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擁抱 “那你還跟我通電話嗎?”
第31章 擁抱 “那你還跟我通電話嗎?”
說這句的時候, 她忍不住用餘光悄悄打量陳亦周的後背,他正用手掌撐着臉,另一只手翻着書, 長睫毛垂下來的時候,被窗外折射而來的陽光一晃。
馮珍珍心一跳, 像是罐裝汽水被搖晃一次後打開噴射出來的氣泡, 她拍了拍卷上膝蓋上兩寸的裙擺, 眼神變得更嚴厲了一下,仔細的上下掃過陳亦周的背影, 企圖從中找出一點他的不足。
陳亦周坐姿和其他同齡的男孩子不太一樣, 他也是那樣懶洋洋的勁兒坐着, 可并不會像旁邊人一樣坐下就成了一團, 他的脊背始終挺得很直, 卻不會讓人覺得刻意。
因為那是他習以為常的事情, 從他的坐姿和神情都向外傳遞出一絲平淡,可就是這種平淡的勁讓他和周圍的男生區別出來。
馮珍珍雖然說再也不要喜歡陳亦周, 但是她覺得自己挑人的目光永遠值得稱贊。
她也覺得有點沒意思, 靠着桌沿沒所謂的對着臺上的快要哭出來的班長說:“真的沒人的話,你就報的我名字吧。”
班長猛地擡頭,期期艾艾道:“那你準備表演什麽?”
……
這些聲音明明就在身邊, 陳亦周不關己事的翻着書, 書頁簌簌作響, 最終停下, 他垂眸盯着書頁之中夾着的東西——那是沈兆景二手買了還沒帶走的簽名照。
他盯着半天,忽而彎起眼, 露出一個淺笑。
情緒在他眼中浮動, 回憶相伴, 陳亦周再次合上書本,在所有人看到之前恢複平靜。
不管怎麽說,高三生對于學校藝術節的熱情不足。
班主任中間來過一趟詢問藝術節的事情,班長面色戚戚站在門口對着班主任搖頭。
對上班主任略顯失望的神态,她硬着頭皮說:“放學後我會再打電話詢問沈兆景同學是否有意願參加。”
班主任嗯了一聲,才重新夾着藍色文件夾踩着高跟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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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到放學,班長給沈兆景打了電話,當時沈兆景正在拍攝中,電話理所應當的被經紀人接通,電話一響,班長語氣平穩的将整個事情描述一遍。
電話另一頭的胖總目光專注的盯着監視屏,耳朵只暫時留了一點注意力,等到電話裏的女聲停止說話,他才委婉而體貼的拒絕:“這事情我會跟她說的,可是現在劇組拍攝正在緊要關頭,可能回去的希望并不會太大。”
班長:“沒關系,還是謝謝您。”
監視器前的沈兆景正站在外婆屍體前,她身側站在雲格林,兩個人同歲的女孩,一人站在光下,一人站在陰影中,雲格林剛巧踩在沈兆景身後拖得很長的影子中。
這個場景分別使用了四五個鏡頭從不同角度切過來。
身後的雲格林微微掀起眼皮,冷靜的說:“得把外婆埋了。”
沈兆景有點茫然,她問:“埋了之後呢?”
她轉過頭的時候,眼神穿過人群,落在舉着機器的工作人員外的一個陌生男人。
大概四十歲上下,襯衫西褲,沒有打領帶,他随意的曲起一條腿踩在片場的木箱子上,正往這邊看。
兩人視線短暫交接,快速分離。
沈兆景繼續,她身上還帶着戲,扭頭對上一個特寫鏡頭,頭頂的燈光落在臉上,半明半暗,精致而優秀的骨相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周圍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安靜,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停留在沈兆景的身上,一雙又一雙的眼睛代替鏡頭将她上下審視,從她的頭發到腳尖,臉上每一個或短暫或長久停留的神态,絲毫都未曾逃脫開周圍人的凝視。
即使如此,眼前的沈兆景用一個自己将其他人一齊帶進《雛姬》的世界,讓所有人都相信眼前的張曉蓮正在無辜犯罪。
拍攝結束,旁邊一直在看戲的宋玄也站起身,還沒往前走,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驚喜叫道:“爸爸,你怎麽來了?”
