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游野泳
第63章 游野泳
丘平黑了兩個色號。自從氣溫上了20度,他的戶外作業成倍增加,有時要帶住客去湖裏釣魚,有時陪着一群人踢足球。他是院裏的交際花,客人問這裏有什麽可玩時,丘平就說:走,我帶大家夥兒玩水槍;或者,去林裏采桑葚吧。
他一個人頂一個酒店的設備。湖岸邊寬闊的草地,可以跟狗狗玩飛盤,也可以讓一群人比賽拔河,還可以挂塊布放露天電影。院子裏每周末都有或大或小的派對,音樂從白天開到深夜。這時侯最受歡迎的人物還是丘平,他不會找不到話題,也不會露出對誰厭倦的神情。只要丘平在,派對總能繼續。
他當然也疲累;支撐他的是——雷狗終于給他發正常工資了!他不再是院裏的奴隸制遺毒,而是正正當當的旅游從業者。聖母院重整用的是他的錢,每個月都有利潤分紅,刨除了分紅,他的工資也跟公關公司相當。每當看着賬戶裏的數字,丘平整個人都有勁了。這些錢不是他用一條腿和一段感情換來的,是他每日辛勤工作,努力微笑掙來的。
失去過依傍的人才知道,幸福就是把人生重新掌握在自己手裏。
聖母院裏的人,多多少少有相似的感受。聾婆重建了自己房子,那山溝邊的小屋住了四十多年,每一寸都帶着貧苦孤獨的印跡,老太太只留了結婚時的床,其他全部扔給了倒賣二手貨的老陳。牆推倒了,屋頂掀翻了,地板重新鋪設,格局重新設計。村裏人最驚奇的是,她竟然還買了套Harmon Kardon的音箱,說是要五千多。
聾人要音箱幹嘛?一些村人下了個結論:“就是為了羞辱人嘛。”村裏最困難的寡婦,現在可以随便花錢買根本用不着的奢侈品啦。
哼哈兩人把孩子媳婦接過來,在村裏租了套院子。聖母院多了好幾個幫手,菜棚雞寮鴨舍越發的熱鬧。雷狗知道他們是二姐夫的眼線,暗中通報店裏狀況,卻也權當不知,從未把他們當外人。安置家人的錢都是雷狗出的,兩人心中感激,跟二姐夫那邊各種糊弄和安撫,這麽一來,兩邊的關系倒是緩和了不少。
小武最是揚眉吐氣,傍上了孔駿財神爺,穿起西裝領帶,當起了大澡堂的副經理。“瑤池”的門臉在延慶地區也是數得上號的,日式的孤冷裝修,昂貴自動循環清洗系統,日本進口的飲料機、冰毛巾櫃,還坐鎮了個日料大廚,提供麒麟鮮打啤酒。這配置連聖母院都自愧不如,唯一遺憾的是小武是土生土長的,也沒出過國,招待客人免不了還是農家樂那套熱乎勁。
丘平對此很是迷惑:“孔駿不是傻子,為嘛把這職位交給小武?”
“我們村沒有過外人投資,弄起來事兒很多。小武是自己人,還有武叔幫忙,辦事容易成。”
“唉,這種生意最麻煩的就是地方關系。”
兩人在搭建涼棚,騎在梯子的頂上。雷狗迎着中午最熱的太陽,眯了眯眼:“這生意那麽好做嗎?以前我真沒想到。”
丘平道:“擱兩年前,我一定說是咱倆天造之才,商業尖子,必成大事。”
“現在呢?”
