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次日沐嫣醒來時,天光尚熹微,透過窗紗,照得屋中微亮,一片清晨特有的寧靜,不知名的鳥兒在窗外的樹枝上歡然吟唱。
沈昀似是早已醒了,目光灼灼地凝望着她,唇邊似笑非笑,神色頗有點奇異。
在他面前,她一向是慌張的,瞬間被他看得耳根子都紅透了,忙推了他一把:“你先出去,讓我換衣服。”
他頗富涵養地轉過身去,忽的笑道:“昨晚你睡着的時候,抱我抱得那麽緊,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
她拿起床上的枕頭,順手就沖他劈頭扔去。
兩人來至大廳,衆人都在,徐世子和百草仙各自夾着個熱騰騰的包子,吃得開心,蘇斐獨坐在一把椅子上,頂着兩個大大的熊貓眼,滿臉心事,看樣子,小侯爺一夜睡得極不安穩。
小皇帝倒是沒什麽異狀,脈脈含情,一臉癡地凝視着雲窈,後者默默地低了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沐嫣想起她昨晚的示警之德,待要相謝,此刻卻找不到機會。
程屏臉帶悲憤,向沐嫣道:“沐姐姐,昨晚你不會同這姓沈的住一處吧?”
他和沈昀的房間相鄰,見沈昀一夜未歸,猜到了幾分,見兩人神色親密地攜手而來,忍不住沖口而出。
徐世子頓時來了興趣:“有這事?懷照開了竅?”又夾了個包子往嘴裏送,搖頭晃腦:“真真海水不可鬥量。”
沐嫣向他橫了一眼,閑閑地扯開話題:“小屏,我倒料不到你和蘇小侯爺的交情挺好。”
程屏一怔,臉上強笑道:“沐姐姐大早上的說什麽笑話,我和小侯爺能有什麽交情挺好?”
沐嫣袖着手冷笑:“是麽,小侯爺可是說得清楚明白,撺掇我去蘇府夜盜的功勞,小侯爺賞了你不少罷!”
程屏忙向蘇斐望去,見他緩緩點了點頭,頓時如同被霜打的青菜,瞬間蔫了。
衆人吃罷早飯,程屏生怕沐嫣責怪自己和蘇斐串通一氣,找了個借口溜了。
鄭府正籌辦喜事,張燈結彩,熱鬧非凡。皇上親賜成親,何等榮耀,鄭知府一張麻将瓜子臉近日也頗頗的有些喜色,見了誰都帶着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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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窈想去西湖游玩,拉蘇斐時,小侯爺卻沉着臉說沒空,小皇帝見來了機會,急忙奮勇道:“朕陪你去,如何?”
雲窈瞟他一眼:“皇上你?只怕出了危險來了刺客,臣女可擔當不起。”
小皇帝聽出她話語裏的名堂,負着手笑道:“窈兒,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昨晚的事朕已知道了,朕此刻答允你絕不再追究了,定不反悔。”
雲窈眨着眼,難得地沖他笑了一笑,語氣和緩下來,點頭道:“也好,你快去換身衣裳,咱們這就出門。”
小皇帝得她答允,大喜過望,急吼吼換了一身素袍,喜滋滋取了些銀兩,便同她一道走。
衆侍衛大驚,急忙跟上,小皇帝一揮手:“去,去,誰要你們跟着?”
蘇斐叫了昀嫣二人回房,捎帶上個知己的徐世子,臉色極不好看,沉吟着向沐嫣道:“前夜我飛鴿傳書回京,今早得了消息,那獨自逃回來的斷臂刺客,在一年前便被滅了口。”
沐嫣一怔:“怎麽會這樣?”
沈昀向她搖了搖頭,緩緩道:“此事我早已猜到了。”
蘇斐手中的扇子“啪”的拍在桌上,眸中怒色澎湃,恨恨道:“當時我見他雙臂盡斷,賞了他撫恤金後便令他回鄉養老,竟不知有人背後如此算計于我,嫣嫣,那夜又有人前來刺殺你,看來你我身世之謎,早已被他人察覺了。”
徐世子旁觀良久,忽的笑道:“老蘇,怎麽這樣的秘辛,也說與我知道,你不怕我洩露出去麽?”
