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遠處傳來深淺不一腳步聲。
林恩慈想,今日大抵要死在這荒山野嶺了。
他平靜地接受命運,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傅醫生,不知道仇錦招來的禍有沒有波及到他。
他擡頭看了一眼灰蒙的天空,不知何時一朵綴着尾羽的薄雲飄到他們上頭。
當時只道是尋常,以後便再也看不到了。
“仇錦,傅醫生會沒事嗎?”林恩慈輕聲地問。
被問的人顯然心情不錯。
即使他灰頭土臉,滿身傷痕,周身卻不見絲毫常人對死亡該有的驚慌害怕之意。
仇錦嘴角含笑,輕快地回答,“誰知道呢?我沒下令殺他,至于出事後......看他自己的造化。”
林恩慈坦然接受這個答案,似乎心裏早預料到。
若傅醫生真的因為他遭遇不測,他也只能去底下給傅醫生賠罪。
他和仇錦,出生、性別、成長經歷、三觀道德、行為準則處處不同,此刻反倒有種怪然的默契。
對于即将到來的死亡的風輕雲淡,他們都曾拼命活,但也不怕死。
.
等頭頂傳來沉厚幹練的喊聲,林恩慈閉眼速度極緩,似乎想将不算美的天空映在眼裏,多留一會。
Advertisement
風吹過林間,将遠處不知哪國人講的鳥語一同送到二人耳邊。
林恩慈有點奇怪,為什麽身負武裝,異國面孔的雇傭兵不殺了他們。
即使他們背後人有令活捉,也該将他們搜身綁好,或者迷暈,不該像現在這樣一個個把頭伸出來看他們,搞得他們像動物園裏供人觀賞的稀有物種。
林恩慈沒注意到,依在他身旁,身受重傷的仇錦在雇傭兵對對講機說了兩句鳥語之後霍然睜眼,毫不猶豫地從兜裏掏出一個紅色按鈕。
“砰!”——仇錦手臂赫然出現一個槍坑,一瞬間的疼痛讓他下意識把按鈕甩到地上。
如黑豹一般敏捷迅猛的男人眼力極佳,一槍擊中仇錦,在衆人都沒反應過來之前翻身下坡,黑色軍靴不留餘力踩中仇錦血跡斑斑、妄圖撿起不遠處按鈕的手。
林恩慈被槍聲吓了一下,鼻尖是淡淡的鮮血的味道和子彈高速嵌進肉裏急速旋轉産生的肉焦味。
他順着不知沾了多少人血的修長挺括迷彩褲一路向上看去,肌肉虬結的臂膀,寬闊正挺的肩膀,以及銳利如鷹的眉眼和利落硬挺的下颌線
——來的人是姜嗣。
林恩慈無意識舔濕幹裂的唇,大腦一片空白,怔怔看着滿身硝煙味的冷峻的姜嗣。
痛苦凄慘的慘叫從仇錦口中蹦出。
姜嗣加重力道,粗糙肮髒的鞋底狠狠碾住仇錦手背,在細皮嫩肉的手背上留下大片淤痕,咔嚓一聲,似有骨頭斷裂。
即使痛得想打滾,血流盡到提不起什麽力氣,仇錦睜眼死死看向被姜嗣一腳踢遠的按鈕。
單薄染血的身軀拼命扭動,另一只沒被踩住的手五指嵌進土裏,絲絲血跡從指甲縫裏溢出,他像一只瀕死的野獸拼了命般想往前爬。
仇錦兩只眼睛黑得可怕,似有什麽東西控制了他,占據他全部身心,偏執癫狂伸手去夠遠處根本碰不到的按鈕,“還給我!還給我!”
