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逢
重逢
神秘的晚宴,就設在金壁輝煌的金京水上香宮。
顧名思義,飯店以船為載,設在橫貫金京南北的江水之上。
菜品以魚鮮為主,除味道外,吃的就是個江心船影、衣香鬓影、兩岸燈影遙相呼應的氣氛。
出入這裏的都是些達官顯貴或洋人買辦,生意一向好的要提前兩日訂位。
可今晚卻一反常态,水上香宮門外寬大的假體舷梯上一左一右站了筆直的兩排人馬,左排以藏青戎裝在身的程修明為首,右排阿遠的人則是陸家的家仆打扮。
除了這泾渭分明的兩批人馬之外,船體再無旁的客人。
碼頭外沿原本留給客人停車或停轎的位置也早早的就擱上了牌子:滿客。
香宮頂層最裏端的包間門此刻正緩緩從裏打開着,上官易之坐在裏面圓桌正中位置,目光炯炯的看着來人進來。
他并沒有急着打招呼,手指拂摩着細瓷酒杯镏了金的邊沿。
“真是抱歉,我們好像是遲到了,想必上官兄您理解,女人出門一向是麻煩多多的,見諒。”陸子漓一身玄色西洋款獵裝服剪裁的格外合身,襯得他更是潇灑挺拔。
說的是抱歉的話,神色間卻絲毫不見告罪的意思,朝着上官易之點頭致意之後,便極體貼的幫着跟他一起出現的姑娘拉出厚重的靠背椅子,示意她坐。
姑娘并沒有立刻坐下,眼神直直的看着坐在上官易之右側的人,那人正聲音輕顫着喚了句:“靜水。”
一句“靜水”,只隔月餘、只隔咫尺,可也是兩人自打出生以來最漫長的別離。
漫長到無根無由、無邊無際,不知道這樣的折磨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不知道這亂世之中要如何才能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活着。
靜水以為自己不會在這種場合落淚,可在看到承箴的同時還是沒能忍住,擡手,指尖迅速輕掃掉眼角的濕潤,唇邊揚起的是最暖的笑容,“承箴,我很好。”
“子漓,你可真是難約啊。要是沒記錯的話,上次見你還是一年多以前了。怎麽樣,你父親身體還好吧。”上官易之不露聲色的阻止了承箴繼續問下去的意思,轉而向着陸子漓說着。
這是靜水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上官易之。
跟她所想像的一樣、也不一樣。一樣的有着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不敢逼視的眼睛。卻比她想像中英武許多。
靜水下意識的把上官易之和宣秋放在腦海裏比較了一番,無疑,他們是相配的,至少在外形上。
“本來還好,可惜最近煩心事太多,于是只好我前來赴您的約。”陸子漓簡單的回答着,語氣很是真誠:“您選的地方不錯,清靜。”
上官易之爽朗的笑了起來,“江南江北一衣帶水,是該常走動走動,我在東陵山溫泉別墅修繕完畢,這幾日我打算帶着宣秋上去住幾日,你如有興趣不妨也來玩玩,環境自是不錯的,空氣也好。”
“哦?好是好,可畢竟不好打擾兄長和嫂夫人的二人世界。”
“無妨,歡迎之至。更何況你也可帶女眷來,我雖很少去那些社交的場合,卻也聽說子漓你是那些金京的名門閨秀們追逐的對象,應是不缺女伴的,卻不知……什麽時候能喝上你的喜酒。”
上官易之和陸子漓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着,氣氛看上去和睦融洽。
他們的随從都沒有入內,加上靜水和承箴,諾大的包廂裏就只有這四人而已。
可靜水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壓抑,她相信承箴也跟她有着同樣的感覺。
多年來的逃難、流浪,早讓他們有了出乎同齡人之外的警覺。
在這款款而談的機鋒之下射出的是什麽樣的暗箭,暗箭的目标又會是誰,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大帥說笑了。”陸子漓唇角揚起,“陸家正值多難之秋,子漓已經因為一個女人而焦頭爛額,實在不敢在這個時候多想。”
“卻不知,你指的是哪個女人,哪家的小姐。”上官易之輕描淡寫的語氣接過話,也不等陸子漓回答,便若有所思的像是指點、像是提醒,“其實以你的人才,該不會缺少女人。也不至于會跟那般弱女子去計較些什麽,得饒人處,且饒人。”
“就怕不是我在計較,而且那個女子,一點也不弱。”陸子漓的視線有意無意的掃過靜水的臉頰。
“雖說我堂兄不是她親手殺的,可事情卻因她而起,此其一;
