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恨自己還是恨你
恨自己還是恨你
傾世臉上嘲弄的笑容更深了一層,也不回答,反倒看着程修明,“聽到了吧,你家小姐回來關心的第一個問題只是狗從哪兒來而已,她從來不需要我去問什麽安。”
“少爺……”肖管家微皺了眉,“您明知道小姐不喜歡家裏養這些。”
“是上官先生送的。”傾世的語氣盡顯挑釁,“況且我還真不知道這個家裏會有什麽是她喜歡的。”
露臺上的氣氛忽然變得更加糟糕。宣秋看着傾世的眼神由無視到淺淺的……厭惡。
程修明輕咳了聲,說着:“小事情而已,孩子都會吵吵鬧鬧的。”
邊說邊走上前來幫三人互相介紹着:“認識一下吧,這位是傾世少爺。這是靜水,承箴。”
“看來你們很閑。”宣秋看向靜水,“你怎麽一身都濕了?”
“是他!”承箴終于找到了傾訴的人,他代替靜水指向傾世,“他拿水澆我們!”
“所以你幫她出頭?”宣秋點點頭,問着。
“對!”肯定的回答。
“小姐,是不是先讓孩子們去換換衣服。”肖瑞聲衡度了情況,小心翼翼的說着。
宣秋眼波一斂,淡淡的掃了眼肖瑞聲,不置可否。肖瑞聲心裏一緊,忙垂了頭不再多話。
“傾世、靜水。”宣秋走近了,憐惜的拍了拍凍的發抖的小塵。
可方才還頑劣不可一世的傾世卻僵硬的後退了半步,冷冷的與宣秋對視着。
“去吧,即然這麽喜歡玩,去花園裏玩。”宣秋轉頭吩咐着:“瑞聲,給他們兩個準備水。”
“小姐……”肖瑞聲不明究裏。
“多準備些,讓他們澆個夠,澆到清醒為止。”
“不是靜水的錯!”承箴攥緊了拳頭,身體急忙擋住要離開的宣秋,“罰我好了,是我跟那個家夥打架。”
靜水下意識的牽住承箴的衣角,用力搖了搖。
宣秋自然了然在目,她絲毫不奇怪承箴會再次替靜水出頭,笑了起來,柔聲說着:“在茹苑,我說的話就是命令,不要讓我再重複,否則倒黴的人會更多。”
“她沒錯,你不能無緣無故的罰她!”承箴不打算退步,離宣秋站的更近了。
宣秋揚了揚眉頭,饒有興致的看着面前這個少年。三年來,她把承箴和靜水安置在別處,一共只見過三面而已,早年的流浪生活使承箴比一般的孩子眼神中多了許多陰郁和兇狠,當年救下他之後,他一不道謝、二不說軟話,只是像個木頭人一樣。而現在他更是敢公然的抗命,神色狠絕的像個可以随時撲上來嘶咬的小豹子。
不錯,很不錯!像“他”。
宣秋滿意的點點頭,“你要我給出罰她的理由嗎?我說過,茹苑不是慈善機構,沒用的人只會被趕出去。靜水假如連這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早晚會連累她身邊的人,你幫得了她一時,幫不了一世。承箴,你要記得這個道理。”
“可是……”承箴不打算退讓,他早就習慣性的保護靜水,不管在哪裏。
“啊!”忽然發出尖叫聲打斷了承箴的卻是靜水。
所有的人下意識看過去,只見嬌小的她已經被方才一直不做聲的傾世橫着扛上了肩。
“行了,不就是淋點水,領罰就是。祝我們好運!”傾世的笑容盡寫了滿不在乎,一邊用力按着不斷掙紮的靜水,一邊繞開宣秋和承箴朝樓梯走去。
“你敢!”承箴擡手就朝傾世打過去,可勁道卻被迎面而來的一掌生生的包住,明明是重拳,卻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是程修明,擋住承箴的同時也朝他搖了搖頭,“別再惹事。”
程修明了解宣秋,知道若是這事再拖下去,受罰的範圍會更廣。
“想保護別人,自己先得有保護別人的本事,否則就是自取其辱。”宣秋柔聲說着,唇邊的笑意漸深,卻又以一種近乎遺憾的目光對着被扛起的靜水說着:“你若恨,也只能恨自己,若不想恨自己,那麽……只有恨他了。”
宣秋口中說着“他”,手指向傾世。
傾世沒有回答,可靜水明顯感覺到他揪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更加的用力。她只能由着傾世把自己扛走。宣秋小姐和那個程修明的話語如出一轍,給靜水上了最新的一課。茹苑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明明這麽富麗堂皇、這麽溫暖、這麽時髦,可卻絲毫讓她高興不起來。
似乎有些懂了,這便是生存之道,茹苑的。
