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香
雪香
“又來這套。”傾世的語氣多了份玩味,他雙臂張開撐在浴缸的邊沿,甚至湊的愈發近了,居高臨下的逼視着靜水,專注的。
靜水的眸子像是在這一瞬間起了層薄霧,她怔怔的由着傾世一點點接近着自己,他的臉近在咫尺,近到幾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也看得清他唇角輕揚扯出的那抹近乎于嘲諷的笑容,“你這樣的年紀,又是這樣的身體,用美人計是不是太早了?”
靜水蒼白着一張臉,仍舊不說話,劉海上的水滴淺淺順着鼻梁滑下。
“倒也是有幾個小姐誘惑過我,不過你這招最新鮮,雖說不管用,可勝在有趣。
還有什麽招式是要用的,嗯?你後背上的傷是怎麽弄的,怎地,現在露出來是要恐吓我嗎?”
傾世索性蹲了下來,手指點上靜水的額頭。
他的本意是想掩蓋自己的可笑的胡言亂語,可指間一點溫軟細滑,倒是惹得他心裏輕癢。
手指便半捉弄半是下意識的繼續沿着靜水濕漉漉的眉眼向下游走,到清秀瘦削的臉頰、再到因熱度而暈染了層粉紅的嫩唇,或許時間并不長,可卻足以傾世忽然忘記了他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究竟是為了嘲弄,亦或是竟不舍離開……
“美人計是早了,可我還有一招。”靜水終于開了口,極平靜的。
傾世說不意外是假的,卻着實拿不準這丫頭又想說些什麽。她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可答案卻……傾世的眼神不經意閃爍了下。
僅這一下,已經足夠讓靜水抓住空檔。她幾乎在同時做出了反應,雙手捧着方才便偷偷斂起的浴缸裏僅留的泡沫,飛快而又精準的全部潑在了傾世的臉上。
準确的說,是拍在了他的臉上。
“死丫頭~~”泡沫立刻進了傾世的眼睛,他也嘗到了方才靜水鑽進水裏時嘗到的刺痛滋味,而更多的滋味卻是又氣又惱又好笑,氣被個死丫頭算計,惱自己方才竟也有失控,好笑于這丫頭所謂的招式竟是如此簡單直接,卻相當管用。
他甚至被靜水用力的推坐在地上,随後便是香香的一個人影兒從他身邊迅速擦過。
傾世哪裏還顧得上抓住罪魁禍首,趕緊三下五除二地把臉上的泡沫抹淨。
随即站起來半睜着眼睛摸到了洗手臺,擰開水籠頭不斷的掬着涼水在臉上方才好受了些。
再惡狠狠的看向靜水,她已經裹好了雪白的大毛巾,雖說手臂仍露在外面,卻裝的比方才坦然了許多,可眼神裏偷偷瞄向門口的小小慌張及故作鎮靜卻是掩蓋不住的。
“你可真行。”看她這樣子,傾世反倒笑了起來,“還真把我當成小混混,不過我警告你,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下次再敢惹我後果自負。”
靜水下意識的抿了抿嘴唇,不太相信傾世會就此罷休,腳步偷偷移動着試圖奪門而出。
偏偏傾世比她高大了太多,浴間又窄,想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幾乎是不可能的。
傾世見她如此,索性便扯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近了自己面前,沉聲說着:“我有話問你。”
靜水還是被吓了一跳,左手腕被傾世控制着,只好以右手護住毛巾按在胸前,鼓足了勇氣瞪着傾世,就像母親教她的那樣:若是在遇到野獸,氣勢上也絕對不能輸。
可是這個野獸……是不同的。
他那樣的幹淨,身上沒有靜水從小到大接觸過的流浪漢都有的汗味、血腥味、腐病味。
他的頭發盡濕,張揚着,他漂亮的眼睛裏戲弄的味道仍在,可靜水卻氣不起來,竟只有自慚形穢。
他衣衫整齊,而她卻只裹了一條毛巾,他是少爺,而她是來歷不明的丫頭,他可以明正言順的戲弄于她,而她卻必須站在這裏等着被問話。
“我有話問你。”傾世不打算錯過這個機會,“我母親……宣小姐為什麽會去玉遠關把你們找回來,她跟你們說過些什麽!”