小小年紀,已會以柔克鋼反将一軍,讓我騎虎難下,此其二;
即使她無心挑拔,陸家卻因了她的話,而多多少少惹幫裏兄弟們偷笑了一場,此其三。
上官兄,這樣的一個女子,我實在看不出哪裏弱,又哪裏需要我饒過了。
更何況,這個女子應該也是茹苑的仇人才對,我相信傾世少爺也會同意我的看法。”
沒等上官易之開口,靜水先自回答:“你堂兄色心不死為非作歹,咎由自取,此其一;
所謂反将一軍是你引君入甕,設局讓我去鑽而已,此其二;
我的确有心挑拔,卻無意中被你用來轉移了你想轉移的視線,反倒幫了你的忙。到目前為止,我也還在你的手裏由着你擺布,我實在看不出,你有哪裏饒過我了。
陸子漓,你不如直接提要求,要如何才能放過傾世,放過我。
若我們值那個價錢,上官先生自會幫,若不值,你折磨我一個人便好,放了傾世,你不用如此費心,純粹浪費時間。”
靜水平平靜靜的說着,她注視着陸子漓,不悲不喜,不嗔不怒,就只是陳述而已。
這些話,上官易之當然不方便說,由她來說,極好。
不長的一段話被她委婉道來,相較兩個一直打着太極的男人顯得無比直接。
陸子漓轉過臉看着她,她的眼神清澈依舊,方才的那番并非她心急,反倒是把她自己擱在一個似有可無的位置上,她在提示着上官易之、提醒着上官易之,她以最簡單的話迅速的向大帥傳達了發生在她身邊所有的事情。
“姓陸的,你不用再裝好人了,說吧,你要什麽,要怎麽樣才能把靜水還給我!”打破氣氛平衡的,卻是久未開口的承箴。
他不能再忍受這場漫長的談判,他求了宣秋很久才有了今天跟靜水的會面,靜水瘦了、也沉默了。
他恨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恨自己沒有勇氣承認事實究竟是什麽,他覺得自己連一個丫頭都不如!
“承箴。”上官易之沉聲制止了他,同時也多看了靜水幾眼。
這丫頭倔強而平靜的神态就像是早年的宣秋,有着敢于破釜沉舟的勇氣。
“裝好人……這還真是我擅長的。”陸子漓似乎并不生氣,“不過這件事上我倒不需要裝,無論是理還是法,都站在我這邊。
連宣小姐自己都說過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向您保證傾世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至于殺死我堂兄真正的兇手是誰,大家也心知肚明。
我不過是好好的請靜水在陸家住上一陣子而已,并不過份”
“的确不過份。”上官易之點點頭,“那麽,住也住過了,該回來了,兩個碼頭,五個檔口,就當是傾世和靜水打擾陸家的謝禮,如何?”
兩個碼頭五個檔口,這便是她和傾世的價碼。
若是平常的江湖恩怨,這已經是個高價,別說兩個人,就是十個也換得回去了。
可此刻偏就不是時候,陸子漓笑了笑,搖了搖頭,“上官兄,你的地盤我暫時還沒興趣,你我也不必因為這些事情鬥的你死我活。
我只請求兩件事:一,我知道兄長手下有一隊沒進府的精銳人馬,可否暫借二十人一用,他們可以跟我在西煌會合,走一趟古貨;
二,在我離開金京期間,保我父萬全。
待我回來之後,只要我父沒事,無論西煌的事情成功與否,我都會親自将靜水送回茹苑,完璧歸趙……
至于傾世,他若願意回去,我也決不阻攔。”
“就這麽簡單?”上官易之迅速反問。
“就這麽簡單。”陸子漓微笑起來,他刻意強調着“完璧”兩個字,轉頭看向靜水,眨了眨眼睛:“很合适的買賣。”
靜水的眼神閃爍了些許,嘴唇不自制的輕顫了下。
她并不知道上官易之所說的碼頭和檔口意味着什麽,可對陸子漓開出的價碼,上官先生認為簡單卻是一目了然。
但陸子漓說:很合适的買賣。
彼時,靜水再怎麽無所謂,也還是一次次的被陸子漓刺到。
“買賣”兩個字盡顯着她對他的可有可無。
或許這樣才好,她越不重要,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就越大。
念及如此,她便欣慰了許多,看向承箴的目光也多了份支撐和安慰。
局面似乎是已經找到了平衡點,上官易之對于陸子漓的提議欣然應允,擊了擊掌,包廂裏便陸續開始上菜了。
這或許是出事以來靜水吃的最踏實的一餐,她默默的觀察着陸子漓的舉止。
他舉杯、他談笑風生、他跟上官易之談古董、談生意、談局勢,像是多年不見的熟友,像是這個晚宴的的确确就該有這樣好的氣氛。
可實際上四個人每人都有着不同的心事,至少陸子漓并不會讓人看他眼中的笑意根本未及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