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相
真相
可也正是與此同時,房門被人從外門大力的撞開,跌入房內的正是承箴,還有傾世。
那晚的混亂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房裏房外的厮殺一樣慘烈。
凝香閣也好,陸家的人也好,茹苑的人也好,所想的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念頭:護着他們要去護着的人,帶出他們要帶出的人。
近身的搏殺讓槍也成了擺設,連續不斷的、不同人的慘叫,跌落。
凝香閣的客人驚跑了大半,血漬一點點浸進木樓梯,暗紅的色澤代表着永遠無法洗掉的罪惡。
但混亂也代表了生機,至少有人在逃命了。
當一切都停止的時候,所有活着的人才真正覺出了刻骨的恐懼。
肖管家拭掉額頭上被打破而流出的血,喘着粗氣走進了那間房。
他以為裏面無論如何也會比外面安全吧,平靜吧。
可是他所看到的卻是床榻上,長發披散血染了半個身子的靜水、臉色蒼白站在床榻旁邊的傾世。
而靜水和傾世視線所盯着的卻是同一個人:陸天望。
陸天望瞪着眼睛躺在床榻上,咽喉幾乎變成了一個血洞,嫣紅的血汩汩流着,噴射着。
肖管家的腦袋嗡的一聲。
陸天望必然死了,可讓他痛恨自己晚進來的原因卻并不是因為這個惡霸的死亡。而是剛剛從陸天望身邊站起來,并從他咽喉處拔出兇器的人,是承箴。
承箴少爺的禍,惹大了。
那晚一直在下雪,夜色濃重。
一個時辰之後,凝香閣裏裏外外被人包圍起來。照舊分了三拔:一是陸家的人,一是凝香閣從江湖上集來的混混,三是茹苑的人。
人數最少的當然是茹苑,不過十餘名護院而已,宣秋出來的時候搖過電話給程修明,希望調些人手,可偏偏無論如何找不到程修明的人。
至于凝香閣青姨,她緊急召來的江湖混混人數雖多卻魚龍混雜,近乎大半都是來湊熱鬧充人面讨賞錢。
而陸家則完全不同,個個黑衫黑褲訓練有素。
三拔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刀也亮出了鞘,PIUPIU也挂上了膛。
他們互相之間并不需要談判或吵鬧,只等着樓上的結果行事。
若談不攏,今晚恐怕被擡出凝香閣的,就不僅僅是幾個人而已。
房裏,只有關鍵的人在。
宣秋的表情仍如往常一樣清冷,扶着茶杯蓋的手指卻略微的顫抖,索性放下茶,等着陸元勝開口。
陸元勝近年竟是沒現什麽老态,可混濁卻銳利的眸子卻是一點沒變。
他披了件狐皮大氅,穩穩的坐在圈椅上,右手緩慢的轉着兩個锃亮的黃銅球。從打進門,就沒瞧過躺在地上的侄子的屍體,即使血已經流到腳下也沒見他有什麽表情,只是逐個的打量着靜水、傾世,及承箴。
半晌,終于開了口,聲音聽起來竟然是平和的,卻更蘊了山雨欲來的氣息,“姑娘,你叫什麽?”
靜水眸子輕擡,平靜的回答着:“蘇靜水。”
靜水已經換上了青姨拿來的凝香閣姑娘的裙褂。
上身立領,淺粉,繡了大朵大朵的芙蓉,下裙藏青,鑲了滾邊讓裙角深沉。靜水瘦。
這身裝束更顯得她整個人似乎都空蕩蕩的縮在那片色彩裏。
再加上她無法放直、被扭傷的兩條手臂、長達腰際的如瀑秀發、額角及嘴角的血痕,臉頰的刮傷,應是楚楚可憐的才對。可偏偏陸元勝從她沉靜而清冷的眸子裏,看不出有半點乞饒。
陸元勝手中的銅球互相磨擦發出輕微的嗡鳴,不緊不慢的話語:“蘇靜水,好名字。”
說完,只是笑了笑,笑容卻更讓人打從心眼裏發寒,“你這模樣,嗯,是天望喜歡的。”
“陸老,靜水并不是凝香閣的人,她是調皮,跑進來玩,誤打誤撞才被陸少爺瞧見了……”肖管家接過話由,小心解釋。
“哦?”陸元勝像是認真在聽的表情,手中的銅球也不轉了,反問:“那她是從哪兒來的?說出來,看我認不認識。”
肖管家微怔,心想這答案不是明擺着,卻萬萬不好回答。
“是茹苑的人。”宣秋答了,看着陸元勝。
“宣秋,區區一個茹苑而已,即便是上官家的人又如何?”陸元勝仍舊不緊不慢的回應。
宣秋挺直的後背輕顫。
“更何況,這凝香閣總不會是天望逼她進的吧。”陸元勝極盡不屑的語氣,“即便這裏你曾經當紅,現在畢竟也上了岸了,該學會管教你的人。”
像是揭開了那秘密薄紗的一角,靜水愕然看向宣秋。
宣秋低垂了眸子坐在那裏,沒有聽到一樣,臉色卻愈發的蒼白,“我們開門見山吧。”
宣秋直截了當的說着,無論陸元勝說出怎樣惡毒的話,她早有這個心理準備,“你想怎麽樣。”
陸元勝的聲音忽地厲了七分,“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
說完,手中銅球重重擱在八仙桌上,聲音談不上特別的響亮,卻震得屋內人心忐忑,“宣秋,你可知今兒個死的是我什麽人?”
