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怎麽瞧着有心事?
第45章 我怎麽瞧着有心事?
宋先生最為理虧,聞見火藥味兒忙不疊想避開。好巧不巧,園裏的管事進門和他交代事,不是什麽要緊事,聽完卻迫不及待跟着出去。
走起來戲袍上的淡黃流蘇左右晃蕩,絲毫不顯淩亂,正如宋靈聿時常給人的那種有條不紊。他雖然唱戲,卻是一個能讓人靜下來的人。
商昀秀目送他們,心裏升起一抹羨慕。宋靈聿和傅榮卿認識七八年,人能有幾個七八年。他始終覺得那次在芙蓉樓,傅榮卿對宋先生流露出的關心不假,宋先生值得。
傅榮卿愛戲如癡,怎麽就沒可能因戲喜歡宋先生呢。
門簾墨綠色的珠串碰撞得噼啪響,商昀秀回神,猝不及防灌了一口冷氣,嗓子泛癢,忙捂唇咳嗽,沒咳幾下臉紅了一片。
傅二擡手去摸他的臉和額頭,被風撲得冰涼,再聽他說話變了聲兒,說:“嬌氣包被吹感冒了。”
秀秀出門穿得不少,換季冷熱難測,梨園這麽大地方,不可能沒藥,傅榮卿出去幾分鐘,回來帶了一壺燒開的水。
“難不難受?”他一邊倒水,捏在手裏吹,“先喝點熱的潤一潤嗓,回家我再給你仔細看看。”
“不要緊,風嗆着了。”商昀秀這樣說着,注意到這裏輕易沒人來,起身過來要和傅榮卿擠一把椅子,整個人幾乎縮在他懷裏,抱着不再說話了。
“這是怎麽了?”傅榮卿放下水杯,偏臉望着他,手托了托臀讓他坐在自己腿上,“要是不舒服咱們現在就回家,本來你也不該亂跑。”他用臉貼商昀秀的額頭,覺察到了熱氣,比下午出門還燙些。
“沒不舒服,我靠一靠你。”商昀秀稍微擡眸,透着玻璃窗望見梨園裏的桂樹。不大點的花讓雨砸得滿地是,雨裏混着桂花味,沖淡了香氣,入鼻味道正好。
二爺問:“我怎麽瞧着有心事?”
“沒有。”
“你當我看不出來?”傅榮卿捏一捏他的下巴,把這張明顯落寞的臉擡起來湊近自己,“商昀秀啊商昀秀,二爺最怕你覺着委屈,你剛才望宋靈聿出去我就看出不對勁兒了,你不信我,是我活該,開始就不該亂來,用這種破爛手段哄騙你。”
“二爺...”商昀秀心髒一緊,心思被傅榮卿剖析得徹底,對也不全對,于是搖頭不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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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你惹病了,生病的人那顆心啊,比平時脆弱,外邊又下着雨,可不是要胡思亂想。”傅榮卿把人圈緊,“就這一會會兒,過後不許了。”
商昀秀應聲答應他,那絲捕捉不到的煩悶在一呼一吸間從體內排出,身子終于暖和了。
條件有限,二爺吩咐人煮了驅寒的中藥,現在煮好送來了,聽見腳步聲,商昀秀從傅榮卿懷裏出來,若無其事自己坐着。
傅榮卿倒出來,吹了吹自己先嘗一口,苦得直皺眉,問管事有沒有糖,蜜餞也好。
“有,下午剛買的奶糖。”管事折身出去拿。