姜嗣軍靴一松,擡腳将人一翻,憤張堅硬的腿部肌肉瞬間發力,将人抵着胸膛踹出去幾米,居高臨下看着趴在地上吐血的人,風輕雲淡将腿收回。
其實一切動作不過幾秒,剛剛還在林恩慈身邊的仇錦轉眼間飛到幾米開外,吐血不止。
姜嗣蹲下身,林恩慈被他周身淩厲強勢的氣勢所懾,僵硬地被人從地上抱起,臀部接觸到火熱的如鐵般硬的大腿肌肉,一時不敢動彈。
姜嗣讓人把按鈕撿起送到他手上,又找來了軍醫和技術人員勘察林恩慈脖子上和腳腕上的器物。
确認可以拆除後,姜嗣将人橫抱起,靴子踩在殘葉碎枝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仇錦面露痛苦,整個下巴全被嘴裏流出來的血染紅。
他仍不死心,布滿紅血絲和陰鸷的眼睛死死盯住越走越遠的身影,“不!我們要一起死!我們要一起......”
仇錦癫狂神經質的聲響沒了。
林恩慈想擡頭去看,被姜嗣綁着黑色軍用手套的手掌按回懷中。
他沒掙紮,安順地躺在姜嗣懷裏。
.
林恩慈被姜嗣抱在腿上,車頂不算高,只是正常轎車高度,故而林恩慈只能歪頭趴在姜嗣右肩,免得頭撞到車頂。
“是傅醫生找你來的嗎?”林恩慈問。
姜嗣嗯了一聲,将人往懷裏帶了帶。
林恩慈心安,看來傅醫生沒事。連軸轉了三十個小時,緊繃到極點的身體和心理剎那松下來,林恩慈在姜嗣懷裏沉沉睡去。
.
等林恩慈睡醒的時候已經回國。
姜嗣特意問謝瞻借的私人飛機,當時那些人也是問謝瞻臨時調來的。
他脖子與腳腕上的黑色項圈也被取了下來,只有腳上留下了一圈淤痕。
林恩慈醒來後沒有追問仇錦之事後續如何解決,也不曾問姜嗣是怎麽找到他,那些持槍的人又是哪裏來的。
他躺在病床上,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口都做了處理,酥麻的癢意從傷口裏絲絲縷縷透出,叫人睡不安穩。
只有一處傷得最重,逃亡的時候他不甚跌落,後背戳進一塊尖銳石子,只是當時情勢緊急便未察覺,等醫生檢查時才發現,把石子挖出幾乎剜了一小塊肉下來。
林恩慈口幹得很,想下床弄點水喝。
沒成想他剛撐着雙臂坐起來一點,面前極具壓迫感的高大Alpha突然雙膝跪地,如兇猛野獸低下頭顱,握住他的手腕,又把頭埋進他手裏不看他,熾熱鼻息撲灑在掌心,叫人覺得癢。
林恩慈試着抽了幾次,越抽越緊,遂放棄,仍由他握着。
不過當真是口渴難耐,林恩慈道,“姜嗣......”
他只不過喊了一聲姜嗣的名字,“我想喝水”這四個字還沒出口便感到手心一股濡濕。
姜嗣......在哭?!
這番着實吓了林恩慈一跳,比姜嗣重新圈禁他更吓人,別是腦子撞傻了。
男人沉悶哽咽的聲音從二人相觸的掌心傳來。
“真好,你還活着。”男人指腹輕輕摩挲着瑩白手腕,跳動的脈搏證明人還活着。
“這三年,我總是做夢,夢見你大着肚子倒在血泊裏,夢見你被關起來不見天日,夢見你從高空跌落,夢見你被車撞出去好遠。”
林恩慈安靜聽着男人沙啞的訴說,心想,我在你夢裏怎麽這麽慘。
“其實我也做過另一種夢,你還留在我身邊的夢。可我總夢見,一回家開門是你懸挂在房梁,上吊自殺,打開卧室的門是你胸口上插着把刀,自戕而亡,打開浴室的門是滿到溢出來的血水,你靜靜躺在裏面,不和我說話,也不與我生氣。”
林恩慈:......聽起來更慘了。
男人克制地将淚水收回,擡起臉,扯出一個蒼白勉強的笑,“結局都很差,是不是?在我夢裏你總是死了,我喊你,想你帶我一起走。
可你從不願意,連回頭看我一眼都不願意。”
說着說着他像是進到輪回夢魇,眼神有些渙散,“你總是這樣狠心......我快瘋了,真的快瘋了......”
