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嫉妒心
第55章 嫉妒心
這丹鳳眼男生叫朗言,問丘平:“你們老板是不是?”
“gay嗎?”丘平一邊領着他去露臺,一邊說:“是。是我男朋友。”
朗言大吃一驚,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丘平的瘡疤上。丘平不再時時戴着帽子口罩,雷狗怕他悶出痱子,不準他遮擋着臉。久了也就習慣別人的驚異、好奇、嫌惡。丘平笑道:“我很醜,你覺得配不上老板?”
朗言倒是尴尬了:“抱歉。我……你們這樣的搭配比較少見。”
丘平微笑:“真會措辭。我胡說八道的,我哪配得上老板,老板單着呢。”
“那他真是gay嗎,這你沒胡說八道。”
“兄弟,我勸您別試了,先別說多少人盯着他,你要跟他好上了,在這孤島一樣的聖母院做牛做馬,您願意?”
“可以考慮啊,”朗言歡快道,“挺羨慕你們在這裏工作,風景美麗,空氣清新,市裏花太多時間在交通上,來到這兒,時間一下空出來了,感覺白撿了幾天命。”
丘平樂了:“也對哈,不用堵車擠地鐵就是福報。”
難得有個年齡相仿、愛好相近的客人,談談電影、劇場、帥哥、好吃的餐廳和同志圈,丘平挺高興,也就原諒了雷狗給自己劃界線的愚蠢。雷狗終究沒打心裏接受gay,忙不疊給自己拉一條警戒線。哪怕跟他上床,雷狗想的肯定是因為我愛着這個人,而不是我是同性戀。
“想啥呢?”朗言說,“眼神那麽幽怨。”
丘平回過神來,胡亂指着前方說:“看那邊,湖岸有人。”底下有兩個靠得很近的人影,漸漸向聖母院走近。進入聖母院的光圈中,才看出是一男一女。
“你們劇團的?”
“阿花和小虎。”
“咦,他們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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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平驚詫地看着罩在光圈裏的人。他們像兩具木偶,目視前方,開始脫鞋子。脫了鞋子,再脫襪子。他們把鞋襪放在對方身前,然後男生解開外套,女生脫下脖子的項鏈。女生解開頭發,利落地把緊身T恤脫下來,上身只剩運動背心。
丘平對男女演員都有印象。男的眼睛小,異常安靜,唯一一次聽到他說話是在排練時單腳念詩。女演員的身段富有性魅力,即所謂生有媚骨的人,舉手投足之間會撓人心尖。他對女性沒有欲望,純粹是欣賞她的性感。
他駭然道:“他們不會在這兒幹起來吧?”
“他們在排練呢。這倆口子挺好玩兒,小虎是中戲文學系畢業的,寫詩還寫劇本,算是個小有名氣的才子。阿花複旦英語系的,兩人湊一起聊納博科夫、福克納、聊保羅奧斯特,別人都插不進嘴。小虎寫了部默劇,表演形式很簡單,他們把身上的衣服、飾物一樣樣脫下來,交給對方,讓對方穿在身上。演到後面,小花會把頭發、眉毛全剃下來。”
“這麽大犧牲嗎?”只見小花幾乎赤身裸體,小虎則脫了外衣,穿上了阿花的背心,“這尺度國內也不能演啊。”
“他們過幾個月要去日本了,打算結了婚,一起到那邊做話劇。”
“這戲要講什麽呢?”
“小虎說,他要找愛情的終極點,想探尋一個問題,做完愛後,愛情還能到哪個地步?他們把自己有的全交給對方,甚至變成對方的樣子。”
丘平心被戳了一下,頓了頓,他道:“人和人的關系應該有界線,這哥們兒在跨進一個恐怖區域。”
“沒那麽誇張吧,男變女,女變男,一個很普通的社會議題。我覺得有意思的是一個人能多大程度把自己扒下來。你看到阿花的後背嗎?”
阿花已經全裸了,美妙的身體一覽無遺。她的腰上有一色塊。“紋身?”
“她有個鯨魚的紋身,十幾歲的時候紋的。他們在讨論要不要在舞臺上把紋身弄掉。”
丘平輕籲一口氣:“我操,那成行為藝術了,真他媽戲瘋子。男的呢,這男的怎麽脫得磨磨叽叽?”
“急啥。小虎身材不好,雞把也不怎樣,沒什麽看頭。”
“哦。”
過了淩晨,丘平回到室內,心緒混亂。他很想跟雷狗待一會兒。雷狗住在二樓最靠山林的拐角間,剛拐進回廊,就見一人站在雷狗的門前。細腰長腿,脖子到肩膀的曲線極優美,最顯眼的是腰部的鯨魚紋身。
丘平停住腳步,退到庫房的門後。他聽見門打開了,雷狗的聲音低沉,不知道說了什麽。阿花的聲音倒是清朗:“我下午問你……”雷狗回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話。阿花又說:“就一晚……”“進來吧。”這回雷狗的話聲能聽清了。
門輕輕關上。丘平愣在那兒,進退兩難。
他應該去敲敲門,順便敲敲雷狗的腦袋——人是有主的,馬上要結婚了!可他回心一想,他跟雷狗不清不楚,也沒确立關系,有什麽資格去幹涉他私生活?便悶悶地回到自己房間。
這一晚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腦子裏信息紛亂,雜草叢生。磨床單了一個多小時,門被打開了。丘平怕貓女進來燒他頭發,所以鎖了門,但他的鎖對那人完全無效。
雷狗坐在他的床上,大手掌輕摸他的頭發,湊過去說:“你沒睡,別裝了。”
“你進來能不能敲門,”丘平背過身,悶聲道。
“咦,你生什麽氣?”
