”
“好,我一定替您送到他手上。”傅榮卿揣兜裏,有別的事兒要說,白知秋先問了別的,你不說我也明白,你大爺爺當時對他态度不好,不聽解釋直接把人送去了警署,他是護你心切,不能怪。商昀秀這孩子又是個心思細膩的,免不了多想,因為這事兒我也沒有臉去見一見他,你和他生分了,是不是因為這個?”
“不是,我和他好好的,什麽事兒也沒有。”
“我都知道的,你糊弄不了我。”白知秋說:“過些日子,等你爹回來,我們倆就去看一看他。”說到傅瀚林,白知秋心口的酸澀更上一層樓,“卿兒,你爹說一個星期差不多就能回來,往年再怎麽晚一個半星期也足夠了,這次怎麽一天拖一天?”
“這個問題值得好好想想。”傅榮卿若有所思,氣氛凝重了幾秒,他微微有些氣憤,猜測道:“娘,您說我爹在外邊是不是還有個洋兒子!”
“說什麽呢!什麽洋兒子?”
傅榮卿認真道:“要不然怎麽不回來?”
白知秋蹙眉,不輕不重打一下傅榮卿的胳膊,“不回來肯定是生意還在談,你爹哪裏是那種人。”
平日有拌不完的嘴,那些都是口頭上的氣話,從來沒有認真過,白知秋年輕時候特別依賴傅瀚林,如今年紀大了更念叨,本來就沒怎麽分開過,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光只有幾通電話,就是不見回來……
傅榮卿:“既然是正經做生意,怎麽還讓娘這麽難過,肯定有洋兒子!”
“胡說。”這話從小兒子嘴裏說出來她擡手還想打,又想起他身上的槍傷,忍下了。
“哪裏胡說,您眼眶的紅血絲總騙不了人吧。”
傅榮城從外進來,剛好聽到這一句,也要擠在一張沙發,他抱着白知秋另一只胳膊,“爹回來我肯定要和他說,您想他都想哭了。”
“我沒有...”白知秋說這四個字時情緒已經繃不住了。
家中獨女,從小愛哭,有一家子人寵着,嫁給傅瀚林生了兩個兒子後,又被這三個男人哄着,遇事可不就只會抹眼淚。
“你爹怎麽不回來呢?”白知秋提着一口氣,哭聲都憋在喉嚨裏,臉都憋紅了。
“哥,你把娘說哭了,爹回來第一個揍你。”傅榮卿忙不疊哄,趁機讓廚房做點白知秋愛吃的。不管怎麽說,願意哭出來就好,總比一個人憋着晚上悄悄抹眼淚強。
白知秋說:“難道真有一個兒子在外邊?”
“好好好,榮卿,是你把娘惹覺得,平白無故說什麽洋兒子?”
傅榮卿:“……”
白知秋崩潰了,“洋兒子…”
兩兄弟一起哄,哪有什麽洋兒子,借給他爹一百個膽子都不敢。白知秋好不容易緩和,兩人陪着吃了點飯送她回房休息。
傅榮卿有事兒要出門,傅榮城等唐轶開車來了才遲遲開口問:“榮卿,爹那邊的談判是不是不太順利?”
“你怎麽也跟娘一樣?”傅榮卿摸了一根煙夾在指縫間,吩咐傭人給他取一把火機過來,接着說:“沒事兒。”
“娘都覺得不好了。以前爹生病住院之前,娘就先有預感,不舒服,這次……”
“噓,”傅榮卿不給他說喪氣話,“爹有事兒我還能像個沒事人?”
“榮卿,我是你哥,有些事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就不要瞞着我了,家裏不能總你一個人頂着。”
“快閉上你的烏鴉嘴,我這麽護短的人,真要有事就坐不住了。”傅榮卿打了個哈欠,睡得不太好渾身有點酸,他伸了個懶腰,“今晚我不回來,哥你記得好好陪娘,有些話不該說就別說啊。”
“今晚不回來?你要歇在哪?”
“再看吧,還不确定。”
唐轶提醒:“二爺,時間差不多了。”
“不說了,有什麽事兒差人來楊林別墅找。”傅榮卿坐上車,朝他哥擺手,等那把火機遞上來才走的。
上午雪才化幹淨,這會兒又下起來,水凍成更厚的一層冰,車輪壓在上邊打滑嚴重,以往十幾分鐘的路程,現在要開半個小時有餘。傅榮卿不慌不忙,捏着一支香煙湊到鼻尖嗅,“那個報紙,商昀秀沒看到嗎?”