這句話的欣喜程度太深,尤其是從宋玄口中出來,周圍人不少人看過去,包括沈兆景都有點好奇。
轉頭看見男人的側臉,她覺得有一點眼熟。
下一秒,那個男人的目光就轉過來,身旁的胖總習以為常的往前一站,利用自己不動聲色的擋住她。
沒多久,林白的助理說今晚要聚餐,是宋玄的爸爸請客。
胖總想也沒想就推掉了,用沈兆景身為高三生拍攝結束還要補課的正當理由推脫,不管是劇組的人還是宋玄的爸爸都沒有辦法對此再多挽留。
沈兆景坐上車,問:“宋玄跟他爸爸長得不太像啊。”
胖總正在轉方向盤,“聽說是繼父。”
他目光從後視鏡中看着她,說:“宋玄很小的時候,他媽媽就跟這位宋先生結婚了,所以不是親父子勝似親父子。”
沈兆景哦了一聲,她一小團窩在後座,臉色蒼白沒有血色,捧着營養師送過來的晚餐一口又一口的吃着,沈兆景降下一點車窗,滾燙的風灌進來,在呼嘯風聲中,聽見胖總說。
“下午你們班班長打電話來,問你要不要參加藝術節?”
沈兆景吃了個半飽,将手上的餐盒扣上放在一旁,她松開長發,徹底降下車窗,因這個小鎮太偏,幾乎也找不出能認識她的粉絲,沈兆景就像一個普通的觀光客,迎着發燙的風,渾身輕松。
回到酒店時,沈兆景又收到信,謝過酒店工作人員,她一手捏着信封一角,一手拆開頭上馬尾,長發散落,她臉上适當的出現些松懈。
身後的胖總提醒:“等會兒補課老師就到啊。”
她點頭,推開門,燈光驟亮,她甩開拖鞋走向沙發。
仍舊是懶懶散散的樣子,拆開信,露出一張寫過的卷子,折了好幾道,她先展開看了一遍試題,陳亦周寫的卷子難度和她不太一樣。
沈兆景看的頭疼,翻過去,卷子另一面寫着幾個字。
她看完,莫名擡頭,對上酒店房間燈光,圓滾滾的亮,她雙眼一眯,試圖在房間內模拟出他看過的月亮。
還挺像的。
補課老師到的時候注意她正在看卷子,好奇的探頭看一眼,便說:“這題目對于現在的你來說有點難。”
沈兆景回神,她盤腿坐在沙發裏,坐的腿僵,跳下沙發的時候晃了一下,笑了下把手裏的試卷卷起來。
霜降那天拍攝進程剛過半,結束當天拍攝,劇組一大幫人準備一齊聚一聚,沈兆景身為女主之一自然不好再婉拒。
劇組的人正在約聚餐地點,沈兆景趁機用手機給沈毓顏和外婆打電話,外婆的電話一打就通,剛說兩句話,聽見一道冷淡的男聲正在問要倒醬油還是醋。
沈兆景笑起來,外婆忙着和男生說話,連手機一塊一過去,他們說話的聲音更清晰的傳過來。
直到關火,沈兆景隔着電話見證了一道菜出鍋的過程。
外婆終于回神,說:“寶寶,你有沒有吃飯啊?”
沈兆景跟外婆說話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帶出點小孩的嬌氣,說:“等會就去吃。”
下一秒,話題又轉。
外婆問:“你要不要和周周說說話?”
不等沈兆景拒絕,外婆自顧自的說:“還有兩個菜要炒,你和周周說一下。”
說着電話被推過去。
“喂”差不多一個月不見,陳亦周的聲音變得有點陌生,低沉又有點啞,隔着電話,沈兆景莫名的半邊身子一抖,她挪開了點,清了下嗓子,回應:“喂。”
他輕笑了下,說:“沒有別的想跟我說的?”
