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死我活
第76章 你死我活
天空,月亮沉下去的地方,還留着一道白亮亮的光圈,這光圈卻漸漸地暗淡下去,很快地就被東邊那漸漸擴大的白光所吞沒了。
日頭高漲時分,皇帝才從太和殿中緩緩歸來。
拖着沉重的身子,走過長長的宮徑。堪堪地在禦書房中坐下,他已是滿身疲憊。
看着書案上幾乎堆積成山的奏折,本就滿腔煩心事的他,此時更是急火攻心,氣得一把将案上所有的折子都揮倒在地。
折子紛紛揚揚地摔落至地,皇帝卻半分沒有解氣的模樣。
整天都要面對這些閱不完、批不完的折子,他實在煩心極了。而呈上這些奏折的大臣,又有幾個是站在他這邊的?
皇帝突然的發火,令服侍在旁的幾名內侍都心驚膽戰,萬般不敢開口多言一句。
紛紛垂着頭,生怕皇帝的怒火燒到他們的頭上。
皇帝在書案後深吸一口氣,便垂着首,一聲不吭了。
他的火氣似乎都随着時間的流逝慢慢地消散了,面色逐漸凝重,似是在仔細思量着什麽。
半晌,皇帝又擡眸看向身邊伺候着的一個內侍,開腔道:“太上皇的藥湯,是否已經送過去了?”
內侍不知皇帝為何在發火之後又突然問起太上皇的事,他卻也懂得伴君如伴虎,不該想的就不能亂想。
內侍恭敬答道:“回皇上,藥給太上皇送去了,太上皇今早已服下湯藥。”
聞言,皇帝黑白分明的眼珠微動,又問了一句,“太上皇近況如何,病情……可有好轉?”
內侍見皇帝情緒似是逐漸好轉,便趁機讨好道:“皇上的孝心日月可鑒,每日都派人送湯藥過去。”
說着說着,他的面上卻逐漸地有了些難色,“只是太上皇……太上皇應是年老力衰,身子不及從前了,吸收不進這湯藥。”
“身子骨越來越弱,如今茶飯不進,又日夜咳得厲害,近幾日的夜裏都吐着酸水來。太上皇只怕是……”
內侍慌覺自己多言了,擡頭誠惶誠恐地看了一眼皇帝,觑着他的面色,始終都不敢将後面的話說出口。
皇帝卻沒有怪罪的意思,淡淡地唔了一聲,便垂下眸子去。
安靜了好一會兒,才又啓着聲音道:“請秦廠督再入宮來罷。”
秦肆再度進到宮中時,已經快晌午了。
入了禦書房,便遣退了所有人。
朱門一開一合,屋中便只剩下二人。
秦肆擡眸看去,便能瞧見不遠處,那屏風镂空的紅木上雕刻着複雜而高雅的圖案,屏心描繪山水風景。
而在那扇屏風之後,隐隐約約地露出一道明黃身影來。
他雖不知皇帝突然急急地喚他入宮來的具體目的,從那眼中隐露怯意的太監身上便能得知,皇帝絕對是遇上了麻煩。
越過禦書房中的置着幾枝雪梅的瓷瓶,走動之間,餘光還能瞥見挂在牆處的墨竹畫卷,似乎一直都被人好好地珍賞。
他垂下眼來,不緊不慢地繞過屏風去,便很快地見到那落了一地的奏折。
秦肆的漆黑瞳孔裏閃過稍稍的一絲訝異,卻迅速地消逝去。
他避過一地的混亂,曳撒的衣擺在輕微甩動間現出一道道漂亮的弧度。很快地,玉立身影就穩穩地停在皇帝的書案前。
他習慣性地半阖着眼眸,神色依舊倨傲,俯視着眼前略顯憔悴的人,卻依舊是閉口不言。
“朝廷大限将至。”一道有些疲憊的聲音從書案後傳來。
“你可知道?”
話音剛落,皇帝才緩緩地将頭擡起來,眸中隐隐地有些零星的紅血絲。
他與秦肆對視着,語氣裏多多少少夾着些許悲涼。
秦肆似是猜測到了令皇帝情緒如此起伏的原因,眉宇微微擰起,随即便沉聲應道:“嗯。”
皇帝的胸中似乎藏着一股濁氣,怎麽也揮散不出。一直停留在心口處,教人胸悶氣短,實在難受。
直到秦肆的到來,他心中的不快才稍稍地有了些緩解,可另外一股沉重的情緒卻又悄悄地纏繞在了他的心頭。
他撫掌嘆息,語氣頗為複雜地感嘆道:“只手遮天的權利真的是很吸引人。”
“皇宮裏,沒有成功與失敗,只有活人和死人。即使朕不去掙那皇位,他也不會放過朕的。”
說罷,皇帝的眼神卻漸漸地有些冷了。
即便他們的身體裏流着同一種血液,那又怎樣?
他的骨子裏是怎樣的殘忍無情,到最後還是上演兄弟手足自相殘殺的戲碼。
“古往今來,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
“皇權鬥争便是這樣,不是他死……就是朕亡。”
皇帝擡頭看向秦肆,眼皮微微地被眼眶中的灼熱給燒紅了。
他的嘴唇有些顫抖,口中的稱呼輾轉了好幾遍,卻仍是低低地喚了一句,“秦肆……”
“你準備好全力以赴了嗎?”
“這一戰,也許會死很多人。”皇帝停頓了一瞬,又接着一字一頓道:“包括你和朕。”
秦肆眼簾掩映,如墨一般幽深的瞳眸中,深深地映入了已經紅了眼的皇帝。他卻未有些情緒起伏,始終都是心如止水的平靜模樣。
“本督明白。”
他淡淡的聲音,仿佛置身于事外。
死又如何?
從十六年前起,他的餘生,就只為一件事活着。
自從入宮之時起,便從未把自己的命當成是命了。
經歷了多少腥風血雨,躲過多少明槍暗箭,他依舊是随時都準備着葬身于大業之中。
這般想着,他腦中似乎忽然乍起了一陣微風,吹得湖水一般的心思微微發皺。
那一圈圈的水色波瀾當中,似乎影影綽綽地現出一張溫婉的女子臉龐來。
思至此,之前還是波瀾不驚的秦肆,此時便已似是震動的蝶翅般輕顫着睫毛。內心若有隐秘的洶湧海洋掀起狂風巨浪,不斷地在心中翻騰着,攪亂着。
現在的他,真的能夠舍棄一切,心甘情願地死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