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搖錢樹
第57章 搖錢樹
丘平确定自己沒病,也沒呻吟,只是在經受人生的一個坎兒。坎兒的另一邊是雷狗,雷狗敞開懷抱,歡笑着迎接他。可他就像騎車的老太太,人們喜歡的是身前的緬因貓,而不是幕後真實的他。
從那天起,他有意地跟雷狗保持距離。表面上還是笑嘻嘻的好兄弟,談笑不禁,排憂解難,但再進一步警戒線立馬拉起。他的眼神冷了下來,手腳也規矩了,只要一觸及暧昧的雷區,他就顧左右而言他。
雷狗不明白怎麽惹惱了他,難道是因為那天的表白?他也沒說過分的話啊。
雷狗鼓起勇氣,對着大福叫了一聲“丘平”。大福眼皮一擡,随即又耷拉下去,換了個姿勢繼續睡。他對菜棚裏的茄子喊“丘平”,對衛生間的肥皂喊“丘平”,對湖裏的魚喊“丘平”,可對着那個人,這兩字就堵在嗓子眼,怎麽都出不了口。“丘平”這個名字連着另一副面孔,而他跟這面孔太熟悉了,他們一起吃過無數頓飯、喝過大酒小酒、熬夜趕作業打游戲、爬山看電影,甚至常常在沙發擠着睡。他們有過那麽多的回憶,哪能說換張臉就換張臉?
康康察覺雷狗郁郁寡歡,他們在碼頭等客人的時候,她問道:“教練你怎麽啦?前陣子還挺有精神的,太累了?”
雷狗:“嗯,太累了。”
康康笑道:“為誰累?”
“聖母院。”
“口不對心,失戀啦?也沒見你跟誰好啊。”
“問你一事,名字對一個人有那麽重要嗎?”
康康滴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當然重要!教練你知道我本名叫什麽嗎?”
“咦,你不叫康康?”
“我姓鄧,叫鄧亞萍。”
“國手鄧亞萍,”雷狗笑道:“挺好的。”
“不好,我媽媽的偶像是鄧亞萍,就給我取了這麽個名字,打小有啥運動比賽,班上都讓我去。他們故意的,每回裁判叫‘鄧亞萍,上場啦’,我都丢臉死了。你說名字重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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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狗寬慰她說:“你比她漂亮得多。”
“也平庸得多。叫康康蠻好,沒有聯想,我就是我。”
“我就是我……”雷狗陷入沉思。
雷狗的手機響了,打開看是一條陌生人的短信息。這年頭發短信簡直是異類,號碼是北京的,看起來像詐騙。“你沒回我信息,還生氣呢?”信息只有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康康歪頭偷看了一眼,忍不住問:“喲你女朋友追來了?”
說到女朋友,雷狗才想起會不會是原琪兒,兩人分開後便很少聯系,最後一次通話她說要回西班牙,現在應該在瓦倫西亞曬太陽才對。給她原來的手機號發了個信息,沒想到她立刻就回複,“我在北京,我們見面?”
雷狗後悔自己手賤,這兵荒馬亂的時候,他實在不想多生枝節。直接拒絕:“我很忙,有空再找你”
那邊回說:“還是很決情”
雷狗樂了:絕情
那邊回了個伸舌頭的表情包,“我會去找你,kiss kiss.”
雷狗心底升起了柔情,他們在一起一年,回想起來還是快樂的時候多。他心一軟,給她發了聖母院的地址,“來找我。”
康康敲敲他後背說:“別顧着談情說愛,客人來了。”
雷狗趕緊收起手機。小艇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湖綠薄開衫、筆直長褲,球鞋白得耀眼,國字臉上是濃密的頭發,約束不住地随風亂飛。女的看起來年齡小得多,白皙秀麗,纏着愛馬仕絲巾。康康精神一振,小聲對雷狗道:“高質量客人也來我們這兒住了。”
卻見雷狗怔怔看着那女的。康康用手肘頂他,“那貴太太發現你啦,別盯着人看。”雷狗道:“你不認得她嗎?“誰?明星嗎?”“不是,有一次我們在洲際酒店拍下午茶——帶着沙皮狗那次。小狗叼走桌上的肉,你受了驚吓,回身撞了她。”
康康只記得沙皮狗闖禍了,想了想,臉色一沉:“記得,她罵我網紅,礙她事占她道,還叫經理別讓我們進來。”
雷狗臉上卻沒半分不悅,笑道:“因為她說了‘住酒店不如民宿’,我才想到要做聖母院。”
“咦是嗎?”
雷狗帶着感激之情,勤快地上前給他們拿行李。男的道:“您就是雷戬彀先生?真年輕啊。”雷狗綻開一個社交微笑:“孔駿先生,你好。這位是鄧亞……鄧康康,跟我一起經營聖母院。”
“兩位都很年輕,你們是……一對?”
