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大美人
第59章 大美人
那一晚丘平失眠了。他聽見雷狗擰開門把的聲音,聽見雷狗站在門外,很久都不動。雷狗沒進來,丘平也沒睡着,一晚上他的腦子走馬燈一樣,無數畫面在虛空裏打架,攻擊着他脆弱的神經。
第二日,他拖着疲憊的身體起床,踏出禮拜堂,就碰到雷狗。雷狗一般不那麽早起,丘平猜他昨晚也沒睡好。四只黑眼圈相對,尴尬着,又有點難兄難弟的同病相憐。丘平先憋不住笑了。雷狗嘆道:“笑啥,今天這一天,事兒多着呢。”
“我們哪天能閑着了,笑一笑日子好過些。”
雷狗沒忍住,把昨晚的遭遇告訴了丘平。丘平愛聽奇聞逸事,頓時不困了,瞪大眼睛八卦道:“所以說孔駿那玩意兒不行是吧?”
“他不行為什麽還要娶老婆,糟蹋人姑娘。”
“願打願挨,各有所圖呗。孔駿長得體面又有錢,再說了,說不準他是真愛他老婆,也說不準孔太太真愛他,人的性癖千奇百怪,自己高興就行。”
雷狗不置可否。丘平想,雷狗在這方面可真保守,萬一兩人發展到動真格了,雷狗會不會臨陣退縮?他忘了自己已經拒了雷狗,腦裏都是各種動作場面。他一有非分之想,臉就染上紅暈。
雷狗奇道:“你幹嘛臉紅,聽這種事能興奮起來嗎?”
丘平掩飾道:“我熱!”
“哦。”
丘平見雷狗眼神微妙,尴尬地扇了扇脖子道:“我去跑步。”
雷狗:“還有一事,今天周青要來。”
丘平停下動作,嫌惡道:“這孫子來幹嘛?行,來吧,看我在不在他杯裏吐口水!”
雷狗煩悶地抹了抹額頭:“他半夜給我發信,跟我們倆道歉,說前陣子過得特別不順,見誰都想打一架,說了難聽的話,讓咱倆別生氣。他尤其要跟你說對不起,今天他過來負什麽請罪。”
“負個球球,”丘平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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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一個人來。”
丘平等了會兒,雷狗沒說下去。丘平:“呃?”
“他跟原琪兒約了一起來。”
這名字有年頭沒聽過了,丘平想了想才脫口而出:“柏神?卧槽!”
雷狗拍一下他後背,低頭走進禮拜堂。
他們每天都忙,今天的工作又比往時開始得早些。烤羊腿的廚師天剛亮就把家夥什送來了,院子裏搭了簡易的遮陽傘,又添了些桌椅。聾婆和哼哈打掃幹淨後,在周圍挂上汽燈。
孔駿夫婦也起得早,打扮得休閑而光鮮,人上人的微笑挂在臉上,昨晚的事不留一絲痕跡。他們吃完早飯,就說要去村裏逛逛。雷狗道:“我讓康康和小武給你們帶路。”
雷狗臉皮沒那麽厚,沒法自若地跟這對夫妻相處,丘平倒是興致勃勃想去,但他們開水路後村裏人對他有了芥蒂,丘平想了想便作罷。康康小聲問他:“你說那個孔先生會不會騷擾我?”
丘平知道所謂“桃色新聞”都是煙幕彈,笑道:“那你加把勁,拍他裸照,勒索他。下半輩子啥都不用幹了。”
康康打他:“沒正經!”
雷狗和丘平都繃着神經,等着大學故友的造訪。兩人一上午都沒怎麽說話,時時眼神一碰,便各自躲開。
原琪兒……丘平試着回想她的容貌。明明是讓人印象深刻的臉,此時卻模模糊糊的,只記得她小巧挺直的鼻子,微笑的時候、思索的時候、緊張的時候、賭氣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縮一縮,比眼睛還有表現力。他還記得她頭發濃密,紮起來兩鬓總是蓬蓬松松,總讓人擔心會散落開。
已經過了五六年,俏美可愛的校花也必變了樣,成熟起來,對人多了戒心,也終将變得圓滑而曉得擺弄人心了吧?丘平煞有介事地分析着。他是有點嫉妒的,雷狗一上午都心事重重,自然不是為了那狗娘養的周青。
午餐匆匆扒兩口,兩人便在碼頭等着。丘平希望他們放鴿子,但又有一種自虐的期盼。船如約而至,打老遠便看見這一男一女端坐在凳上。周青西裝長褲,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看起來像是帶孩子春游的操心老爸。而原琪兒,她一點都沒變,還是松松的馬尾、秀麗的五官、濃黑的眉毛和嬌小的身材。
等他們到了木棧道,丘平才看出她确實變了些。用得起更好的化妝品,穿着質感良好的長裙,整個人更加精致漂亮。她跳上碼頭,跟以前一樣歡快地奔向雷狗。時間仿佛回到從前,她抱着雷狗,摸着他的臉,就像那裏有什麽了不得的變化。沒有變化,丘平赫然發現,雷狗也跟大學時一樣,一樣樣的黑T恤和牛仔褲,一樣樣的身姿。兩人神奇地跨過了時間之橋,在這一頭回合。
丘平不酸是假的。他想起只有自己變了,變成另一個人——這不是隐喻。
原琪兒終于勻出眼神看他。她吃驚地掩住了嘴,同情地抓住他的手說:“你受傷很重。”
丘平笑道:“很重,不過現在好了。”
雷狗指了指他的腿:“嘎子左腿沒了,看不出來吧。”
“噢!”原琪兒擁抱丘平,緊了緊,“我很對不起。”
很對不起是英語式的表述,中文不那麽說。但中文能說什麽呢?丘平摸摸她的腦袋:“我現在很好。你怎樣?追你的男人多到堵住了機場吧?”
