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喬齊對這個意外而來又因他意外而走的孩子很愧疚。
加上喬家他哥在管,每天風雨無阻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呆在林安饒身邊陪護。
不過林安饒怎麽理他,依然沉浸在自己居然能孕育一個生命的巨大恐慌中。
夜裏常常驚出一身冷汗。
在旁邊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陪床的喬齊:“怎麽了,哪裏難受了嗎?醫生——”
林安饒捂着腦袋,涔涔冷汗糊得人難受:“別喊。”
喬齊打開窗邊的小燈,暖黃色燈光照亮不大的空間。
見林安饒眼下黑青,單薄的身影孤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心下疼得不行,“是做噩夢了嗎?”
喬齊不敢刺激林安饒。
每個Omega都渴望自己的孩子。
林安饒以前不知道自己能懷孕,他們也不知道。只當林安饒有偶發性杜蘭綜合征不能生。
後來又調理一段時間,花了大價錢請組建專家團隊治療,依舊不見成效,便也放棄了。
沒有孩子對他們三個不是大問題,喬齊上頭有哥哥能生,霍嚣脾氣一倔上來誰拿他都沒辦法,謝瞻則有個妹妹。
不能生就不生,若林安饒真喜歡,他們不介意從福利院領養個健康聰明的小孩。
林安饒并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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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們鬧得正僵,林安饒難得沒嗆他們,怪異地順從下來。
打那時起,喬齊就知道林安饒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幹了什麽?
即使他不知情,這個未出世的孩子還是沒了。
林安饒嘴上不說,卻日夜做噩夢,連中午淺眠時都不能避免。
精致漂亮的眉眼皺着,嘴裏念叨着人聽不懂的糊話。
喬齊慶幸自己幫林安饒修剪了指甲,否則汩汩鮮血會順着握緊的拳頭流出。
他輕拍懷中人後背,将額頭抵上,一雙狗狗眼裏滿是疼惜與安撫,“不怕了,不怕了,我在這,一切都會過去的,孩子也還會有的。”
孩子!?
林安饒剛從夢魇中醒來,猛然聽到“孩子還會有的”,差點以為還在噩夢裏,剛做了個二重夢境。
平息了會情緒,林安饒才出聲道:“大晚上別大喊大叫,有事情按鈴就行,叫什麽醫生。”
喬齊這才反應過來,不小心鬧了個笑話。
“不會吵着別人,隔壁房間都被包下了。”喬齊安撫道。
林安饒腦袋正疼,也沒糾纏,只說:“不小心做噩夢了,已經好了,先睡吧。”
喬齊輕輕“哎”了一聲,乖乖回林安饒病床邊臨時加的小床上躺好。
一米八幾,身材健碩的Alpha委屈地縮在木制小床上,平時來翻身都萬分小心,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吵醒睡夢中的人。
林安饒睡意不濃,只覺得心髒隐隐約約有些不舒服,但他沒說,按着肚子,在漫長的清醒與胡思亂想中覺得……
要是死了也挺好的,不會有怪物從他肚子裏爬出來,不會……
積攢的睡意一晃而空,林安饒在心裏羅列他死後的好處。
剛在心裏編號到第十七個,床邊像死了一樣沒生息的喬齊突然出聲,輕到幾不可聞的氣音:“你睡了嗎?”
或許是這段時間的連日緊繃和步步為營讓人心神具疲。
又或許是月色太暗,任何一縷光線都被阻隔在看不見的厚重雲層之後。房間裏一片黑暗,黑得那麽濃重,花香與消毒水味交融在保持恒溫的室內裏,消解他的心智。
也許……也許就是他太害怕了。
在知曉自己能懷孕的那一刻幾乎被吓破了膽。
連日修養沒能安撫他的恐懼,反到叫他日日不安。
此刻更是駭地忘記了種種過往,破天荒地向身邊曾傷害他禁锢他的Alpha求助。
“喬齊,我……”我不想懷孕,不想生下任何人的孩子,不想成為母親。
只話一出口,林安饒就驚醒了,他怎麽會向喬齊說這些?