“應該看到了,印刷的量就是在鄉下種田的都該拿到手了。”唐轶一針見血,說:“只怕商老板看了裝作沒看到,不在意。”
“唐轶啊,你這話太不中聽了。”傅榮卿最終沒點燃手裏的煙,說到這份上,他撿起手邊的報紙翻看,這麽大個版塊怎麽能看不見?
傅榮卿:“我覺得還是力度不夠,你約着那幾個報社記者再好好談一談,我要新聞稿這寫的好的,每天發,不重樣,我就不信商昀秀看不到。”
“好嘞。”
一路都在說商昀秀,途經東興街時,二爺卻頭都沒擡一下,屬實有點不正常,唐轶記着二爺那天夜裏走的時候,沒有和商老板鬧別扭,怎麽兩天不見就直接不聞不問了?
唐轶不放心,從後視鏡中看了他好幾眼,“爺,您今天怎麽不進去問一問商老板了?”
“問什麽?他又做什麽了?”
傅榮卿漫不經心把報紙翻了個面,不知道在看什麽,思緒神游天外。傅瀚林的種種行徑不算正常,他作為兒子當然坐不住,到時候就算麻煩也得悄悄出去一趟。
上回報紙上表達自己追求商老板的意圖,過去兩天不見有什麽動靜,倒是無緣無故被報社記着偷跟了幾天,有人敢跟他,就有人敢跟着商昀秀,有人幫忙看着,也不失為一種保護。
傅榮卿問:“他這兩天都在店裏?”
“商老板?好像是,我來過兩次,兩次都碰到了,不過看樣子是病了,說話聲音有點啞,時不時就咳嗽。”唐轶說:“您上次說,他要不和您好,就直接把人捆回去,我現在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您要不直接捆回去得了,不然你一面要忙着自己的事,一面又要擔心商老板的安危,一心兩用太累了。”
“直接捆?他要記恨我怎麽辦?”傅榮卿将報紙折回原來的模樣放回坐墊上,那根沒點燃的煙被他捏成了碎末,星星點點撒在地上,“我是怕啊,不到萬不得已不想強人所難。”
“可您這之前做的那些事,就夠商老板記恨的了,他要是會記恨您,怕是面都不想見你,可我這兩天在祥樂彙碰到他,他那眼神,明顯是期待見到您的,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唐轶沒有談過戀愛,自然就沒有被這小情小愛束縛過的體驗,看別人談個戀愛別別扭扭的,心裏幹着急
“我娘開始擔心我爹了,她想得多,沒那麽容易瞞住,計劃可能要再拉快些,科林回去這一趟不知道要做什麽,要有足夠的心理,必須往壞處想。不過,他如果想跟我談判就不敢傷害我爹,只是談判的時機,咱們比較被動。”
“科林籌備那麽久,不就為了今天?都這種地步了還忍耐着一言不發,也不知道在憋什麽大的。爺,再什麽說他也是個外人,在平陽跳不出花來,一直沒動作,說不定是想把您引出去。我的意思,咱們別沖動,再等等。”
“我知道。”傅榮卿覺得為難的正是這個地方,雖然肯定科林不會把他爹怎麽樣,但不能保證不受皮肉苦,傅瀚林一把年紀哪能吃這種苦頭……
“就算我不能離開平陽也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萬不得已還得你幫我跑這一趟,別人我不放心。”
唐轶:“爺跟我客氣什麽,您待我這麽好,能幫您我樂意得很。”
“另外,以商昀秀的性子,不可能和這種人同流合污,一定有什麽把柄,或者什麽不得已的原因,能是什麽原因呢?”傅榮卿話音一落,疲憊地嘆氣,這種疲憊是之前從未有過的,唐轶從中嗅到了他們家二爺的無可奈何。
梨園今天有好幾出戲,說是什麽節,各地名伶跑來争高下。傅榮卿進來下意識往戲臺上看了兩眼,沒有發現面熟的于是直接上了二樓。
在二樓的另一面露臺又下了一樓,七拐八扭到一間隐蔽的廂房裏,宋靈聿掐着表,見人進來陰陽怪氣說:“付少爺好大的架子,遲到十五分鐘,這些都是錢,記得付我。”
“趁火打劫?”傅榮卿哼了一聲,在他面前坐下,吹了一路涼風,現在喝了一口熱茶身子稍微暖和一些,“趙元緒這兩天來找過你沒,別說謊啊,我精得很,說不定我就是在試探你。”
“你分明就是看他來找過我,才來的,在這兒跟我裝什麽?”宋靈聿往窗外看了一眼,那窗外有一樹梅花,都落雪了也不見開,只有花苞帶一絲絲紅色,他收回視線,疏離道:“趙元緒的事兒我管不了,也沒有資格管。那天我想法子從他嘴裏騙話,不僅沒騙出來,還讓他發現,差點沒打我一頓,哭着罵說我沒有心,都氣糊塗了,沒有心人還怎麽活。我估計他再也不會來找我了,你想探他的消息還是找個貌美的女人去騙吧。”
“女人?”