那些夢!血淋淋的夢!永遠是同一個結局的夢!怎麽都走不出去的夢!......早就逼瘋他了。
他只不過,還撐着一張面皮,內裏五魂七魄、心肝肺膽俱碎,靠着一點期盼和林恩慈來不及帶走的舊物,了度餘生。
好在,林恩慈回來了,鮮活地站在他面前,喊他名字......這夢美好到姜嗣不敢做下去。
林恩慈沉默片刻,另一只沒被握着的手覆在姜嗣手背上。
“你,你......”姜嗣傻愣愣地,連夢裏他都不敢想的事,發生在眼前了?
即使林恩慈只是虛放着,可肌膚相觸之感如此清晰,順着經脈流到全身。
滾燙的熱淚連醞釀都來不及,啪嗒啪嗒落在林恩慈手上,燙得他差點想縮回手。
林恩慈也分不清姜嗣臉上扭曲的表情是哭還是笑,只覺得姜嗣同以前不大一樣。
“我以後不會在強迫你。我只希望能時常看到你,知道你安好,我便再高興不過。”姜嗣得了天大的恩賜,生怕林恩慈轉變心意,立馬表明自己的轉變和态度。
說完又覺得自己太逾矩,緩着聲音小心補上一句,“可以嗎?”
林恩慈想了想,對比了一下仇錦和姜嗣,又對比了一下以前的姜嗣和今天的他,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左右是跑不掉,何苦為了躲這幾個Alpha常年與安饒白槿他們不得見面,不能聯系呢?
他也折騰累了,如果姜嗣真能像他今天保證的一樣,也挺好的。
于是他拿出手機......他發現自己沒手機,早被仇錦繳了。
林恩慈:“把你手機給我。”
姜嗣的心七上八下,正等待審判,突然被林恩慈要手機,他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給。”姜嗣掏出手機解鎖遞給林恩慈。
林恩慈打開錄音,遞到姜嗣眼前,“把你剛剛說的再說一遍。”
姜嗣眼裏迸發出刺目的巨大喜色,忙不疊添油加醋重複,“我,姜嗣,以後再也不會強迫林恩慈,只會愛他幫他護他支持他,若違此誓,畜生一個,天打雷劈。”
林恩慈被姜嗣鄭重堅定的語氣搞得一愣。
錄完音發到他原來手機微信上,又抄送了一份給林安饒。
“好了。我們該去看安饒了,好久沒見他,他還好嗎?”林恩慈問姜嗣。
姜嗣高興雀躍的神情一頓,謹慎答道,“不是太好,你走的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事。現在他失憶了。”
林恩慈眉心皺起,“他失憶了?怎麽會這樣?那他人呢?”
姜嗣安撫住林恩慈,“你先別急。霍嚣謝瞻還有喬齊為林安饒買了棟別墅,供他養病。他現在身體狀況良好,只有失憶一個症狀。謝瞻他們在照顧他,家裏請了随行醫生,你不用太擔心。”
姜嗣說完,林恩慈松了口氣,人沒事就好,失憶了遲早會恢複記憶。
“還有一件事......可能有點突兀。”姜嗣補充道。
林恩慈:“有事你就說,這麽吞吞吐吐幹什麽。”
姜嗣:“你有侄孫子了——也就是林安饒有孩子了。”
“......王八勒個蛋!”林恩慈後槽牙咬緊,“是意外懷上的還是那三個人逼的?!”
姜嗣見林恩慈誤會,又怕他想起之前自己利用醫學技術強迫他懷上孩子的事,趕忙把話說完,“不是林安饒生的,是喬齊!”
空氣突然安靜一瞬,寬闊渺遠的空間裏只能聽到林恩慈時斷時續的呼吸聲。
半晌,他才從潑天震驚中回神,顫着聲音确認他耳朵沒病,姜嗣嘴巴也沒出問題。
“你說喬齊,一個ALpha,給安饒生了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