未出口的話被咽了回去,此生此世被埋葬在堵頓的心口。
林安饒只說了三個字,兩個字是他的名字,另一個字是“我”,但喬齊還是高興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剛剛,他是在向我訴說嗎?
喬齊也不知道,為什麽他能從短短的三個字裏聽出林安饒的百轉千回,像是一瞬間共感一般,像一只螞蟻将觸角輕輕觸碰到另一只螞蟻。
喬齊胸腔裏蹦出無限的溫情,巨大的驚喜砸得他頭昏腦漲。
要知道,林安饒從沒對他們打開心扉,也不會像尋常Omega那樣依賴自己的Alpha。
即使有求于他們,也是硬邦邦如公對公的談判,每一次示弱都是為了達成目的。
明明林安饒什麽都沒說,喬齊卻像窺探到他的脆弱,他的無助,他的惶恐般,一瞬間Alpha的保護欲猛漲。
這大概是喬齊這輩子最溫柔的時刻,“安饒,不怕,有我在,你想說什麽?”
林安饒一時間話斷,心下只覺得後怕,連喬齊鼓勵的眼神也避而不視。
“我,我。”林安饒不知道說什麽,心中不安,拼了命地想尋個由頭搪塞過去,卻覺得哪哪都不對,愣是沒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
喬齊像個善解人意的Alpha,沒有逼迫懷中的Omega說完未盡的話。
“沒事,現在不想說也沒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瘋了瘋了,喬齊在說什麽!
明明是情人間最深重的呢喃,林安饒脊背卻一陣陣發涼,像是受到了最惡毒的恐吓,比三個Alpha在他出逃又被抓回來後,掐着他脖子惡狠狠地說他這輩子都別想逃更恐怖。
林安饒身子一僵,但下一秒就軟了下來,任由自己像個沒骨頭的被人圈在懷裏。
喬齊也沒追問,寬厚溫暖的手掌隔着薄薄一層衣料傳遞熱度。
夜色深沉,唯有幾聲鳥啼自遠處傳來。
林安饒心下一驚,居然就這麽糊弄過去了。
......
林安饒在病床上躺了一周多才被允許出院。
出院那天天上下了點雨,不大,但會随着風斜沁進傘下,絲絲繞繞攪得人不舒服。
司機開車去了,喬齊收拾好東西陪林安饒在病房裏等。
門口傳來“嘟嘟”兩聲,喬齊打開門。
蔣姝正畫着全妝,穿着金色禮服站在門口,兩指間夾着根未燃的女士煙。
喬齊面色不善:“你來幹什麽,這裏是醫院,不能抽煙。”
林安饒合上書,随手将正在看的漫畫放在床側,望向門口,“你怎麽來了?”
蔣姝看着整潔幹淨到連個電視機都沒有的VIP病房,似笑非笑地對着堵在門口的喬齊晃了晃手裏的手機,眼神卻看向林安饒,“怪不得我打不通你電話。”
林安饒:“關機了,最近亂,不讓我碰手機。”
蔣姝風情萬種的眉眼一挑,撞開喬齊,踏着七厘米高的水晶高跟鞋施施然坐到床尾放着的小沙發上,攏了攏烏黑濃密的秀發蓋在胸前。
林安饒對喬齊說:“先把門關上。”
喬齊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關上門,站到林安饒身邊。
蔣姝:“我倆之前拍的那部電影已經過審了,導演聯系不上你,想問問你意見。”
林安饒:“開始路演了?”
蔣姝:“嗯,五天後開始。打算跑七個地方,第一站就在海城。”
喬齊插話道:“安饒身體還沒好,不去。”
蔣姝沒接他話,反問林安饒:“去的話這兩天得準備一下,走走流程。順帶提醒一句,你現在可是大名人,媒體進不來醫院,路演場總是能進的。”
喬齊生氣,他好不容易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擋在外面,偏偏這個蔣姝撺掇林安饒去什麽勞資路演。
喬齊語氣不善:“不去路演,走吧”
蔣姝放下手裏把玩的紅色指甲,“問安饒,沒問你。”
見兩人不對付,隐約有吵架之勢,林安饒出言:“喬齊,給我們五分鐘行嗎?”