“我不知道,你母親沒有說為什麽買下我們。”
“你不說?”傾世冷笑一聲,“別以為可以愚弄我,你身上的毛巾可是我的,想讓我把它扯下來嗎?雖然你根本也沒什麽看頭,可在你們鄉下,16歲大概也是可以成親的年紀了吧。”
“傾世少爺,你何必這樣欺負我。”靜水搖了搖頭,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痛,卻遠在她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你一定有辦法打聽出來的不是嗎,你甚至有本事讓承箴喊你一聲傾世哥哥,還要以承箴為借口去西華區找你的狗,那你何不想辦法直接問你的母親。”
“我就知道你什麽都聽到了,什麽都看到了。”傾世愈發的好奇面前這個柔若無骨卻心思細膩的小丫頭。
“我什麽都不知道,只還記得母親教過我的一句話。”靜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說着。
“你母親?又能教你什麽。”
“她教我,對待少爺這樣的人,要……”說着,靜水的膝蓋用力上頂。
“啊!”傾世被忽如其來的疼痛所擊倒,皺緊了眉頭捂着小腹以下的要害緩慢的下蹲着……
“您說的沒錯,在我們鄉下,16歲的姑娘已經是可以出嫁的年紀,自然也懂得打你哪裏會是最疼的。”靜水已經迅速站遠了,手扶在門把手上,說了最後一句話:“即然你允許承箴可以叫你的名字,想必我也可以。”
傾世仍舊半蹲着說不出話,眼睛斜睨着愈發平靜的靜水,她居然微笑了,輕輕說了句:“傾世哥哥。”
那是靜水第一次這樣稱呼他,那一幕也永遠定格在他的回憶裏。
實際上他也并不會時常想起,只不過彼時“傾世哥哥”這四個仍舊稱不上親昵、甚至有了嘲諷的字,是那樣的代表着平靜和暗湧這兩種完全矛盾的含義,代表着他和靜水再也無法回去的共同時間。
正如靜水所想的那樣,承箴所提出的要求宣小姐多半都會答應。
很顯然,明白這個道理的人還包括了傾世,所以他的辦法奏效了。
兩天後的一早,肖管家專門奉了宣小姐之命親自開了汽車送承箴去挑選騎馬用具,當然,靜水和傾世陪同,順便也挑靜水要用的。
上車的時候,靜水想當然的要坐在前面汽車夫旁邊的位置。沒想到手臂一緊,傾世不曉得什麽時候站過來,扯着她,幾乎是用“扔”的把她塞進了後排的位置。
随即,傾世也坐了進來,并不看靜水,只是搖開車窗朝着承箴說了句:“坐前面吧,視線好,金京很熱鬧。”
“謝謝傾世哥!”承箴剛走過來,聽到了傾世的話甚是興奮。
這是他和靜水到金京之後第一次外出。更為重要的是,傾世這兩天似乎是接受了他,跟他之間的相處變的“融洽”起來,這讓他住在茹苑更踏實了些。
車子開動,出了茹苑。
傾世不經意擡頭,視線所及處,別墅三樓的白色露臺上,宣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站了上去,手裏掂着透明的玻璃酒杯。
不過才早上她就已經開始買醉了。
傾世搖上了車窗,只覺胸口有些悶悶的。
出了茹苑,汽車沿着私家路向下開着。
承箴對車裏的每一樣東西都頗感興趣,絮絮的問着肖管家。
肖瑞聲耐心也足,況且也難得有人這樣的跟他請教,便一一講解着,說到興起之處還承諾了若是宣小姐肯,他便教授承箴開這汽車。
後座上的靜水也聽着,心情竟是難得的恬靜,直到傾世的長腿“侵占”性的擠過來。
他懶洋洋的坐着,像是在閉目養神。
靠近他的車窗沒有搖起,有風吹進來,他額角的頭發便有些淩亂,卻并不影響他的好看。
他本就長的高,此刻坐在後面便顯得空間不大夠了,壓迫的靜水心裏緊了一緊。
可是……鼻端竟嗅到一縷隐約的香氣,淡如霧、細如絲,還沒來得及記住這味道便散了,以為是錯覺,卻又在恍惚間捉到一點,夾在車外吹進的風裏,冰冰涼涼的。
正疑惑着,卻又立刻有了答案:香霧漸濃,空氣裏不止是虛無而有了具體的美好。
來茹苑那天,靜水就看到過的棕褐色樹屏上、點綴着的白色花朵,此刻正一瓣瓣的飄落下來。
飛舞盤旋,一片一片。
這一刻的靜水着實怔住了,迅速也搖開自己身邊的車窗,風吹進來夾雜了雪白的花,一樣的清香。
同樣怔忡的還有傾世。他早就睜開了眼睛,從靜水不自知的輕聲感嘆開始。
他看着靜水,由輕描淡寫的斜睨,再到愈發疑惑的專注。
她今天穿了件改良過的西洋裙,長及腳踝,淡紫底子,立領斜襟滾着同色的繡花邊兒,外面是深灰短鬥篷,漆皮的坡跟鞋子一塵不染。
劉海兒剪短了些,呈個微半月的弧型,漆黑的長發梳了兩條辮子,又一左一右盤繞着。
從側面看過去,小巧的鼻尖挺立着,唇色潤澤一點,膚質不是雪白,而是暈開了層珠光的柔粉,黑漆漆的眼睛婉轉了眼波,随着飄進車窗的一枚花瓣而驟然靈動起來。
自她進茹苑,傾世所看見的不過是一個因流浪而歷煉的聰明成熟的姑娘而已,而這一刻卻完全不同,她竟無聲的笑了起來,不只是臉上,還有心裏。
靜水對傾世的注視恍然不覺,她擡起根手指想去玩笑一般的掂住那枚誤飄入車內的雪白,指尖所碰觸之處卻是讓她意外溫暖的,也是堅硬的。
是傾世的手指,他也在同一時刻,做着一樣的動作。那枚花瓣便停留在他們倆個人相連的指尖處。
可惜那相接觸的溫暖也只有一瞬而已,承箴興奮的轉過頭來所看到的,只是滿臉緋紅卻坐的規規矩矩的靜水,和稍顯狼狽神色古怪的傾世。
“靜水,肖叔說這花樹叫雪香,美不美?只有金京才有,清田都沒有呢!”承箴脫口而出。
“承箴!”靜水忍不住打斷了他。
“清田?你們住過清田?”肖瑞聲平靜的問着。
承箴不安的噤了聲,靜水只有回答了,“嗯,流浪的時候住過一階段而已,後來就去了玉遠關。”
“哦。”肖瑞聲也不再追問,專注的開車。
傾世似有若無的笑了笑,他知道肖管家是個老狐貍,而靜水和承箴卻在很明顯的想隐瞞什麽。
清田?那又是哪裏?忍不住又看向靜水,她規規矩矩的坐着,雙手交叉擱在裙上,眼神越過車窗看着外面。
外面除了蜿延而下的路,就只有飄飄揚揚落下的雪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