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百般委屈
第24章 百般委屈
商昀秀蹲在哀嚎的男人面前,素色長衫擦在水泥地上,斑駁幾點紅色。從溫言好語的商老板,到開槍不眨眼的‘土匪’,前後不過幾秒鐘。
可他生得就不像會下死手的模樣,男人到現在還心存絲絲僥幸,堅持搖頭,“不記得,不記得……”
商昀秀把槍頭按在男人的大腿上,往外湧的血水越來越觸目。男人死死咬住唇,抖如篩糠,卻不再敢發出一點動靜。抵在傷口上的力道很大,他擡起的手幾次想阻止,靠近了又悻悻地避開,最終緊握成拳,無聲地承下這份錐心的痛楚。
他不敢看,不論是那把槍口對着自己的槍,還是商昀秀冷若冰霜的臉,他一個都不敢看。似乎只要不對視,足夠可憐就能撿回這條命。
“說話!”商昀秀不耐煩了,後腦的白紗布滲出淡淡的血紅,他的頭又開始痛了,捏槍的手稍稍一頓,厭色浮上了臉。
這一動,男人抖得更厲害,只顧着哭,俯下身,不停用腦袋砸地。
砰砰聲吵得商昀秀心煩,眸光一涼,在右腿同樣的位置又來了一槍。因為蹲着,血直接崩到了自己臉上。
商昀秀吸一口氣,草草抹了臉上的血沫子,說:“我不敢保證下一槍會不會打偏,不要撒謊,不要和我打啞謎,我的耐心很有限,敢有半句假話,我現在立刻殺了你。”
“不要,求求你,不要殺我……”男人知道慌張地求饒,“我說,我都說……”
祥樂彙在五六年前還叫做月滿酒樓,是商時譽和妻子擺攤賣板栗餅攢錢,辛苦大半輩子開起的飯店。
夫婦倆出于好心收留了幾個早年一起在飯店工作共事的朋友,時年商昀秀十五歲不到,還在學堂念書。
洪錦文夥同其他三人,密謀策劃了這場火災,大火燒了半個鐘便被澆熄了,損失不算慘重,可是商氏夫婦就是死了,死在大火最旺的後廚。
商昀秀聽到這裏,厲聲打斷他:“這些不用你再幫我回憶一遍,我要你說,你是怎麽望風的!”
“我我……”男人兩條腿疼得麻木膽子被吓破了,他用手死死的抓緊匕首,生怕商昀秀惱怒,再給他一刀。
“我說我說,”男人的嗓子啞得不像話,說出的話,字字猶如滾燙的開水,虛虛實實,“火是洪錦文點的,他把商時譽騙進廚房,迷暈後就點着了窗簾,火勢一下子就蔓延開。”
Advertisement
男人不停地吞咽唾液,雙眸死死盯着商昀秀,他怕商昀秀不信,只要對方輕輕皺一下眉,他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他說:“火燒起來後,濃煙滾滾,商時譽和季琬丘被熏醒了。他們爬起來,想,想出來,我…我知道這麽做是不對的,但我沒有退路了……”
“你怎麽做了?”商昀秀的淚瞬時奪眶而出,他回想起了當時的噩夢。
從學校回來,家門口圍滿了警察和護士,他爹娘被從裏邊擡出來,表面蓋着一層白布,商昀秀木讷掀開,看到屍體時惡心地吐了,他失去了身體的支配權,站不能站,走不能走,在別人看來當時的他就是個冷血的白眼狼。
他記得,他爹娘抱在一起,身體燒化了,有幾處粘在一起分不開,手裏死死攥着一塊窗簾碎布,那是後廚的窗簾……
男人看到他哭,心虛又害怕,“他們想出來,想翻窗出來,我…洪錦文讓我抵着窗,別放他們出來,否則死的就是我……”
“抵着窗?”商昀秀出乎意料破涕為笑,沒入男人大腿的匕首被他用力一劃,幾乎見骨,“真該死啊!”
