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謝夫人雖不會武功,謝衡卻是個高手中的高手,縱然受傷,耳目不如平時靈敏,但一不小心,仍容易被他發覺兩人就守在房上。以鑄劍谷谷主的身份,竟然要北辰掌門在外護衛,倘若讓他人得知了,不免有幾分尴尬。
耳聽得謝夫人問道:“表哥,你可要喝點水?”
謝衡道:“不用。微兒,你不累麽?大半夜的,快來躺着歇息罷。”
謝夫人幽幽地嘆了口氣:“表哥,二十年來,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惑。”
謝衡笑道;“什麽疑惑?啊,是了,你不知為何百草前輩醫術那麽高明。”
謝谷主轉移話題顯然并不成功,謝夫人搖頭道:“不是。我在想,你當年和馮柝都是江湖上的青年俊彥,兩個人關系甚好,經常一起出去闖江湖的,為什麽你會在咱們新婚之夜将他逼迫至死?”
聽聲音,謝衡很驚訝:“微兒,你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個?我不是對你說過麽?馮柝喝醉了酒,打傷了澄弟。你也知道,在我眼裏,你和澄弟都是比我性命還重要的人,我豈能輕饒?”
謝夫人道:“那叫馮易塵的少年口口聲聲,要替父報仇,你卻又饒了他。”
謝衡道:“馮柝雖然該死,罪卻不及其子。”
謝夫人凄然一笑:“不錯,你原是這樣溫厚的人,又怎會因為馮柝醉後的無意之舉而要他的性命?”
謝衡冷然道:“不管是誰,傷我澄弟,便是找死。”
謝夫人的聲音微微發抖:“可是白天,二表哥說話急了,卻說是因為那馮柝對我無禮。那一夜你我拜了天地,進了洞房,馮柝卻來敲門,說有三杯酒不能不和大哥大嫂喝。他一臉笑嘻嘻的,看上去又輕松又愉快,我喝了那杯酒就醉了過去。表哥,我雖然量淺,但也斷不至飲一杯就醉,醒來時,卻不着寸縷地躺在你懷裏,事後我問起,你只說見我醉了,一時激動,難以自已……”
沈昀不料好心為他們守衛刺客,竟聽到他們說些夫婦之間的秘辛,只聽得滿臉通紅,拉了沐嫣要走,卻見少女黝黑晶亮的眼珠子直轉,顯然十分好奇,只得停下腳步。
謝夫人頓了一頓,語調越發凄清,在夜色裏遙遙傳來,如同一支孤笛上渺遠的淺吟:“再說,憑二表哥的武功,馮柝怎麽可能打傷他?表哥,難道咱們的新婚之夜,陪我的竟不是你,而……而是馮柝?”
謝衡輕輕一聲嘆息,站起身來抱住了她,柔聲道:“微兒,你累啦,怎地這麽胡思亂想?你一直都是我的人,難道我還不清楚麽?”
謝夫人哽咽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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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嫣隔着屋瓦的縫隙向下望去,只見到她淚如滾珠。
這麽扶風弱柳似的嬌弱美人,哭起來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地磚中,當真是我見猶憐。
美人兒落淚,好比梨花帶着春雨,叫人心生無比的憐惜。
沐嫣尚且看得心痛,遑論愛妻如命的謝谷主。他似要說話,卻悶哼一聲,驀地倒退三步,臉色刷的變成慘白,顫聲道:“毒……毒……”
謝夫人果然慌了,搶上去扶住,叫道:“表哥,表哥!”
謝衡哼哼唧唧地道:“想是餘毒未清,微兒,快帶我去找百草前輩。”
謝夫人慌裏慌張地答應了一聲,伸袖擦了眼淚,扶着他急急出門,向樓下百草仙的屋子趕過去。
昀嫣二人都對百草仙的醫術很有信心,料想在老頭兒的妙手之下,斷不會餘毒未清,對視一眼,心中有數。
瞧不出來,謝谷主的演技很有和鐘知府一較高下的潛質,轉移注意力更是江湖一絕。
見謝谷主和夫人進了百草仙的房門,兩人從房頂上溜下來,沈昀攜着她柔若無骨的手,卻是一聲悠悠的嘆息:“馮少俠,你還報仇麽?”