沈兆景反問:“那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你吃飯了嗎?”這個問題剛剛外婆也問過,沈兆景又回答一遍,還是一樣的話,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陳亦周又笑了,沈兆景一臉莫名,只是把手機換了只耳朵聽。
“你剛剛在做什麽菜?”沈兆景好奇,她有點沒話找話,又走遠了點人群,腳尖踢着一塊石頭。
電話另一頭的陳亦周說:“清蒸鲈魚。”
“清蒸鲈魚哪用放醬油啊?”沈兆景說。
對面的陳亦周忍不住笑,說:“确實不用。”
他笑的沈兆景的這一只耳朵又開始發燙,嘟囔了句:“你有毛病,一直笑什麽?”
“我笑也不行嗎?”
“你今天笑的就很奇怪。”
“哼,沈兆景不要太不講理。”
“那你還跟我通電話嗎?”
她問的時候,聲音很輕,從聽筒裏傳出來,聽得陳亦周心一軟,他往客廳走,直到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站在太陽底下,隔着窗戶的太陽曬得他胳膊一陣溫熱。
他聲音也跟着放輕,有種陳亦周式的溫柔,說:“沈兆景,拍攝結束後記得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沈兆景一頓,她才應了聲好,這陣溫柔帶了一點尴尬,他們兩個的關系目前還不太适應陳亦周這種情緒。
兩個人沒話講了,不如剛剛拌嘴時的氣氛好。
好在外婆要回了手機,匆匆說過兩句,電話挂斷。
沈兆景又給沈毓顏打電話,電話一直沒通,沈兆景耐心等着,決定再打不通就算了,在這個時候遠處一個陌生男人走過來,是宋玄的爸爸。
他一點點靠近,沈兆景才反應過來對方是沖自己過來的,她下意識的想返回人群裏。
在這個圈子裏待太久,沈兆景對于陌生人的第六感和潛意識足夠靈敏。
剛轉過身,聽見身後的人開口:“宋玄。”
原來是喊就站在她身後的宋玄。
沈兆景松口氣,她主動切斷還沒打通的電話,将手機塞回口袋,對面宋玄對着她點頭輕聲喊了句:“師姐。”
沈兆景也點點頭,又走回胖總身邊。
晚上聚餐的時候,三個主演和導演坐了一桌,主位上做的卻是宋玄的繼父,他人很健談,以長輩身份态度溫和的詢問了沈兆景和雲格林一些學業上的事情。
飯桌上沈兆景不大開口,倒是胖總一直在交際,只有沈兆景和雲格林兩個人吃飯,你一口我一口,吃的很香。
坐車回去的時候,胖總開玩笑:“看來今天的晚餐比平常營養師做的好吃一點。”
沈兆景正在喝水,擰上保溫杯的杯蓋,并沒有說話。
翌日繼續拍攝,只是宋玄的爸爸一直在劇組陪伴他。
沈兆景沒有爸爸,但她看過陳亦周和他爸爸或周思成和他爸爸的相處。
宋玄父子兩個人的關系看起來确實親密,有好幾次她盯着對方拍宋玄肩膀或低聲安慰的樣子,思緒發散,幻想起自己父親的樣子。
也許也會像宋玄爸爸一樣溫和。
也許把。
反正她也沒見過。
這個念頭只是一劃而過,後半程的拍攝進度越發緊張,三個主演都陷入一種共同的死寂中,因為角色情感渲染,三個人在現場說說笑笑的時間越來越少。
紅燈一亮,三個人走進鏡頭中的場景,安靜過分的表演中多了很多糜爛氣息,那種即将埋葬海洋之中的腐爛花朵的香甜,故事裏三個人的牽扯像是扯亂的毛線團。
在宋玄和沈兆景拍攝跳舞這一幕時,這種氛圍到達頂點,幾乎令觀看者也忍不住沉迷。