喬齊心裏不舒坦,蹲下來好言相勸:“這種路演沒什麽好去的,你要真想,線上連線也不是不行。
要是想宣傳,我幫你好不好,我們找最好的營銷團隊,360度無死角地投放廣告,這不比跑去路演強多了?”
林安饒難得示弱,語氣低落下來:“這部戲我拍了好幾個月,是主演之一,讓我自己決定好不好。”
喬齊看着林安饒蒼白的面容,微微蹙起的雙眉,以及委屈失落的表情。
一瞬間像是被槍擊中般手足無措,什麽都忘了,眼裏心裏只看得到逐漸濕潤的眼睛和撲簌簌顫抖的眼睫。
喬齊音調都變了,心疼又笨拙地伸手擦掉沒溢出眼眶的淚水,“好好好,你自己決定,不哭了。”
蔣姝在一旁看得渾身一抖,皮質沙發發出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音。
喬齊心裏不爽,目光陰沉地看向蔣姝。
蔣姝望天望地,表示我不是故意的,我什麽都沒看到。
喬齊拖拖拉拉走出病房,手裏拎着袋行李,“那你們快點啊,我放好東西上來找你。”
林安饒乖巧一笑,眉眼彎彎地看向喬齊,“嗯,我知道了。”
喬齊像是踩着雲般不知腳步輕重的走了,連自己順拐了都沒發現。
門一關上,蔣姝惡狠狠地抖了抖不存在的雞皮疙瘩,一臉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林安饒問:“什麽情況?”
林安饒調整了姿勢,特意走到窗邊,背對攝像頭,打開封閉的窗戶,任由黑夜的雨和遠處不甚清晰的嘈雜聲飄進屋內。
這才輕聲說:“沒什麽,就是發現他吃這套。”
蔣姝也站起身,走到林安饒身邊,從鼻腔裏發出個第二聲的氣音表示不解。
林安饒不覺明歷一笑,解釋道“偶然發現,前幾天裝個無助又難過的小白花,他就不問了。
以前可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旁敲側擊也要從你口中聽到話 ,明明知道是假話,也非要你說出來。”
林安饒伸手,“想聞聞煙。”
蔣姝把手裏的女士煙遞過去。
林安饒接過女士煙,放下鼻下細嗅,“你很喜歡這個牌子,上次身上沾染的也是這個味道。”
蔣姝笑了笑,雙手撐在床沿,遙望天上的幾顆星星,“習慣了。”
林安饒放下手裏的煙,“有時候改改習慣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蔣姝:“比如你?”
林安饒臉上露出一種類似于惆悵和遺憾的表情,“對呀,以前怎麽沒發現這招這麽好用,和他們死磕真是吃力不讨好,以後打算放那兩人身上試試。”
蔣姝哈哈一笑,想摸打火機,發現自己今天穿的是禮服,沒有口袋,自然也沒打火機。
“偶爾撒撒嬌也挺有效果的,特別是Omega,社會和天性賦予了他們這項權利。”蔣姝評判道。
林安饒:“Alpha也可以,像你哥一樣,不是嗎?”
他數着天上零星的幾顆星星,心裏估算着時間。
蔣姝剝掉香煙上頭的濾嘴,放在嘴裏解解瘾,“你說他會找個會唇語的人在樓下偷看嗎?”
林安饒也自然地順着蔣姝揭過話題道:“不會,他只會在門口偷聽,但這裏隔音很好。”
蔣姝一愣,随即反應過來,打趣道:“還挺了解他。”
林安饒:“說點正事,我會去路演,能去幾場不知道。”
蔣姝啧啧稱奇,“能屈能伸,收放有度。看情況吧,實在不行搞個線上連線,這是老娘第一部播出的作品,我可不允許有任何差池。”
林安饒祝福:“一定會大紅大紫的。”
蔣姝理了理錯位的抹胸,一甩燙卷過的秀發,十分女明星的擺了擺身後的裙尾,道:“借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