原琪兒看向後頭的周青,兩人四目對視,微微一笑。周青道:“哥們兒,我……我們倆上星期……訂……訂婚了。”
涼風吹了過來,終于把原琪兒鬓角的頭發吹落了一小撮,拂向她圓圓的耳朵。
一陣緊張的沉默後,雷狗說:“冷,我們趕緊回去。”
丘平感到痛心。雖然周青是大學時的好哥們兒,但他沒法不把他聯想為牛糞。哪怕原琪兒選了富公子張洛,甚至是大大咧咧的金子,都比跟周青合适。
雷狗沒表态,也無法虛僞地祝賀這對老友,一路上神色陰沉。周青倒是活潑起來,沒完沒了地找話說,他像個衣錦還鄉的人,止不住地要讓人注意到他的意氣風發。
丘平最擔心的事發生了,走進禮拜堂,周青和原琪兒發出“哇”的驚嘆,周青看着未婚妻說:“我們在這兒辦……辦婚禮吧,真……真有意思。”
雷狗:“這裏不辦婚禮。”
丘平幫他找補道:“我們沒神父,找正式神職人員要向教會申請,麻煩着呢。”
周青拍拍他的肩膀:“沒……沒關系,不……不麻煩你……你們。”
丘平想,這家夥是來炫耀的吧?故意跟原琪兒手牽手來到雷狗跟前,宣布他才是最後的贏家。現今他事業平穩,有車有房,腰背挺直,眼神帶光,确實比丘平和雷狗有派頭得多。
“你們做……做這個也太……太他媽累……”
雷狗道:“帶你們去房間。”
本來預備好的兩間湖景房,現在一間就夠了。把他們安頓好之後,雷狗一刻都不想停留,轉頭便離開房間。丘平在廊道上追上了他,揉揉他腦袋道:“沒事吧你?”
雷狗一臉喪氣,“沒事。”
兩人默默走了一段,一起停了下來,不約而同地罵了出來,“我操!”叉着腰,苦笑着。
丘平道:“別黑着臉,不好看。”雷狗:“你以為你的臉色好看。”
丘平想,他和雷狗對周青的惡感,主要是因為之前求他時他那副小人嘴臉,人都道歉了,這事也該翻篇兒。能看出他對原琪兒無微不至,愛護有加;更何況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擠上中産階級,也是蠻了不起的事。
“他們是好朋友,又是客人,不管怎樣,我們得好好招待他們。笑一笑雷老板!”
雷狗皺着眉,露出個殺人犯的笑臉。
暫時把他們抛諸腦後,丘平開始忙碌接待客人和準備晚上的烤全羊趴。孔駿夫妻回來了,似乎玩得挺開心,誇贊村民熱情,民俗儀式有意思。但最興奮的是小武,他對丘平道:“孔先生,牛逼!人不但有錢,還有見識。”
丘平緊張道:“他有叫你晚上去他房間嗎?”
“去他房間?沒有,還沒到這層關系吧,”小武有點向往道。
丘平嘆氣:“你被人扒皮賣了還幫着吆喝。”
“啥意思啊?嘎子哥,孔先生是好人,”小武放輕聲音:“我跟他說了見小人的事。我知道你在逗我玩兒,你壓根兒不信我,說的話都是反話。孔先生不一樣,他相信我,說我有靈氣。”
丘平啧了一聲:“好話不值錢。”
“他還說要投資咱村,把我們村建設為民俗文化村,要做博物館、沉浸式酒店,還要開餐廳。”
“挺好,這事兒你盯着吧,說不準就雇您為示範村經理了。”
“又來說反話!你就知道逗我,從沒正眼看過我!”小武說着氣呼呼走了。丘平撓撓頭,心想“見小人”這事怎麽用正眼看?倒着看,反着看,咋看都是民智未開的精神幻覺啊。
丘平從菜棚裏摘了韭菜、小蔥、土豆,一頭汗一手泥,拿着竹篾子走向廚房時,周青叫住了他。周青問:“雷子呢?我有要緊的事跟你們說。”
他們在前院找到雷狗,接着坐在了教堂的長凳上。丘平滿手泥污,催促道:“啥事啊,說完我要去洗澡了。”
周青神色鄭重,從西服內袋拿出一封信,舉在他們跟前。雷狗和丘平心跳驟然加速,丘平的泥手下意識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別人可能不認得,他們一眼就看出是嘎樂手寫的字。
“幫我交給雷子”
他寫雷字習慣性在“田”上連筆,看着像口裏有個“6”。雷狗問:“什麽時候的信?”
周青道:“前一周。他給我寫了一封,給你們寫了一封,”他不口吃,但說得很慢,“他要我幫忙處理一筆錢,和把這封信轉交給你們。”
雷狗接過信封,裏面沉甸甸的,不止是紙。
他看着丘平。丘平臉色潮紅,眼眶潤濕,別過臉去。雷狗道:“你不想打開的話……”
“開吧!”丘平的語氣帶着怒意,并非針對任何人,只是覺得這事兒可氣。
雷狗想了想,把信封按在膝上,對周青說:“多謝你特地跑一趟。”
周青看這架勢,是不準備在他跟前拆信了。他知情識趣地站起來,:“丘平給你們留了一筆錢,你們知道丘平的招行的密碼嗎?知道密碼就簡單多了。”
丘平:“不知道。”雷狗不做聲。
周青嘆了口氣,帶着寬慰的口氣道:“不知道也沒關系,錢先到我賬戶,回頭我轉給你。還有啥事我能做的,告訴我。”
雷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