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莫名
莫名
二十餘日後,陽春三月。
陸府是老宅,原本是前朝王爺府,後來被陸元勝買了下來。
這樣氣派又這樣老式的院落,在金京也不多了。
這幾日天氣暖,靜水會在下午陽光最盛的時候在漓園裏那兩棵連理樹下的石凳上坐一會兒。
園子裏偶有經過的丫頭或家丁護衛無不對之側目,心裏嘀咕句:這女子倒是真把自己當成陸家二少奶奶了?好厚的臉皮!
沒錯,一個月前的那晚,她被陸子漓從柴房抱了出來,直接抱回了他所居住的漓園。
而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頭發潔淨、身體潔淨,身上的衣服從裏到外全部被換過。
陸子漓則穿了一身便裝在慢條斯理的吃早餐。
靜水永遠記得那一幕,自己震驚又倉皇,而陸子漓泰然惬意。
窗子開着,陽光灑在他周身,竟襯得他整個人都暖了起來。可在靜水看來,那樣的暖卻才是對她最大的羞辱。
他在以行動告訴她:在這裏,她做什麽都不會影響到他。
靜水拼了命的不讓自己尖叫出聲,她咬牙忍着不去問陸子漓,她身上的衣服是誰換的,沐浴又是何人所為。
她以自己最大的常識迅速判斷着昨晚有可能發生的狀況,并做着最壞的打算。
直到陸子漓朝她走了過來,坐在床邊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想什麽呢?來來來,你可以問我,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靜水平靜的拔開他的手指,“沒什麽好問的,反正我又沒有感覺。怎麽,你有話要問我嗎?”
陸子漓大笑,順手便摟住她的腰,手指撚着她的耳垂,輕描淡寫的語氣,“你知不知道,你全身上下我最喜歡的就是這裏,因為這裏……不會撒謊。”
靜水立時恨不得割下自己的耳朵丢掉,因為那裏的确已經開始發燙了,就好像全身的熱血瞬間湧了過去一樣!
她知道正常情況下,她該檢查自己,并開始大哭着質問這個有着可惡笑容的男人。
可她偏偏就不想這樣做,也永遠不會那樣做,她不會給陸子漓任何的機會,讓他覺得他贏了。
所以,她平靜的住了下來,住在了漓園。
事實上陸子漓的房間本就分了內室和外室,內室是他的禁區,靜水從不踏足,只在外室活動,晚上也睡在外室的暖榻上而已。
更何況,陸子漓也不是每晚都會回來,有時是淩晨,有時兩三天都不見人影。
即便回來了,也只是把靜水當成透明人。
那神态不像是裝的,有時候他忽然推門進來看到靜水,也會有瞬間的驚愕和若有所思,就好像靜水是不該在這裏出現、不是他強行綁來的一樣。
可若有其他人在,他的表現就會完全不同。
他會在言語上對靜水諸多調戲、會走過來摟住靜水的腰肢,甚至親吻她的耳垂。
于是靜水在陸家,在影幫,又或者在整個金京都多了一個名號:禍水。
靜水知道別人的目光看她是異樣的,她也知道那些人對她是多麽的不屑和鄙視,她不在乎,越不屑越好、越鄙視越好,她倒要看看陸子漓要如何解這個局。
她仔細想過,一來,事發之後宣秋寧肯出賣傾世都不肯交出承箴,這說明承箴在茹苑會得到最好的保護和照顧。
上官先生也完全有能力與姓陸一脈抗衡,這點她很放心。
二來,傾世是陸子漓的籌碼,活着。
三來,她自己暫時也是安全的,她給外人的印象越差、越禍水,陸家就越不能動她。
她若死了,陸子漓的罵名便背定了。
所以她什麽都不用做,只需安安靜靜的等待一個機會。
禍水……自古紅禍皆禍水。靜水苦笑,再過幾日便是她這個禍水十七歲的生辰了,也是承箴的,承箴……現在做什麽?