“啊!!”男人仰頸大叫,汗水涔涔,頓時覺得大難臨頭了。
“你們所有人都該死,”商昀秀笑得近乎陰森,一字一句道:“以命抵命,敢明目張膽的殺人,今天就別怕死。”
“商,商小少爺,這些都是洪錦文一手策劃,我們其他人不過一時糊塗。當時,我們當時勸過他,可他不聽,還警告我們,如果不按照他說的去做,他就把這件事說出去。但如果幫了,他會給我們一萬大洋,我需要錢,我老婆病了,需要這筆錢救命錢……”
一直沒說話的福祥忽然笑得諷刺,“你老婆需要這筆錢?可我怎麽聽說,你把那筆錢輸了精光?至于老婆,早也改嫁別人了吧?四隆巷出了名的老賴,狗見你都嫌!”
男人當時在賭館裏轉悠好久,把好不容易借來的錢輸了精光,心裏不服,店家驅趕了也不想走。沒想到遇到了貴人,連着兩三天出手相助,他這種見人見鬼都只想伸手要錢的人當然不會拿錢就走,今天又把錢輸光了,挨了一頓好打。
以為貴人又來相助,奈何天下也沒有白吃的午餐,所有降臨到身上的好運頃刻間變作了滅頂之災,男人悔得腸子都青了。
“你把剛才的話再給我說一遍。”商昀西秀滿面的好奇,但這些好奇任誰來看都會吓出一身雞皮,他說:“你把你怎麽堵着窗,裏面的夫婦倆又是怎麽掙紮的,好好給我再說一遍。”
男人看出了不對勁,打死他也不敢再說二遍,他接着連連磕頭,”商小少爺,饒命,我不想死,你讓我做什麽都行,求求您……”
“這麽害怕做什麽?”商昀秀擡首秀擦幹淨槍身的血水,吸了吸鼻子,溫柔地哄,“按照我說的,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就放你出去。”絲絲餘溫的槍口抵在男人的眉心,虛虛地點了兩下,“別在心裏賭我敢不敢殺人,這裏是四隆巷,死多少人都不會有人在乎。”
“真,真的?”男子僥幸問:“我再說一遍,您真會放我走?”
商昀秀沒出聲,點點頭等他開口。
男人幹澀的喉嚨咽下一口唾液,戰戰兢兢道:“當時,商時譽先被煙霧熏醒,他扶起季琬丘走到門邊,可門已經被鎖死了,他砸不開才來窗邊,用鐵鍋砸碎了玻璃,我怕他真的逃出來,澆了汽油……”男人猛的意識到自己說太急,漏了嘴,瞪大眼望向商昀秀,“不是,不是……”
砰——
他狡辯的話沒能出後,槍聲響得猝不及防,男人跪着直直向後倒去,手指頭在動,商昀秀恨恨地又補兩槍,“我就知道,不會冤枉你的。”
福祥過來拿走手槍,收進懷裏。麻溜扛起地上的人扔車裏,走了。
走時福祥應該說了幾句話,商昀秀沒聽見,愣愣望着手裏還帶血的匕首。他整只手都染紅了,看着就像他自己的血。面色越發慘白,直到耳邊幻想出的聒噪求饒徹底消失,他才擡起另一只手,食指指腹慢慢悠悠劃過刀面的紅色液體。
警署不重視的案子他自己翻,警察不想動的人他自己殺。他有的是耐心和時間,當年涉事的人,一個都逃不了。冤有頭,債有主,無論如何,他都會親手了結洪錦文的命,這麽些年,茍且偷生也該逍遙夠了。
這個時候該是開心的,可商昀秀看着自己滿手的血,看着自己從未傷人的手握着匕首,意識到自己開槍動作的決絕,他便覺得百般委屈。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從下巴尖滑到匕首上,鮮紅的血蕩漾開一圈淡淡的粉,緊接着,三顆,四顆,五顆……
“商昀秀!”
半掩的門被二爺從外一腳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