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蘇斐坐下來喝了口茶:“這小子還是個雛兒,當着屋裏這麽多的高手,顯擺哪門子的輕功。”
沐嫣心有戚戚,點頭認同:“不錯,我瞧他的輕功好得有限。”
蘇小侯爺轉着茶杯,失聲笑道:“嫣嫣這意思,是要自認高手?”
沐嫣老臉一紅,惡狠狠瞪着他,恨不能給他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後者全然無視她殺人般的眼神,笑得優游自若:“謝前輩,不知你當年為何殺那姓馮少年的老爹,他看你的眼神,着實殺氣騰騰。”
謝衡未答,謝澄幹笑道:“當年他爹馮柝得罪了我,大哥替我出氣來着。”
然而以鑄劍谷謝二谷主的武功,哪輪得到別人替他出氣,蘇斐何等奸猾,一眼就看出他這話有些口不應心,眼珠一轉,眯着眼笑道:“原來如此,夜深了,大家早些休息,明日本侯要整治整治鐘知府,請諸位瞧個熱鬧。”
沈昀也看出不對,卻不便多問,攜了沐嫣并肩而出,送她回房,辭了要歸。
沐嫣凝視着他的背影,低聲叫道:“懷照。”
他回過頭來:“怎麽了?”
她走近他身邊,嗫嚅道:“蘇侯爺說他有些……有些喜歡你。”
他罕見地愕然,半晌才道:“這話從何說起?”
她急急扯住他的衣袖:“不管蘇斐喜歡男的女的,我都無所謂,但是他長得實在有些油頭粉面,懷照,你可別被他騙了,他可不如我專情。”
他唇角的笑意漸漸加深,撫了撫她凝玉似的的臉頰:“我師弟岳小紅曾說,他小時候見過天宮裏的仙子,仙子還對他很好,贊他長得很生動。”
她一時不太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讷讷地道:“唔,你師弟的想象力倒挺豐富的,世上哪有神仙。”
就算有,那也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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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時,她也只當他是月宮嫦娥,不料還有和他兩情相悅的時候,老天爺待她,當真是苦盡就甘來,否極就泰來,這一甘還甜得過了分,一泰就成了泰山。忍不住向他湊了湊,厚顏無恥地鑽入少年懷裏,如蓮似的淡淡幽香。
月色裏他半邊側臉如同畫中人,笑得天地都似在旋轉:“哪裏,和阿嫣比,岳師弟的想象力算不得豐富。”
鐘知府是個妙人。
白日裏蘇斐傳了他來,拿了那賬冊問他有何話說。
鐘知府在衙門裏筆直地跪着,一板一眼地向欽差彙報歷年來的宦囊所得,一筆筆的賬張口就來,理得清楚說得明白,聲淚俱下,忠正懇切。
滿京城裏都難尋出這樣好演技的人物。
雲窈捧了那本被小衛偷回來的賬冊,揉着眼睛發呆,險些兒不敢相信賬本上記錄得分明的大貪官是眼前這位又耿介又清廉的鐘大人。
饒是徐世子素來以演技稱雄京城,十歲以後未逢敵手,見狀也忍不住一豎大拇指:“鐘知府,真有你的,你這一副作派,諸葛亮也要讓賢,包黑炭都沒有你這麽青天。”
鐘知府擦了擦眼角閃爍着的淚花,義正辭嚴:“世子爺,下官所言,句句屬實哪。”
沐嫣忍不住順口笑道:“鐘青天這份苦心,可昭日月,可扶阿鬥,可把商纣王勸成周文王,可把醜八怪變成陌上少年郎。”
沈昀聽得忍俊不禁,嗤的一笑,随即強忍笑意,握着她的手捏了一捏,低聲喝道:“阿嫣,別頑皮,聽竹喧辦正事。”
沐嫣扮個鬼臉,乖乖閉上了嘴。
蘇小侯爺更是個妙人。
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說得不緊不慢:“鐘大人請起,不過是些閑言碎語,本侯聽了,找你确認一回罷了,大人既然說不是,想來便不是了。”
鐘知府大喜,連連稱是,趁勢站起身來。
蘇斐帶笑道;“鐘知府,但這人的閑話,本侯聽了十分讨厭,我叫了他來,你批評批評他。”
鐘知府喜氣洋洋地答應了一聲,臉上笑得更歡了,好比一朵狗尾巴花迎風開得燦爛。
蘇斐一招手,小衛帶了個人上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色慘青,全身篩糠,抖得很有節奏感。
沐嫣眼尖,看得分明,正是昨夜伴着鐘知府算賬的小厮。也不知蘇斐用了什麽法子,将他抓來,要他舉報鐘大人,料想沒好事。
沈昀知她不解,低聲道:“竹喧讓我向百草仙借了點兒毒,大約用在了這小厮的身上。”沐嫣點頭,懷照說話還這麽客氣,什麽“大約”,換個“肯定”、“絕對”不是更恰當。
蘇斐和藹可親地道:“小朋友,你将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只要你沒半句謊話,本侯就饒了你的命。”
鐘知府臉色大變,不等小厮開言,搶着道:“侯爺,這小厮下官從來沒見過,他說的話豈能當真?”