雷狗和康康趕緊否認,“朋友。”
孔駿哈哈大笑,“抱歉抱歉,但夫妻都是從朋友過來的,對不?”他轉頭拉住太太的手。貴太太給面子地微微一笑,但眼神很冷淡。
雷狗有點不安,莫非她也認出了他們倆?還是因為交通勞頓、條件簡陋?誰知一下木棧道,貴太太就斜眼看着雷狗道:“你穿多大號的鞋?”
“四十四半。”
太太歡快地笑道:“又猜對了!老孔,姓雷的男生腳都很大,一個例外都沒有。”她目光柔媚,就像說的不是腳的尺寸。
雷狗別過臉去,暗暗懊悔剛才眼神停留在她身上太久,怕是引起了誤解。以後頂好跟她保持距離;對這孔先生也別過于殷勤,把他們當普通住客好了。
他們并非普通住客,孔駿是朗言推薦過來的投資人,據說擁有一兩打的文旅公司,投資了好幾家民宿。雷狗從未想過找投資人,但錢要自己游來,他沒必要拒絕。就想先接待着,看能談到什麽程度。
安頓好客人後,康康走到雷狗跟前,眼神狡狤道:“教練,我想到了一件事!上回我們在酒店遇見孔太太,在她身邊的可不是這位孔駿先生。”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可能他們還沒在一起。”
康康給他看手機屏幕,咬着唇笑了笑:“我查過了,他們結婚7年,孔太太25歲,媽呀,她18歲就跟了這大叔。”
雷狗無所謂道:“不關我們的事。”
雷狗對這種話題從來不感興趣,康康沒意思地收起手機,心想還是找嘎樂八卦去。
丘平果然被勾起好奇心,而且施展出超強信息收集能力,查到孔太太叫瞿婕,從小在歐洲生活,是個童書作家。“假的,”丘平一眼就看出履歷有問題,瞿婕所有能羅列出的資料,都跟孔駿的文化公司相關,他笑道:“這位孔先生是一棵樹,樹上結了好幾個果,瞿婕女士就是其中一個。”
“你說這樹穩靠嗎?他好像要投資我們聖母院呢。”
“誰知道。這孔駿找了個特別年輕的當老婆,給她造了個假履歷,這就不像老實人會幹的。還有,他桃色新聞挺多,是個色鬼,你自己小心點吧。這種樹不嫌果兒多,花樣越繁複越好。”
“嘎樂先生,不要把女生形容為‘果’行不,不尊重人。”
“咳,這您就不知道了,‘果兒’是咱北京對女青年的稱呼,尖果兒是指長得漂亮的,沒有不尊重的意思。”
“那男的叫啥?”
“孫兒。”丘平說着樂了,“果兒,孫兒,都有被人眼饞的意思,确實有點不太正經。”
雷狗和小武在門口搬擡一箱箱可樂,康康道:“教練算是孫兒嗎?”
雷狗意識到她的目光,看了過來,但他看的是丘平。丘平心想,雷狗這叫尖孫兒,大帥哥的意思;這家夥怎他媽越來越帥?他主持聖母院後,整個人都立住了、打開了,跟學生時代的內向孤清全然不同。
丘平又想,或許是越無法得到的,才越覺得稀罕吧。正愁悶着,雷狗和小武走了過來,雷狗道:“我訂了烤全羊,明晚我們在院子燒烤。”
康康和小武歡呼一聲:“好耶!”丘平無動于衷,雷狗道:“你不喜歡吃羊肉嗎?我再叫點別的,你想吃什麽?”
他的語氣小心又溫柔,有點像哄貓女似的,但他對貓女可沒這麽明顯的讨好。康康和小武心裏稱奇,小武抱着丘平的肩說:“嘎子哥有肉就高興,咱多弄點羊腰呗。”
雷狗想到,比起烤肉,他更喜歡清爽精雅的食物,大學時眼花缭亂的外國餐,都是他帶着吃的。但縣城哪裏有那麽多花樣?
湊合着,他說:“我們叫幾個披薩。這回時間來不及,下回我去市裏買點別的。”
丘平不好給雷狗擺冷臉,搞得自己跟狗血劇女主似的,便笑道:“甭麻煩,有羊腰就行。”還想加句調皮話,可啥話都想不出來了。
搞個狗屁烤全羊!他的心現在就被火炙着,煙熏火燎的,甜酸苦辣全都有,切一盤能下好幾瓶啤酒。
雷狗做燒烤趴,名義上是為了招待孔駿,其實主要是因為丘平好事兒、愛熱鬧。他希望聖母院多些花樣,能哄他開心。
看丘平反應冷淡,雷狗失望地想:我還是農家樂思維,應該去市裏請個自助餐團隊,最好找個樂隊來演出,像國外度假村那種氣氛。他上網翻看外國人怎麽玩,越看越覺得自己土老吧唧。他出身農村,對吃喝玩樂的喜好極其樸素,丘平怎麽可能看得上?
