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雨初停,空氣如同加了冰塊的檸檬水,清新得醉人。
謝衡望了望外面的日頭,及時止住謝澄的滔滔分享,沐浴在北辰掌門和靖國侯爺齊齊向他投去的感激目光中,朗聲說道:“咱們該走啦,叨擾了諸位許久,多謝多謝。”特意加重了語氣,向百草仙一揖到地:“前輩相救拙荊之德,恩同再造,在下真是感激得不得了。”
老頭兒笑得臉上開了花,擺手道:“好說,好說,将來你們有什麽病痛折磨、疑難雜症,記得還來找我,老夫治病純屬愛好,不收錢的。”
謝衡怔了怔,好風度地維持着臉上的笑容:“一定,一定。”
正說着,房頂上一頭大鷹似的猛撲下一個黑袍少年來,更不打話,直撲入謝衡懷裏來。匕首光芒抖現,寒浸浸的瘆人,謝衡一怔之際,已被匕首輕輕劃破了手臂上的肌膚,頓時鮮血長流。
謝夫人驚呼道:“表哥!”
一心報仇的小馮來得野獸撲敵般迅猛。
他屏住呼吸,悄悄潛伏在房頂上,衆人的精力被謝澄一番高談闊論的情史攪擾得有些分散,誰都沒去留意外面的動靜,竟被他偷襲得手。
幸好沈昀就站在旁邊,手腕翻轉,急奪匕首,小馮橫刃刷的向他一劃,又狠又快。沈昀手肘一撞,順勢奪過刀來,手指輕拂,少年頓時又被點了穴道。
謝澄大驚後複大怒,喝道:“賊小子,敢傷我大哥!”一按劍柄,劍未出鞘,已有铿然龍吟之聲。
謝衡向後倒在他肩上,聲音有些虛弱:“澄弟,再放過這孩子一次。”
謝澄怒道:“大哥,你已饒了他一次性命,難道還要再放過他嗎?”忽見兄長臉色白裏透青,顧不得拔劍殺小馮,急忙伸手抱住兄長,叫道:“大哥,你怎麽樣?”
謝衡不答,緩緩搖了搖頭。
小馮癱倒在地,向沈昀氣憤憤地瞪着眼:“我是為報父仇,閣下為什麽總是和我過不去?”
沈昀沉聲道:“謝谷主高風亮節,為人良善,定不會做什麽違背俠義之事,馮少俠,你不妨三思。”
小馮嘿嘿嘿的幾聲冷笑:“姓謝的高風亮節?哈哈,哈哈!當年他嫉妒我爹在江湖上的聲名,暗下毒手,逼得我爹跳崖自盡,這種醜事,你問一問是不是他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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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衡冷然道:“不錯,是我逼你爹跳崖,只因他若不跳下去,就要被我碎屍萬段!”
小馮怒吼一聲,想要跳起來和他拼命,但穴道被封,無論如何沖不開,向沈昀狠狠地瞥了一眼,目光中滿是怨毒。
謝衡提一口氣,待要再說,腦子裏忽然一陣發暈,手臂像被千百只螞蟻同時爬過一般麻癢,頓然醒悟:“匕首上有毒!”
小馮笑得甚是得意:“不錯,我在匕首上塗了劇毒無比的孔雀膽。”
謝澄怒火上沖,将兄長交到謝夫人的手裏,走到他面前,啪啪啪接連打了他十幾個耳光,喝道:“你那爹是什麽混賬玩意兒,敢對我嫂子那麽無禮,要不是你娘是我們鑄劍谷的人,我就當場把他一劍砍了。我大哥讓他跳崖,已是便宜了他。”
他下手極重,小馮的雙頰被打得高高腫起,紅一塊白一條,雙眼中仇火洶洶燃燒,嗓子嘶啞,以牙還牙:“哼,我讓你大哥這麽輕易地死在孔雀膽之毒下,也是便宜了他。”
他話音未落,百草仙從程屏身後轉了出來,哈哈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孔雀膽這麽小家子氣的毒,也拿出來現世,有你百草爺爺在此,就是見了閻王,那也救得回來哩。”
小馮見了他,雙眼一翻,頓時氣得暈了過去。
謝谷主的毒中得甚淺,百草仙翻開他的眼皮瞧了瞧,利落地指揮謝澄給他包紮妥當了,往他嘴裏塞了粒藥丸,頗遺憾地搖頭。
謝夫人情急關切,見他一個勁兒搖頭,急忙問道:“前輩,我表哥的傷很嚴重麽?”