商昀秀見狀無聲地笑,他覺得傅榮卿更像養了一個孩子。恐怕尋常人都沒他養得仔細。想起那天在萬寶樓遇見他逗小孩兒,說不定真的喜歡。
傅榮卿扭頭看時,正巧撞上這抹笑,不依不饒問他緣由。商昀秀不說,光顧着自己笑。大院裏也有個奶孩子,商昀秀沒有爹娘,江嬸算是再生父母,帶傅榮卿回大院,正好都能見一見。
他在心裏盤算,二爺卻沒空琢磨,聞着中藥濃重的氣味直犯惡心,小時候被他娘生灌灌怕了。
傅榮卿說:“中藥比西藥苦,但是溫和,秀秀閉着眼睛就喝下去了。”他吹涼得差不多,喂到嘴邊。
商昀秀沒說不喝,他倒先矯情巴巴地哄起來,惹得商昀秀推辭的話全咽下肚,接着碗一口喝幹淨。傅榮卿拍手,又揉一揉他的肚子,“我們秀秀真棒,一口都不剩。”
二爺小時候不樂意喝,他娘這麽一誇,下次給什麽喝什麽。
商昀秀睨了他一眼,接着喝傅榮卿剛才倒的水沖沖味兒。
二爺湊過來,嗅一口味道,接着是親,嘗夠了才停下,蹙眉道:“這麽苦,秀秀眉頭都不皺一下,什麽寶貝啊。”
“傅榮卿,你幼不幼稚…”
“哪裏幼稚?”傅榮卿握着他的手帶着一起揉肚子。
管事早來了,一直找不到機會進來,等他二人在說話了才送奶糖進來,順便問:“傅少爺,今晚在這裏歇嗎?我讓人去收拾收拾。”
“不了,你忙你的。”
管事給了一小袋子,傅榮卿拿一顆低頭剝,突然想起個事兒,問:“秀秀喜歡吃甜的?”他把糖喂進秀秀嘴裏,又問:“你生成這模樣,不像愛吃甜的。”
商昀秀含着甜滋滋的糖,覺得好吃,拿起袋裏倒幾顆出來揣進傅榮卿的兜裏,問道:“我這模樣應該愛吃什麽?”
“什麽都不愛,寡淡無趣。”傅榮卿邊說邊笑,把那一袋子都揣進了兜:“我有眼無珠,山豬品不來細糠。現在是懂了,秀秀有滋有味兒,誰嘗誰懂。”
“是,你總有道理。”
商昀秀将下巴擱在傅榮卿的肩頭,偏臉看着他,言歸正傳:“榮卿,咱們要不直接跟着宋先生去肆林公館?”
“怎麽?”
商昀秀思忖片刻,兀自猜疑道:“趙元緒早不來找宋先生,偏偏有演出的時候來,而且這個時候還不見人,必定是準備跟着一起進肆林公館。進去要請柬,他沒有只能蹭。”
“他去肆林公館做什麽?”傅榮卿捏着秀秀的手指頭玩,轉而說:“你的請柬真被我丢了。”
“二爺有辦法的。”商昀秀說:“即便沒有,我們也能進得去,廖先——”
“我有我有,請柬我有。”傅榮卿酸溜溜不準他說出來,缜密道:“我就拿一張,你做我的伴兒,這樣別人就知道我們是一對了。”
“你爹娘是不是也會去?”商昀秀有些猶豫,“你又要帶着我氣他們……”
“他們去不去我不知道,錢老爺子想找孫女婿的夢是破定了。”
肆林公館擺了晚宴,天公不作美,下一天的雨,到晚上也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纏綿細雨,地上濕漉,他們和宋先生的班子前後差五分鐘到。
車剛停穩,商昀秀扶着車窗看,指尖點一點霧團外的人,“那個白衣裳的是趙元緒?”
白色西裝,戴眼鏡,外表偏斯文,舉手投足不像學過十年戲。關鍵是他自己掏了請柬,這舉動在商昀秀的意料之外。
聽說趙元緒才回平陽沒幾天。難不成是他想錯了,趙元緒只是順道看望宋先生,參加生日宴才是首要目的?