“女人,身材樣貌都要好,他喜歡。”
“不不不,別人不行,就得是你。”傅榮卿滿不在意什麽男人女人,又滿了一杯熱茶給自己,“宋先生,你看不出來,我這個局外人可是看得透透的。趙元緒起碼有七分在意你,另外三分是裝作不在意。你覺得你管不了他,其實你的話比任何人的都管用。”
“他可不把我當師傅,我也受不起這個稱呼。”
“你別搞錯了,我也沒說他把你當師傅。”傅榮卿覺得好笑,除了戲曲,宋先生是什麽都不懂,“我覺得他喜歡你,這種喜歡估計藏了很久,你不如自己問一問他?”
“好了,這些話我不想聽,”宋靈聿是真的不願再聽,趙元緒交往過的女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能混到今天這個位置,說是踩着女人上來的也不為過。
“好吧,不提不提。趙元緒這邊我再找別人,先跟你說好,他現在是要不折不扣的洋人走狗,如果有天我一槍崩了他,你可別記恨我。”
“記恨你做什麽?你記着留他一口氣,我親自殺了他。”
傅榮卿熱茶喝了兩三杯,肚子都撐了,沒說幾句想起來別的事要做,又七拐八繞出了梨園。
不大的廂房裏只剩宋靈聿一人,面上的和顏悅色一下沒了蹤影。他背後的簾子晃了晃,裏走出來一人。是西裝革履的趙元緒,他本該和科林出國,卻先回來了。帶來好些吃的用的送來給宋靈聿,卻想不到傅榮卿也會來,于是讨好的神情被醋意覆蓋。
“你怎麽和他走得這麽近了?”趙元緒手裏還捏着一杯茶,都涼透了,“你和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宋先生也盼着我死?”
宋靈聿不回他的話,轉而道:“走吧,你在我這裏待的時間夠長了。”
“不。”趙元緒走到窗邊,一把将簾子扯下來,“傅榮卿剛才有句話說得對極了,連他都能看得出來我喜歡你,你呢,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
宋靈聿淡淡看着他,“說這種話,你難道不嫌惡心。肆林公館的錢小姐有了身孕,是不是你的?她有你的孩子了!”宋靈聿控制住情緒,指着門口的方向,“趙元緒,請你離開我的家,現在就出去!”
“你知道了?”趙元緒不以為意,甚至在笑,“我就知道你會知道,可是靈聿,沒有人可以生我趙元緒的孩子,她們生不下來的,”趙元緒将手搭在宋靈聿的肩頭,慢慢滑下來,接着緊緊掐着他的腰,“你可以,我只要你的。”
“瘋子!”宋靈聿氣急敗壞甩了他一巴掌,“我讓你現在滾出去!”
趙元緒不願,我行我素做他想做的事,擁有宋靈聿時,整個人才安下心來,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剛才溫柔許多,“靈聿,”趙元緒只喊他,喊完不說話,仔細聽着身下人細碎的哽咽,他壓下來,一動不動,“靈聿,一起死吧,就算死也和我一起,好不好?”
宋靈聿還是不回應,趙元緒猜他不願意,他猜宋靈聿恨死他了。于是摸出宋靈聿長年放在枕頭底下的匕首,親自放到他手裏,“只有這一次機會,靈聿,你可以殺了我,殺吧,我死了你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