蘇斐“哦”了一聲,向小厮道:“鐘大人這話撇得甚清,你有什麽話說。”
那小厮聽了蘇斐饒他性命的話,反而不抖了,擡頭道:“侯爺明鑒,知府大人的事,小的都知道。遠的不說,現今他在東城有兩房姨太太,在西城又養了一個兔兒爺,侯爺派人一去查就明白了,小的可不敢說謊。”
蘇斐笑吟吟放下茶杯:“鐘知府生冷不忌,佩服佩服。小朋友,這賬冊上的內容,你可知道?”
那小厮應道:“小的都記得,侯爺只管問,小的若是有半句虛言,就打死小人也無怨的。”
鐘知府撲通跪下,磕個沒完:“侯爺饒命,饒命,下官什麽都招,只求侯爺留個全屍。”
一件事處理得幹脆利落。
蘇小侯爺拍拍雙手,得意而矜持地笑了。沐嫣只顧瞧着沈昀笑,不曾注意到他這份機智,小侯爺覺得很遺憾。
細雨裏三兩桃花次第開,正是好春時。
沈昀望了望酒簾外飛舞的雨絲,微笑道:“簾外雨潺潺。”
徐世子笑吟吟接口道:“春意闌珊。”
蘇斐處置了鐘知府,小皇帝八百裏加急下聖旨,溫言勉勵,找遍國庫賜他一塊極為珍貴的玉,又命衆人随靖國侯齊赴杭州查訪考核當地官員。
蘇小侯爺接了旨,将那玉随手塞進行囊裏,意氣風發地領了諸人殺奔杭州。程屏見他放着禦賜的美玉不佩戴,大為驚訝:“小侯爺,你脖子上那塊玉,難道比皇上賜的還貴重?”
蘇斐摸着脖子上的玉,搖着頭高深地一笑:“這是靖國侯身份的象征,我出生時便戴着了,怎可取下?”
程屏越發好奇,眼睛放光道:“原來是老侯爺留下來的,小侯爺,聽說這是百年難見的靈玉,配在身上,邪毒不侵,可否給我瞧瞧?”
沐嫣淡淡道:“小屏,那是靖國侯自證身份之物,何等珍貴,怎能給你瞧,不要胡鬧。”
程屏只得悻悻然放棄。
蘇斐凝視着她,笑得莫名古怪:“的确珍貴。”
雲窈一心要去西湖瞧瞧斷橋,一路上嚷着趕路,格外殷切。
謝夫人身體已然大愈,謝衡放下心來,這日行到一條青草翠碧的歧路,正要向衆人辭別,不期然春雨說來就來,頃刻間便成瓢潑之勢。
衆人未帶雨具,狼狽不堪,沈昀解下外袍罩在沐嫣頭上,但不久也被淋濕。幸而前方不遠就有一個酒館,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齊齊闖入,掌櫃的還沒開口,徐世子擲給他一大錠銀子,火爐立馬就搬了過來。
沐嫣急着烤幹沈昀的衣裳,圍着火爐坐定,捧着一件雪白的衣袍烤得很專心。
謝夫人緩緩靠在謝衡的肩膀上,柔聲笑道:“表哥,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也是如今天這般下着雨。”
謝衡心中柔情缱绻,握住了她的手:“微兒,我待你的心,永如當年初見之時。”
謝夫人同他兩兩相望,雙眼裏像有纏夾的鈎子,拆解不開。
眼睜睜看兩個中年人談情說愛,實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其餘人很有當電燈泡的自覺,各自一心一意地發呆、吃東西、玩手指。
沐嫣将烤好的衣裳披在沈昀身上,興沖沖盯着他倆,晶亮的雙眸眨也不眨。
謝夫人臉一紅,從表哥懷裏掙了出來,端端莊莊地坐直了。頗富涵養的謝谷主終于忍不住道:“沐姑娘,你沒事做?”
她坦然地搓着手,笑道:“唔,我跟你學一學怎麽說情話,以後用得上。”
謝澄好脾氣地道:“你要用到誰身上,我教你,這方面我比大哥強得多。”
沐嫣頓時來了興趣:“謝二哥,你給教一教,咱倆合計合計,整出個名堂來。”
謝澄憶昔撫今,滿臉“本君乃脂粉隊裏的将軍”的表情,得意道:“想當年,我可是一代風流名俠,醒執殺人劍,醉卧美人膝。”
沐嫣目光一亮:“前輩請講,晚輩洗耳恭聽。”
沈昀宛如不聞地坐得遠遠的,眼觀鼻鼻觀心,以示本人與這丫頭無甚關系,且決定将是否接受蘇斐心意這事兒提上日程。
向蘇斐望一望,小侯爺的表情顯然也很有點這方面的意思。
兩人的眼神裏撞出火花,險些兒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