百草仙嘆道:“世風日下,這樣的毒也拿出來獻醜,讓老夫來解這毒,好比拿關公的大刀來切菜,何等大材小用哉。”
沐嫣沒撐住,咯的一笑,見謝氏兄弟均臉色嚴肅,忙收斂了滿臉的笑色,正容旁觀。
謝澄抱了兄長在酒館裏的長椅中歇下,轉身一個巴掌打醒小馮,凝望着他,森然而笑:“小子,你想怎麽死,我給你個痛快。”
小馮一聲長嘆:“天意絕我,我還有什麽話好說?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死後變成厲鬼,也要向你們追魂索命的。”
謝澄一把揪住他衣領:“你這娃兒,太也混賬,你那死鬼老爹是個什麽德性,你當真不知道?”
小馮神情堅定,昂然道:“我爹是個為人正直,行俠仗義的大英雄!”
謝澄哈的一笑:“大哥,你看他這話說的,近年來我難得見這麽無恥的誇贊了。”謝衡所中的毒得到控制,人到底虛弱些,喘了口氣,沉聲道:“澄弟,讓他走。”
謝澄頓足道:“大哥!”
謝衡瞧了他一眼。謝澄憤憤地又跺了跺腳,沒好氣揮手拍開小馮的穴道,沉着嗓子喝道:“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小馮愣了片刻,默不作聲地站起來走了。
因謝谷主受了傷,不方便上路,衆人找了個客棧草草住下,謝澄生怕小馮再度前來行刺,在客棧四周檢查了一圈,嚴加防備。
謝衡一臉困倦,斜斜歪着床沿睡下了,不忘勸他道:“澄弟,你忙了一天,快去休息。”謝澄待要說話,但見大哥臉色突變嚴峻,只得應了一聲是,回到自己房中。
沐嫣在廚下的火爐上放了個小瓦罐炖雞湯,加了切得半碎的香菇、蘿蔔,不多時,濃香四溢。
程屏天生一副好鼻子,循着香氣匆匆趕來,笑得很谄媚:“好姐姐,這是炖給我的?”
不料得到好姐姐一記翻得漂亮的白眼。
過了半個時辰炖好了,她小心翼翼将雞湯倒入碗中,捧了去敲沈昀的門。
房中寂寂,卻無人影。
在客棧裏尋了一周後,才見到沈昀抱膝坐在謝谷主的房頂。今晚夜色甚美,月色很是清幽,灑落在他一身白衣上,鬓影青青,容華勝極,仿佛剛從畫上摘下來一般。
她端着雞湯躍上房來,笑着低聲道:“我給你炖了雞湯,你嘗一嘗,好不好?”不消問,懷照必然是擔心小馮再來偷襲謝谷主,所以在此守着。
沈昀微笑着拉她坐下,接過雞湯喝了一口,輕聲贊道:“阿嫣手藝見長。”想了想,道:“以後我做飯給你吃好麽?你知道我的廚藝還不錯。”
沐嫣笑道:“哎喲沈公子別謙虛,我還有三分自知之明,知道比不上你的好手藝,但也不願讓你累着,以後你做一頓,我做一頓,咱們輪着來。”
他斟酌道:“我倒不是怕累,實在是你的手藝長得有限。”
沐嫣一呆,嗔道:“不給你喝了!”伸手欲奪,他卻敏捷地抓着她的手,一氣喝盡,翻過碗來,笑道:“我已經喝完啦。”
她沖他皺了皺鼻子:“沈公子好的不學,盡跟着蘇侯爺學口舌之利。”
他将碗放在一邊,道:“這裏風大,你先回去歇息罷。”見她堅決地搖頭,知道她性子倔強,定要陪着自己一起守着,只得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少女裹了個嚴嚴實實。
沐嫣向他湊近了些,趁勢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你說謝谷主當年為什麽逼小馮的爹跳崖啊?搞成現在這個局面。”想了想,一聲嘆氣:“我瞧謝谷主對小馮再三容讓,說不定當真像小馮說的那般,是他對不起小馮的爹在先。”
沈昀斷然搖頭:“謝谷主不是這樣的人。我雖和他并無深交,但他的劍法爽利磊落,他若是小人,又怎能使出這樣的劍法?”
沐嫣聽他說得果斷,微微一笑,柔聲道:“你既這麽說,一定是我想錯啦!”兩人并肩坐着,雖是防備刺客來襲,但目光相望,均覺不好意思,齊齊臉上挂了兩朵鮮亮的大紅花。
沐嫣見他一縷鬓發在風中輕輕搖曳,忽的想起他的師妹琉璃來,正要開口詢問,卻聽房中一聲咳嗽,沉睡許久的謝谷主似已醒了過來,跟着就聽到謝夫人帶着喜悅的聲音:“表哥,你醒啦!身子可好些了麽?”
謝衡低低嗯了一聲,似有些倦怠。
昀嫣二人對視一眼,都放輕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