蘇斐嘆道:“你我自幼一起長大,情若骨肉,倘若連你也信不過,我在這世上哪兒還有能信的人。”
徐世子想了想,黯然道:“老蘇,你我雖是生死之交,但有一個人,也和我們一同長大,如今卻仿佛變了心性。”
蘇斐愣了一愣,道:“你說的是……是……”
徐世子搖着頭:“我不知那人是誰,只說一件我親眼所見的事給你聽。當時龍華會期間,你一心讨好沐丫頭,處處瞧着她,見到她和懷照時時目光相對,你滿臉都是寂寞神色。我一個人落了單,無聊得很,溜出來趁夜賞月,在禦花園裏偶然間聽了兩個少年男女在說話,這番話,我一個字也不漏地說給你,當時我只聽了兩句,便立刻潛身于花叢中,屏氣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知道倘若被發覺了,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蘇斐聽他說出自己當時的失落情狀,不禁有些狼狽,忙轉移話題:“你快說那兩人說些什麽。”
徐世子嘆道:“當時那少女說道,你為什麽變成了現在這般?那少年道,朕對你的心,何曾變過?”
他這話一說出口,沐嫣心下登時雪亮,料想這兩人必是小皇帝和雲窈,但徐世子何以說這些話出來,一時卻不明白。
徐世子續道:“那少女搖頭說:‘你心中清楚,我說的是你對斐哥哥和沐姐姐那樣狠心。’那少年卻愣了一瞬,失笑道:‘朕怎麽狠心了?’
那少女怔怔瞧了他一會兒,低聲道:‘斐哥哥對你說沐姐姐是昆侖弟子,想娶她為妻,你卻暗地裏查明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是落草的寨主,想要她的性命,皇上,你怎麽變得這麽狠毒?你若殺了沐姐姐這樣好的姑娘,不但斐哥哥會難過得要命,就連我,也要傷心。’”
沈昀緩緩握緊沐嫣的纖手,哼的一聲,澄澈雙目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機,随即化為古井無波。
徐世子道:“那少年呆了一呆,哈哈一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傻窈兒,原來你為此不快。我實對你說罷,那沐嫣是蘇老侯爺的親骨肉,當年蘇夫人用她換了個男嬰來侯府,便是你斐哥哥。
前兩年,宮中影衛查明了這事,報知了先帝。這些年來,先帝對竹喧喜愛得緊,将他視為親生的子侄一般,想要保住他的地位,就不能容那沐嫣活在世上,免得侯府機密外洩于世,叫我皇室顏面無存。’”
蘇斐面沉如水,喃喃道:“皇室顏面無存,嘿嘿,好個顏面無存!”
徐世子也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少年又道:‘先帝查知竹喧派人前去找那真正的侯府千金回來,便派許多高手前去追殺沐嫣,先将竹喧手下的人都滅了口,只買通了其中一個,準備要他捏造一番鬼話向竹喧回報。
但那女子身邊居然有個叫沐飛卿的江湖中人,武功極高,全力保護着她,竟沒人能殺了那女子,後來沐飛卿中毒死了,那斷臂之人回報了竹喧後,便被先帝派人殺了。
先帝駕崩前,同我說了這件事,要我保竹喧一世榮寵,将那真正的侯門骨血殺之以免洩密。父皇的話,朕豈能不聽?
前些日子,朕好容易再次打聽到那沐嫣的行蹤,卻被竹喧搶先一步,竟将她接回侯府嚴密保護,又向朕說要娶這女子,一時當真叫朕無計可施。
嘿嘿,朕這位素未謀面的表姐,不愧長了一張絕色的臉,倒真是有點狐媚伎倆。不知怎麽回事,她又将林閣老家的公子給迷上啦,這兩日懷照始終伴在她身邊,以懷照的武功,朕身邊這幫草包,就算派出去,也不過是送死罷了,所以才留她活到此刻。”
沐嫣渾不料小皇帝對自己的身世摸得滾熟,且時時想要取自己的性命,想起自己當時兀自沒心沒肺地在皇宮裏玩耍,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向沈昀望了一眼,又向蘇斐望了一眼,心知若非這二人庇護,自己早已身赴黃泉了。
耳邊徐世子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喜怒來,和他一向的纨绔作風截然不同:“那少女冷然道:‘你對我倒放心,這樣的秘密,也全同我說了,是不是也打算殺了我滅口。’那少年嘆息道:‘窈兒,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朕的心?朕寧可自己死了,也不會傷你一根頭發。’
他伸手想去拉那少女的手,少女卻退了一步,臉上如聚了一團霜雪似的,冷冷的全不見半點親切。
少年失望地收回手來,低聲道:‘窈兒,朕坐這個位子,必須心狠手辣。朕也許會負了竹喧,負了林皇後,負了朕真正的表姐沐嫣,但是窈兒,朕唯獨不會負了你。十歲的時候,朕說要你做朕的皇後,你就一定會是朕的皇後。’
他這番話說得誠摯無比,那少女笑了一聲,臉上卻沒半點笑意,說了句既然皇上不想殺我,那臣女先告辭了,說罷就轉身走了。
那少年怔怔凝視着她的倩影,卻在原地立了許久。我直等到他離去,方才敢邁步逃走,說來慚愧,這件事我無意間撞到,卻始終緘默不提,直到此刻,才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