茹苑的花園很大,至少跟單薄的別墅配起來,這花園則大的離譜。可惜是冬天,也不會有什麽好看的花盛開,勉強散步透口氣的地方而已。這會兒已經是傍晚了,起了風,雖不像玉遠關那樣的天寒地凍,可兩個孩子穿的都不算多,這會兒站在這兒更是沒了什麽暖意。
“嗨!”傾世一邊笑着打招呼,一邊朝着遠處露臺上的人揮手,就好像他不是在受罰,而是電影明星。
他和靜水面對面站在草坪上,身後各放了一只盛滿涼水木桶,是仆人們搬過來的,每個木桶的水面上還飄了個大木勺。
“你先,還是我先?”傾世不打算再耽擱下去,聳了聳肩,問着靜水。
自從他把靜水扛到草坪上,這丫頭就一直瞪着他,不出聲,不哭也不罵。
“喂,你不會是想一直這麽站着吧?這兩桶水若是不澆完,我們誰也別想上樓吃飯睡覺。”傾世覺得小丫頭甚是好笑,忍不住提醒着她。
靜水仍舊不做聲,低垂着頭。
“好吧。”傾世自嘲的吹了聲口哨,轉身拿起木桶裏的勺子,滿滿的舀了水,笑意吟吟的舉向靜水的頭頂,“看來只有我先了。”
勺子剛有一點傾斜,靜水一直垂着的頭卻猛的擡了起來輕聲說着:“等等。”
這是第一次,傾世近距離的注視着靜水。他十七歲,她十六歲。
傾世從沒見過靜水,卻足足已經讨厭了三年。可靜水就是那樣簡單的一擡頭,玻璃珠子一樣晶亮的眸子即刻撞進他的視線,他恍惚了一瞬,手也下意識停住,好一會兒才不自然的揚了揚眉頭,勺子在小塵的頭頂維持着水平狀态,他忽然很想聽聽看,對面的這個丫頭會說出什麽話來阻止他。
“是不是澆完了這兩桶就行了?”靜水簡單的問着。
“……嗯。”
“哦。”靜水用力點點頭,“好。”
于是在那個傍晚,茹苑露臺上所有站着的人都看到了這樣一幕:靜水脫掉了鬥篷及皮鞋,将它們擺放在離自己頗遠的地方,然後又毫無懼色的站在傾世面前,只穿着西式長裙,在傾世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費力的搬起身邊的水桶,舉高,兜頭淋了下去,對着自己。
“我澆完了,該~~該~~你了。”靜水抱着肩,口齒因為寒戰而不利索,她強迫自己發音盡量清楚。
傾世費盡全力也無法把自己的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不知道此刻是該繼續保持滿不在乎的笑容,還是該一腳踢飛她那只倒光了的水桶。
“你可真行。”傾世的語氣沒有半點贊賞,只有狼狽。
“該~你了。”靜水似乎只會說這一句話了,她瞪着面前比自己高出兩個頭的少年,豪無懼色。
“這算什麽,出風頭?剛來茹苑就挑戰我?”傾世半眯了眼睛,輕描淡寫的問着。
“宣小姐說,我要不就恨自己,要不就恨你。”靜水理所當然的語氣,極坦然。
“哈,看來你也不笨。”傾世的語氣盡顯嘲諷,“沒錯,你盡可以把我當成仇人。”
“我誰也不想恨。”靜水搖了搖頭,抱緊了雙肩,“我連玉遠關的人販子都不恨,為什麽要恨你。”
傾世一字一句的說着:“你知不知道你的宣小姐就在樓上看着我們。”
“哦。”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們不是互相讨厭,不是互相澆下這桶水,會有可能給自己惹來更大的麻煩。”
“那你~~澆我好了。”靜水的身子克制不住的抖着,嘴唇凍的發白,搖着頭:“有一個人在讨厭就行了,是不是?反正我都濕透了,不在乎多一桶,就算是生病,一個人病總比兩個病好吧,快啊!”
這次,傾世真的怔住了。他狼狽而又憤怒的舉起了水桶,真的懸到了靜水的頭頂之上,只要他的手斜一斜,這一桶涼水就會歸了這個自以為是的丫頭。
“啊嚏!”靜水瑟瑟的擡起頭,眸子裏又升騰起一層水霧,注視着傾世。可是傾世卻停住了,沒有了下一步動作,只是舉着那只可笑的水桶,低頭看着她而已。
靜水忽然有些放心,也許這個少爺也沒有那麽壞。
可與此同時傾世卻笑了,說是笑也勉強,不過是嘴角一點一點的揚起而已,眼神中冰冷逐漸加深,靜水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麽,又或是他方才的遲疑也只是戲弄而已?
答案是肯定的,因為傾世手中的水桶逐漸傾斜,然後……毫不客氣地,把整整一桶涼水澆在了靜水的身上。
“你以為裝善良有用嗎?”傾世刻意做出惋惜表情,實則是對靜水徹底的嘲諷,“即然你這麽會為別人着想,成全你好了。”
說完,轉身離開。他當然聽不到,靜水在他身後那聲微不可聞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