“呦,這小子塊頭這麽大了。”傅榮卿本來不确定,趙元緒一回頭,眉眼間是有點眼熟,以前宋靈聿沒收這個徒弟的時候他見過一面,當時又瘦又小,現在算是脫胎換骨了。
商昀秀沒動,等門口的人都進去了才下車,撐着傘等二爺出來。傅榮卿下來扶着秀秀的腰,接走了傘。
唐轶遞請柬出來,提醒說:“爺,老爺夫人進去了,還有那位林小姐一起。”
“林婉君?”傅榮卿面露不悅,現在是聽到這個名字就心梗的程度,自從林婉君住進三景園他就沒回去過,什麽情況都還不清楚,“她來做什麽?”
“不知道,老爺說帶她見見人,夫人原本不來的,聽到這話也跟着來了。”
“嗯。”傅榮卿捏着請柬,偏頭看一直不說話的商昀秀。他今天穿的還是淺淡的粉,馬褂加緣的樣式,和商老板的氣質不一樣了,像個漂亮金貴的小少爺。
二爺把請柬遞給秀秀,騰出手來重新扶着他的腰,“林婉君來了正好,我好好問問她什麽意思。”
“你……”商昀秀說:“要不我來問,你開口一定是想吓唬人家。”
“不,不準你問。”傅榮卿說:“她喜歡你,這事兒你忘了?”
“…她現在是你的未婚妻。”商昀秀不太願意提這事兒,總覺得自己在這複雜關系裏是最不對的。光顧着眼前的快活,他甚至沒怎麽細想以後和傅榮卿該怎麽辦。
“不是,我和她沒一點關系。”傅榮卿遞出請柬帶人進去,又說:“你我誰也別去,她自己有事兒自己來。”
說曹操曹操到。
林婉君穿着一身米色洋裙,頭發精細打理過,小卷散下一半,比在祥樂彙時更精致幾分。手上捏着一只黑色手包,目光不動聲色掠過商昀秀,笑着招呼道:“傅少爺,傅叔叔和阿姨在前邊和錢叔叔說話,我帶您過去?”
“不用。”
傅榮卿視線掃過她的臉,最後落在她拿包的手腕上,看到一個煙青色玉镯,這本該在他奶奶手上的東西竟然已經戴在了林婉君手上。
說是傳給傅家兒媳的镯子,不值錢但寓意好。當年白知秋沒要,醫者手上本就不需要帶這些東西才留給奶奶自己戴。
林婉君似乎察覺到了這抹略帶探究的目光,收了收手腕,用手包擋住了镯子,解釋說:“奶奶讓戴,所以...”
“她讓你戴就大大方方地戴,做什麽扭捏成這樣,我還當是偷來的見不得人。”傅榮卿上了走廊,把傘遞給肆林公館的傭人。
林婉君挪開手包,當真大大方方把手镯亮出來,跟上臺階,欲言又止終于開口,“商老板,離開祥樂彙比較匆忙,那幾天你又不在,沒機會說一聲....”她打開手包,從裏面拿出一個深棕色的信封,“這是您之前幫我給的錢。”
當初是把錢給出去,又不是借。商昀秀正要委婉推辭,傅二爺先他一步把錢收下,揣進自己兜裏,“我幫秀秀收好,咱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多一分是一分。”
商昀秀:“……”
林婉君點頭,問:“商老板是從祥樂彙過來嗎?我這段時間沒機會回去看,不知道路瑩,方慧她們怎麽樣。”
“一切都好。”商昀秀沒話可問,總不能問人家在三景園過得好不好,這樣奇怪又無意義。
“那就好,我先過去了,”林婉君轉身沒走幾步,就像剛想起來一般,“傅少爺,傅叔叔知道你來了,才叫我過來接您的,說是給錢叔叔問好。”她并沒有要等傅榮卿回答的意思,通知到位,禮貌點點頭自己先過去。
商昀秀扭頭看人,“你去吧,禮貌總要有。”
傅榮卿站着不動,他就知道,肆林公館這個破地方不吉利,個個都見不得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