“是你內侄。”
“你可知陸某人闖了半輩子,靠得是兄長舍命相救,而兄長就天望這麽一個血脈留下。”
“知道。”
陸元勝哈哈大笑,站起了身,“行,知道就好,你不怕死,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仗着上官易之給你撐腰,以為我陸某人就動不得你了是不是?”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宣秋也站了起來,“我認了,茹苑認了。這事,我親自去報官。”
“你報官?”陸元勝搖了搖頭,“不要以為我蠢到會以為衙門不聽上官家的號令。你是想拖延時間,等上官易之回來,再把兇手從獄裏輕而易舉的撈出來!”
“那麽你究竟要如何?”宣秋離陸元勝站的更近了,直視着他。
陸元勝眼中的堅硬和銳利逐漸有了變化。
陸天望的死對他來說打擊甚重,實則打從他接到消息趕來凝香閣開始就已經心如刀絞,他不看屍體,是不想自己失控到殺了這滿樓的人去陪葬!
若不是站在他面前的是上官易之的女人,他敢保證,會活剝了兇手的皮。
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仁慈、所能給上官易之最大的面子,頂多就是不誅連其他人而已。
陸元勝一字一句的說着,每一個字都恨不得從齒間擠出,再打磨得尖銳不已,“我要人,殺人的人,誰殺了天望,我就要誰的命!”
“現在可是新政,雖說沒了皇帝,法卻還是有的。”宣秋慢慢的說着。
陸元勝開始不耐煩,“從現在開始我數十個數,數完之後還不說出誰是兇手,我要你們茹苑所有的人下去陪葬。”
“你難道就不怕易之回來踏平你江北?”
“理在我這邊,我還怕什麽?”陸元勝面無表情,“你們斷了我兄長的香火,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可是_”
陸元勝直接打斷:“十、九、八……”
他不急不徐的開始倒數,甚至坐回圈椅,閉了眼睛像是養神,喉間發出的每一個音都是一道意味深長的催命符。
“我會說服易之讓出江南一些生意給你!”宣秋的語氣開始發軟。
“五、四、……”
“土地也行!”宣秋氣急。
“二、一……”
“是我殺的!”與陸元勝的“一”同時開口的,是靜水。
手臂的疼痛幾乎讓她站立不穩,可又怎麽樣,她一字一句的說着:“人是我殺的,用我的簪子直刺他咽喉。”
“你的雙臂都傷了,怎麽刺?”陸元勝立刻追問。
“是斷之前刺的,刺傷他之後,他沒有死,只是在不停的流血,他大怒,拼了命的抓住我,扭我的手臂,可是他的血越流越多,死了之後,承箴和傾世才沖了進來。”
“不對!”驚愕不已的傾世紅了眼睛,沖上來搖晃着她的肩膀,“你胡說什麽,是我害你差點被……可人不是你殺的,你為什麽要幫別人頂罪!”
“我沒有幫誰頂罪。”靜水的聲音終于打了顫,眼淚像是流也流不盡,這是她的命,代承箴去擔掉所有的苦難,就是她的命。
陸元勝面無表情的打斷了靜水:“我沒有聽你編故事的耐心,還是你認為我蠢到會相信一個雙臂受傷的女子,會能殺了我的侄子?”
“不是她殺的!”傾世心裏的愧疚火一樣燃燒着,可看樣子勸阻靜水根本沒用,索性徑直跑向宣秋大聲喊着:“你們能相信她嗎?究竟敢誰幹的,肖總管進來的時候看到了,是……”
“啪!”打斷傾世的,是宣秋一記重重的耳光。
這一記耳光,傾世的嘴角立時見了血。
就連宣秋都因用力過猛而身子搖晃了幾下,好在肖管家眼明手快的扶住了,詫異的問着:“小姐,您這……”
“肖管家,這麽說你看到了?”陸元勝并沒興趣關心宣秋的情緒,他直截了當的質問着肖管家。
肖瑞聲遲疑的回答:“我……我看到是……”
“瑞聲!”宣秋厲聲打斷了肖管家,眼淚迸出:“你跟了我多久。”
這也是第一次,靜水看到宣秋的眼淚。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可宣秋顯然不是。
在事情過後的很多年,即使面對再兇險、再悲傷的情況,靜水再也沒有見宣秋哭過,就只有那晚。
當時的靜水一直不理解宣秋為什麽要哭,她哭的真正原因是什麽。後來才懂,那眼淚是一個宣秋做為一個母親最後的決定,而這個決定比剜心還要讓她痛。
肖瑞聲看着宣秋,心裏忽然明白了些什麽,可他卻也是第一次會恨自己有這樣的明白,他眼圈兒一紅,哽咽着:“小姐,我跟着您……我一直跟着您,我是看着小姐長大的。”
“那麽你該說實話,是嗎?”
“小姐……我。”
“我對你唯一的要求,說實話。就像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的那樣,讓我保證過的那樣,你不記得嗎?你不記得他嗎?”
“小姐,可這是……”
所有人疑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肖管家的身上,宣秋的反常表現讓事情演變的更加複雜。
當時的房裏只有三個人,誰應該是宣秋所去袒護的,明明是顯而易見的,可她卻偏偏橫生枝節,說些讓人摸不清頭絮的話。
陸元勝看着這一些,不動聲色。
“小姐,我不知道,我什麽都沒看到!”肖管家含淚說着,其實他懂了小姐的意思,可讓他那樣去做,他辦不到,如果這輩子只能有一件事忤逆小姐,那一定是這件。
“好。”宣秋早知他會如此,笑了起來,美豔如花。她轉身看向傾世。
視線因淚水而模糊,那是她的兒子,親生的兒子,打斷骨頭連着筋、連着血脈的兒子。
她想看清,卻又覺得幹脆看不清更好,看不清就不會記住傾世眼裏的恨、傷心、絕望,她咬着嘴唇,擡手,指向傾世,悠悠說着:“你殺了人,就要償命,哪怕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