百無聊賴的攤開手,陽光經樹葉搖碎再投射在掌心、指尖、由指縫漏出去。
手指輕動,漏在繡裙上掃出不同的影子,這便是她的游戲,不需要花銀子,不需要同伴,她從小玩到大。
所以她喜歡這樣的樹。
或者說整個陸家,整個漓園最美好的地方,就只有這兩棵連理樹了。
一棵鳳凰、一棵木棉。
一棵淺綠、一棵橙紅。兩棵樹的枝桠交錯而生、交錯而長,纏纏繞繞、永不分離。
漓園回廊深處,陸子漓和随從阿遠已經站在那裏近一刻鐘了。
陸子漓一直注視着坐在樹下的靜水,試圖從她恬靜的神态舉止中找出一些她應有的慌亂或不安。
這一個月來他也一直這麽觀察着,可每每落空。
她身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住在漓園也沒有提過任何的要求,給什麽就吃什麽,找到什麽就穿什麽。
除了書房裏的書,她沒有動過任何不屬于她的東西。
她像空氣一樣安靜,可也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潛潛的流淌在漓園。
她不怕刑責、不怕孤立、不怕寂寞,她也知道傾世和承箴會是安全的,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以泰然的氣勢不變應萬變。
就只有在今天,在這一刻,她側身坐着,低眉斂目玩着自己的手影,臉上才有了笑意。
“二少爺,我真不明白您把這女人安排在漓園是為了什麽,外面的人都已經議論紛紛了。”阿遠實在忍不住,不甘心的小聲抱怨着。
“他們在議論什麽?”陸子漓轉過身面向阿遠,一抹嘲諷的笑意浮現在眼底。
阿遠皺着眉,“那些話,我說不出口。”
“那麽你再想想,這一個月來季震宇有沒有再尋機滋事?”
“呃,那倒沒有。季震宇和程鷺雪居然什麽都不提,真是奇怪。我還以為他們會落井下石,跟老爺添油加醋說些外面的怪話。”
“他們什麽都不說,就是想由着我被蘇靜水迷惑下去。”陸子漓慢條斯理的說着,邊說邊轉身,刻意的加重了腳步的力度朝着樹下的姑娘走了過去。
果然,蘇靜水在擡頭向他的那一瞬,臉上的表情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冰冷。
“你方才在笑。”陸子漓并不在意,直接走過來,挨着靜水坐下,目光毫無忌憚的注視着她。
靜水不回答。
“你啊。”陸子漓一把摟過靜水,極親昵的以下巴抵住她的額頂,若是旁人看過來,只以為二少爺情不自禁寵愛靜水如斯境地。
可只有靜水聽得到,他以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怎樣意味深長的話:“道行尚淺,若你真的無欲無求了,自然不會在看到我的時候瞬間變臉,蘇靜水,不要再忍了。我有個好辦法,讓你我都不用再看到彼此。”
“你休想讓我去傷害任何人。”靜水并不掙紮,反而低斂了眉眼一副柔軟的表情,嘴唇輕啓像是微笑,說出的每一個字卻生硬無比。
“當然不會。”陸子漓輕笑,“你以為我是魔鬼吧,怎麽辦,要是非說我其實是個好人,你肯定是不會相信了。”
“陸少爺,打什麽主意就快說吧,這兒風大,別閃了您的舌頭。”
陸子漓臉上的笑意更濃,“嗯,還懂得罵人,看來是活過來了。好啊,我讓你做的事很簡單,跟我去一趟西煌,回來之後,我親自送你回茹苑。”
“我?”靜水頗驚訝,狐疑的仰頭問:“為什麽是我。”
陸子漓沒料到她會忽然擡頭,如同她也沒料到陸子漓會忽然低頭。
兩張本就距離不遠的臉傾刻間面對了,近到可以隐約的嗅到彼此的清甜及淡淡煙草香。
靜水瞪大了眼睛,雙手本能的抵住陸子漓禁止他下一步的舉動。
起了些風,連理樹上的橙紅木棉花輕輕盈盈的飄下一瓣,正落在靜水的指尖,雪白纖細的指尖觸在陸子漓堅硬的胸口上,隔着衣料也能隐約感覺到他心髒的跳動,瞧着那紅棉竟也格外的魅惑。
而在陸子漓眼裏,木棉再紅也紅不過靜水的耳垂……
“走吧,我們去赴個宴,你自然會知道為什麽是你。”陸子漓臉上笑意漸斂,不論是紅棉或是靜水都不會成為他的羁絆。
什麽時候說什麽樣的話,做什麽樣的事,他自認心中有數:“先去梳洗一下吧,別讓茹苑的人以為我虐待了你。”
靜水怔了一瞬,茹苑?沒聽錯吧,難道這赴宴竟會是跟茹苑的人?
不再多問,提了裙裾扭頭便迫不及待跑向內室換裝。
繡鞋踩在掉落在泥土裏的木棉花上,花入塵,碾為灰。
陸子漓視線所及,心下竟跟着遺憾了些許,莫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