僅僅是搭着手一起跳舞,他們兩個連眼神都沒有交換,昏黃燈光缭亂,屋外正在下大雨,宋玄随便哼的曲子,沈兆景跟着轉圈,接着忍不住大笑出聲。
窗外,淋着大雨的雲格林表情冷靜,只露出一只眼睛,漆黑的眼珠中壓抑着的強烈瘋癫。
她正在窺伺着這一對年輕愛侶,漸漸表情染上幾分癫狂,在她的幻想中,安琪替代張曉蓮,拉着闫曉福跳舞。
這一場是整個戲份高.潮,安琪隐沒在乖巧外表下的陰暗,和張曉蓮無處可藏的天真,在一扇門的界限裏,于鏡頭之中,觀衆眼中不斷交織。
“cut”導演林白喊停,沈兆景抽回手,胖總立即沖上來,把保溫杯擰開給她。今天也是沈兆景生理期第二天,她生理期時比別的女孩子更容易肚子疼,一直喝中藥到現在也沒緩解過。
胖總扶她去坐着,一看沈兆景頭發全被冷汗打濕了,剛剛還在鏡頭裏一邊跳舞一邊大笑,這會肚子疼的蜷縮起來,恨不能找把刀把自己的子宮給剖了。
胖總緊緊皺着眉,說:“我去跟導演說這幾天先請假。”
沈兆景攔住他:“這幾天都是我們三個人的戲份,別說了。”
她又喝了保溫杯的紅糖水,水燙的她一下肚立馬又出了一層汗,身上濕噠噠的黏在一起,沈兆景恨不得現在拍完立馬回酒店躺着。
休息大概十分鐘,導演似乎就準備開拍了。
沈兆景将手中保溫杯擰好,站起來,小碎步的往鏡頭前走。
剛走了兩步,看着原本坐着的導演站起來,一會後導演助理過來宣布說今天拍攝結束了。
這和原定計劃不一樣。
沈兆景看一眼胖總,胖總說:“管他的,你先回去休息。”
剛剛化妝師塗得口紅被她喝水的時候弄沒了,這會蒼白無血色,一副随時倒地不醒的樣子。
回到酒店房間,沈兆景剛吃過布洛芬,洗過澡便倒床就睡。
生理期的時候即使睡覺也睡不安穩,她沒一會就醒了,昏昏沉沉的檢查一遍床單,還幹淨。
她去上廁所,等回來的時候,聽見房間門被敲響。
沈兆景以為是胖總,她拖着腳步去開門,一打開,就是穿着黑色系的陳亦周,臉上帶着只黑色口罩,打扮的像個過而帥氣的私生飯。
手裏拎着一個不符合他氣質的保溫壺,他擡了下下巴,語氣散漫而冷淡:“你好女士,外賣到了。”
沈兆景那一刻眼睛一酸,卻又想笑,結果笑的時候眼眶裏的眼淚跟着掉下來。
演員的基本功之一就是在瞬間跟着角色的情緒變化掉淚,有時候還要跟着鏡頭講究哭的好看。
沈兆景不用學,她從小就仿佛淚腺發達,對着鏡頭就像水龍頭,導演喊哭,她就哭的七零八落,還能根據導演的要求改變流淚的方式,譬如眼淚是從左眼先掉還是右眼先掉,亦或是包在眼眶裏聚成一團再掉下來。
這會她完全沒有使用這個技巧,甚至本人完全沒有發現眼淚掉下來。
沈兆景問:“你不用上課?”
陳亦周放下手,說:“今天周六。”
沈兆景問:“那不要補課啊?”
陳亦周斷了下,忽然擡手用食指扯開臉上的口罩,臉上無奈的笑容展露無遺,說:“逃課來的。”
沈兆景讓開位置,讓他進去,還把一雙幹淨的一次性拖鞋找出來放在他面前,站在門口的陳亦周僵着沒動,沈兆景掀起眼皮,看清楚對方一臉的驚訝。
“怎麽了?”沈兆景問。
陳亦周随手把口罩扯下來丢進垃圾桶,另一只手上的保溫壺放在玄關處,換着她特意找出來的拖鞋,語氣輕慢:“就是有點受寵若驚——”
語音未落,沈兆景就這麽擠進他的懷裏,她頭發上的香氣也一起撲過來,陳亦周反手收緊這個懷抱。
盡管他知道這個擁抱是來自沈兆景對于好朋友的想念,可他還是一再收緊,等到聞夠她身上的柑橘香氣,陳亦周輕輕拍了下沈兆景的後背。
似安慰又似宣告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