丘平笑了笑。現在他知道他們只是運氣好,剛好碰上了風口,天時地利全趕上,再努努力經營出人和,三大要素齊備。換另一個時期,換另一個行業,就是另一番苦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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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平對時勢有模糊的直覺,他不知道的是,2019年國內旅游收入增漲了11%,民宿市場尤其蓬勃,增加了34%。一個名詞staycation在中産之間流行,指城市居民不出遠門、不擠景點,就在臨近地區找個舒适的酒店度假,上海附近莫幹山的別墅一晚能賣3萬,北戴河稍有情調的民宿,全都2000以上,依然供不應求。
聖母院既有自然風光,又有傳奇性建築和溫泉,加上規模小,當然很容易做到一房難求。
丘平擦擦汗道:“現在,我想是因為雷老板長得帥吧。一般管租酒店的都是女生,要是我也選個有帥哥的。”
以前聽到這種話,雷狗只當是丘平嘴貧,後來他發現丘平一找到機會就會哄他開心,本能一樣。他心裏一甜,說了平時不會說的話:“這裏你才是第一帥哥,我是陪襯的。”
“啊唷,全身起雞皮疙瘩,”康康正好經過,對他們伸了伸舌頭,“你們倆太惡心了。”
康康身邊是三個高挑美麗的女人,是她以前的同行,即雷狗稱之為“托”的網紅們。邀請她們時,康康就言明不用擺拍,不用發稿,來這兒放松玩就行。帶着炫耀的心态,她微微皺眉道:“我們老板有時特別幼稚,還是太年輕了。”
朋友用江浙口音說:“你也年輕嘛,在這裏不悶嗎?”
“哪有時間悶,伺候客人,忙得不住腳。”
“妝都沒化呢,就這麽忙?”
康康是有意不打扮的,穿着版直的襯衫,利落的黑褲子,素顏短發;她很開心有機會說出這話:“那不至于。這裏化不化妝沒人在意,我好久不穿高跟鞋,頭發也沒染了。”
“真的诶,指甲不做了?”
“做了幹啥,工作不方便。”
康康精神抖擻地說出這番話。這就是她的安全感——不用靠外貌來掙錢的安全感。她跟同伴展示這些,以便确認自己是有成長的,是跟她們在不同道路上的。同伴有的羨慕,有的卻覺得無趣,這地兒荒涼得緊,看起來沒什麽好呆的。
她提議道:“晚上給你們算塔羅牌吧!兩位帥哥,晚上一起來玩?”
雷狗想拒絕,丘平搶先答應:“好啊,吃完飯去找你們玩兒。”
雷狗不想去無謂的交際,但對丘平來說,沒什麽交際是無謂的,“多認識幾個朋友不好嗎?”
“不好,我們很少時間一起。”
“我們天天一起。”
雷狗看左右無人,快速地捏了捏他的鼻子,“我是說只有我們倆。”
丘平心想,那也沒辦法啊。做民宿是最沒有個人生活的,24小時待命,裏裏外外不管什麽時間都可能碰到人,以家為業,就是這麽個窘境。
丘平突發奇想:“我們離開陸地就好了。”
雷狗看向天空。
“不用飛天,不用聖母顯靈,”丘平解釋道:“今晚忙完了我們去大湖野泳。”
滿天的星辰,在頭上潑灑開。接近淩晨,雷狗倚着小舟的船舷,任由丘平劃着漿,帶他劃開一層黑暗,再劃開一層黑暗。前面是什麽,他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
船擱淺了,丘平放下船槳,坐在雷狗邊上。“這裏是碼頭南邊的河岸,平時鬼影沒一只。”
今晚沒月光,只有小舟上的一只汽燈在發光。遠處是碼頭微弱的夜燈,為晚上抵達的住客準備的。丘平脫了T恤,又在晃晃悠悠的船上脫了褲子,“快,我們下去游會兒。”
“你的腳行嗎?”
“試試呗。”
丘平小心地把腳踩在水裏,船晃得厲害,雷狗笑道:“下去容易,上船就難了。”
“到時再想辦法。太磨叽了你,快快,脫衣服!”