“老板!”哼哈拿着個桶進來,“二樓7號房衛生間牆磚脫落了好幾塊,得補補。其他房間要不要檢查?”
“宗先生呢?能不能讓他幫着弄弄?”
“他走了啊。”
“走了?”雷狗很意外。
“剛走的,他說大家都很忙,別驚動大家夥兒了,又說房費等他掙了錢回來還。我說不用了老宗,大家自己人。他說要的要的,然後就走了。”
雷狗嘆息。宗先生體弱又沒錢,在外邊不知道怎麽生存?他既然靜悄悄走了,就是怕大家挽留他、同情他。那就這麽着吧,給他留點自尊。
雷狗道:“我去二樓修修。”
宗先生一走,這些修修補補的活兒全落到他們身上。今天磚牆脫落,明天水喉頭堵塞,後天電視放不出聲音,這種瑣碎的故障日日輪番上演。雷狗想,我們需要更好質量的家具電視,需要會煎牛排的廚子和唱英文歌的樂隊。
我們需要錢。
再次面對孔駿夫妻時,他的笑容就殷勤多了。孔駿随和健談,孔太太瞿婕對他也言笑晏晏的,時不時一個眼神勾過來,帶着酥軟軟的風情。雷狗像躲暗器一樣東躲西閃,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跟孔駿交際,苦不堪言。
晚飯前帶兩夫妻去溫泉,孔駿驚喜道:“這可是寶貝!是天然熱泉嗎?”
“天然的,我們村底下都是熱泉,聖母院建在了泉眼上,有活水循環。我們一周清洗兩次水池就夠了,水很幹淨。”
孔駿贊賞道:“老天賞飯啊。哎,這裏分男女呢?”
雷狗心想:“要不然?”
“裝修得蠻有質感,品味也好。我建議你隔成一個個私家池,大家可以混浴嘛。”
瞿婕白了他一眼,笑道:“男女混浴在中國犯法的。”
“你情我願,犯個雞毛法,”孔駿拉着雷狗道,“我老婆不能陪我洗澡,雷老板來陪我聊聊天吧。”
雷狗只好答應了。脫了衣服,不免也看了孔駿的身體。這中年男人肚腩微微拱起,屁股扁平,此外在他這個年齡來說算是健康體型。孔駿做了個扔鐵餅的動作,笑道:“我每星期跑50公裏,保持得還可以吧?”
雷狗“嗯”了一聲。孔駿拍拍雷狗胸,“跟年輕人是不能比啦。你是體育專業下來的,還是軍隊退役?”
兩人在熱水裏并肩聊天。孔駿見多識廣,什麽話題都能展開,只是眼睛不太安分,時時流連在雷狗的胸腹和胯部之間。雷狗苦惱地想,不會吧,他老婆那麽年輕漂亮!
雷狗有信心可以揍得他叫爹,所以沒翻臉走人。孔駿也沒過分言行,泡得身體發軟、臉色赤紅時,他認真道:“這幾年民宿是真起來了,你趕上了好時候。”
雷狗點頭:“我們沒怎麽宣傳,客人一直不少。”
“你看得不夠遠,想象不到民宿的未來。‘客人不少’不是什麽高追求,等過段時間你再看,何止是不少,只有人找不到地兒住,沒有一張空床是等着人的。”
“那麽好嗎?”
孔駿望着小窗道:“我投資了四家民宿,今年還想增加四到五家。小幾百萬,不算什麽大錢,虧了就虧了,但我有信心不會虧。你這兒,我喜歡,再修整修整,我看好你們能做出來。”
雷狗沒太明白“做出來”是什麽個标準,但總的而言,這是好話,是讓人欣喜的預測。他誠懇道:“我有心要做好聖母院,從廢墟到現在這樣,我們費了很大的勁,不管前途怎樣,聖母院我們一定會做下去。如果你願意投錢,那當然好,我會盡力讓你拿到最大回報。”
孔駿笑了,盯着雷狗的臉。雷狗別過頭去。孔駿再次拍拍他的胸,豪氣道:“就喜歡你這樣的,樸實!”
雷狗不接話。孔駿挪向他,頭微微一挑道:“你怕我?”突然笑道:“你以為我喜歡男的?”
雷狗已經攥起拳頭,全身都感到不适。孔駿接着說:“我不喜歡男的,我老婆喜歡。我老婆蠻喜歡你。”
雷狗趕緊解釋:“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別誤會,我跟夫人沒講幾句話。”
孔駿大力拍一下他的肩膀,“看你緊張得。哎,就是個老實人。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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