夜色裏站起一團若有若無的黑影來,臉上青一團紅一團,滿是尴尬之色。
小馮想是跟東瀛忍者學過幾手,打架的功夫不怎麽樣,潛伏的本領卻甚強,也不知他在此躲了多久,二人專注着屋子裏的風雲,直到此刻,方才發現他的蹤跡。
沐嫣問道:“馮少俠,剛才謝谷主夫婦的話,你都聽到了?”
小馮含含糊糊地“唔”了聲,羞愧地捂着臉:“我……我……”
瞧這神色,不消說,想必聽得清清楚楚,完完整整。
馮爹是個什麽貨色,小馮此刻想必已全然明白,孩子年紀輕,沒怎麽經歷過事,心情有些沉重,原是理所當然。
他話音未落,一個人影轉上樓來,見了小馮,長劍铿地出鞘,喝道:“小子,你真想讓人砍,老子就成全你!”
謝二俠有一副對不起皮囊的暴脾氣,不管不問,兜頭就砍。
小馮慌了神,急忙向左躲開。謝澄挽了個劍花,劍光飛舞,不離他左右,淩厲之極。二十餘招一過,小馮登時狼狽萬狀。
沈昀大袖飄飄,将他的劍光當頭攔住,道:“謝二哥,且慢。”
小馮有了喘息之機,拱手道:“謝二俠,你……”
謝澄不等他說完,怒沖沖道:“姓馮的小子,你那老爹何等混賬,他當年表面上和我大哥交好,暗地裏卻嫉妒我大哥在江湖上極有聲名,竟在他新婚之夜灌醉了他,欺負了他的新婚妻子。
嘿嘿,微兒既是我大嫂,又是我如同親生的表妹,我豈能放過這混蛋?将他抓起來,本要将他折磨至死,但我大哥只是将他逼下萬丈懸崖,這已經是大大地便宜他啦!你這小子不知好歹,還有臉來找我大哥報仇?”
他越說越怒,恨恨地一拍柱子:“告訴你,我謝澄和我大哥一向是有難同當,當年他逼死你爹,我只恨沒在你爹身上捅幾個窟窿,你要報仇,只管找我!”
他一口氣說完,推了推沈昀,道:“沈公子你別摻和!老子今天說了這秘密,就沒打算讓這小子活着回去!”
謝二俠愛兄之心,果然日月可表。
小馮青着臉,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沐嫣笑嘻嘻走上前去,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謝二俠瞪大雙眼,很天然萌地道:“當真?”
沐嫣笑眼彎彎道:“我就算會說假話,懷照可不會說罷?”
謝澄轉頭望向沈昀,見他點了點頭,放了心。橫了小馮一眼,啐道:“混小子,你老爹雖然混賬,卻還和你無關。你要是敢讓我大哥和嫂子知道了你知道了,老子就揭了你的皮。”
小馮慨然道:“謝二俠放心,絕不讓謝谷主夫婦知道我知道了,也不讓他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了。”
謝澄皺眉:“你叨叨什麽?”
小馮道:“在下一定将此事帶到棺材裏去。”辭了要走,又回來向沈昀道:“我瞧你比我還小兩歲,就算是從娘胎裏練起,也難有如此高深的武功,閣下神功卓絕,在下生平從所未見,實在佩服。”
沈昀微笑道:“少俠過獎了。”
小馮搖頭:“但最難得的,還是閣下重信然諾,所以才得謝二俠如此信任。”
沈昀瞥見謝澄已走向百草仙的屋子,面上笑得更歡快了些:“哪裏,在下沒事時,也常常愛騙個人,只是別人總喜歡信我,實在也沒辦法。”
小馮由衷地覺得,人生還長,經歷這些谲詐變幻,倒也不算什麽壞事罷。
謝谷主的餘毒着實厲害,百草仙吩咐要靜養三個月,這三個月不能受到任何驚吓,也不能受半點委屈,否則于他傷勢大大不利。
謝夫人信以為真,連連稱是。
謝谷主大樂,不想百草前輩恁的湊趣,瞅了夫人不防,滿臉誠懇地低聲道了謝。
老頭兒笑眯眯道:“不必客氣。”回頭便開了一堆苦藥給謝夫人,叮囑每日熬了給謝谷主喝。
謝夫人如聆佛音,差點道了聲遵旨,兢兢業業地收起了那一大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