水位比腰高一點。夜裏湖水涼得人直發抖,但底下有暖意,把頭探進水裏,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跟溫泉交融的水裏植物稀疏,似乎也沒什麽魚兒。撐開腿游向幽深的水,鼻端上沾着礦物的氣息。
仿佛在遠古的某個無名之地,環繞身邊的都是千萬年前形成的物質。包括水,包括星光,真正的與世隔絕。兩人為了讓身體暖和,全力地劃動身體,也沒個目的地,唯一坐标是身邊的人,咕唧劃水的聲音,在水面換氣的呼吸聲,偶爾身體觸碰,滑溜溜的。
丘平漸漸吃力起來,他的假肢在水裏很沉,彎曲也不靈活,全靠體能支撐失衡的身體。停下來,環視四周,四面八方都黑漆漆的,小舟的汽燈也熄滅了。
幹脆仰躺在水上,全身放松。雷狗回過頭來:“游不動了?”
“好累,”丘平看着天空:“岸在哪裏?什麽都看不見了。”
雷狗學着他躺在水上,“我們向右邊游,一直游下去,會看到聖母院。”
“要游多久?”
“不知道,”雷狗笑,“或者會先到天國。”
雷狗的幽默從來都很要命,丘平翻身把頭沉入水裏,又冒出來。眼睫毛水淋淋的,看出去星辰如浮動的光花。“游吧,一會兒真沒勁了。”
正要劃水,雷狗抱住了他後背。丘平轉過頭,雷狗的臉看不清,眼睛卻亮,眼裏面也有一個湖。丘平笑:“想怎樣?”
“想這樣。”兩人面對面,雷狗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
冒了個溺水、凍死、被魚咬雞雞的險,其實只是想這樣,嘴唇貼着嘴唇,輕輕碰了碰,雷狗便滿足了。他的聲音輕柔得只有丘平能聽見,“我們現在回去。”“再親一口。”再次親上時,丘平頑皮地抱緊雷狗的肩,雙腿夾住他的腰,使勁地往下沉。兩人直直往下、往下……丘平想知道湖底有多深,想跟雷狗一起踩在怕是還沒有人類踏過的地方,但水實在太深,他憋不住氣,撐着腳游向湖面。
浮上水面的時候,冷風拂臉,丘平覺得這一刻太美好。
雷狗略帶狼狽游了上來,皺着眉說:“在深水這樣玩會死人的,”
丘平開心道:“來追我,追到給你打屁股!”
他們往聖母院的方向游,盡量靠向湖岸,到了淺灘,便趿水走一走,再繼續游。大湖淺灘不多,游得精疲力盡,才看見碼頭的夜燈。兩人趕緊登上岸,這才發現一個大問題:衣服都在小舟上!
“咋辦啊?我們光着回聖母院嗎?”
“我們去貓女屋裏看看有沒有衣服。”
兩人光溜溜的,忍着腳板痛,高一腳低一腳,跑到貓女的小屋。小屋經過他們的悉心修整,比之前結實多了,算是行善的福報,他們簌簌發抖的身體終于暖和過來。
只是這房子家徒四壁,貓女很少居住,連條毛巾都沒有。貓女的衣服也不适合他們穿,整個屋子找不到遮體的東西。丘平絕望道:“要不我們在這過夜好了。”
“不行啊,院裏有三十多個客人。”
丘平換視一周,“我們冒險回去吧,有了這個應該沒事。”
兩人鬼鬼祟祟地回到聖母院。已是深夜兩點多,院子裏一片漆黑,只有蟲鳴聲。他們欣喜地想,這時間客人都在房裏,前臺是哼哈其中一人值班,看到他們赤身裸體也無所謂。
他們大剌剌地走進幽暗的禮拜堂,只見聖母邊上燃着燭光。丘平吓了一跳:“那是什麽?”
那邊也發出了驚呼:“那是什麽?”
一群女生從塔羅牌上擡起頭,望着兩個闖進來的怪物,吓得花容失色。丘平和雷狗戴着貓面具,驚叫了一聲,沖向教堂連接起居室的走廊,以沖擊奧運冠軍的速度消失在視野中。
作者有話說:
抱歉停更了那麽多天,存稿還有三萬多字的,但想寫安魂曲,就放緩一下這篇的更新速度。暑假快來了,今年民宿的價格更吓人,倒閉的不少,越來越貴的更多。現在國際航班還沒完全恢複,簽證恢複得更慢,可想而知暑假國內旅游會多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