“沒有,”丘平想落下句號,可忍不住說:“鯨魚美不美?”
雷狗莫名其妙,好一會兒才回過味來:“你說鯨魚紋身?”他笑道:“美。”
“你跟她做了?”
雷狗把他的腦袋正過來,看着他的眼睛說:“你怎麽會想這個?”“那我該想什麽?”“你該想我不會跟別人做,我心裏沒別人。”
丘平心頭一甜,“那你心裏有誰?”
“有……”雷狗不說。
“那幾個字會毒死你?”
雷狗別過臉,“你愛信不信。”他始終說不出那個名字。
屋裏靜了下來。丘平感覺人生的獎勵金光閃閃地懸挂在眼前,仿佛伸手可及,但怎麽都摸不着邊。他嘆了一聲,轉移話題道:“鯨魚小姐找你有啥事?”
“明天我們禮拜堂要開張了,”雷狗露出個奇怪的笑。
丘平瞪大眼睛,“該不會是……她要在聖母院結婚?”
“對,她問我能不能在聖母院做儀式。”
“你答應她了?”
雷狗忐忑道:“我不答應她,她就賴我房間裏不走,我只能答應了。但儀式怎麽做?我們沒有神父。”
“這兩人也太草率了吧。”
“她說很喜歡聖母院,不用上帝答應,我答應就行。”
丘平笑了:“在這兒雷老板比上帝有話語權。明兒我看個視頻學學,我來主持。”
“行啊,就這麽說定了。”雷狗安下心來,“我們睡覺吧,明天一堆事。”
“你在我這兒睡?”
“嗯。”雷狗很幹脆地躺在床上,“晚安神父。”
這回雷狗沒有靠過來,但是牽着他的手,一整晚都沒松開。丘平腦裏的野草開了花,飛着無數的蝴蝶和瓢蟲。他第一次看見這種色彩斑斓又隽永的意象——在跟嘎樂最甜蜜的時候,都未曾有過。
聖母院要辦喜事了。即使是個洋教堂,喜慶的氛圍依舊是中國式的,大家臉色紅潤潤的,期盼着一天的熱鬧。雷狗一大早就忙碌起來,分派繁瑣的工作,打掃的去打掃,買花的去買花,從市裏餐廳叫來了半成品,做一頓有模有樣的晚餐。要有足夠的酒,當然,沒酒不成宴席。
康康給教堂擺了一簇簇的白玫瑰,門外滿山的桃花,門內玫瑰香氣濃郁。她容光煥發,笑眯眯的,照顧着院裏的每個人。
聾婆給丘平改了一套西服。這原是雷狗的衣服,雷狗說腰和肩要改得窄一點。丘平看着鏡裏的身影,發現嘎樂跟阿花一樣,也屬于身段風流的類型,腰身稍長,脖子到肩膀線條優美,穿着合身褲子時臀部窄而豐滿,給人肢體靈動的觀感。他當初就是被這身體迷住,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雷狗也在鏡子裏盯着他,就像那年他盯住嘎樂一樣。丘平笑道:“你怎麽這樣看着我?”
雷狗的語氣不太高興:“你看着鏡子的樣子,跟個……跟個神經病一樣。”
“啊?”這話以前雷狗也說過,但不是這種不悅的語氣。丘平不明白怎麽惹到雷狗了,端詳着嘎樂的臉,滿意道:“我不好看嗎?我覺得自己挺性感的。”
“你以前可以這樣,怎麽現在還這樣?”
“繞口令呢,你在說啥啊?”
雷狗不願解釋,把手插進口袋裏,冷道:“試完衣服去洗溫泉池。”
丘平哀嚎一聲,洗溫泉池最累最麻煩,這大好日子為啥要折磨他呢。
雷狗離開房間,心煩意亂,不由得想起大學時三人在一起的情景。當時他不認為跟一對情侶混一起有什麽不合适的,可現在他覺得當時的每時每刻都不對勁。他粗魯地抹了一把臉,壓抑着嫉妒心,告訴自己:“不要亂想,幹活。”
中午時分,起居室彌漫着熱辣火燙的氣息,一群人在這兒涮火鍋。杯裏少倒了些酒,為新郎新娘祝賀。小虎很開心,酒到必幹,喝得鼻頭滲出了汗,他長相普通,言談也不特別有趣,但今日美人是他的了,他整個人閃着光。
阿花不喝酒,言笑晏晏的,快樂駐留在了臉上。她吃了許多肉,又跟聖母院的員工們逐一道謝,然後她放下筷子道:“我還有個事要說。”
朗言起哄道:“我猜猜,你是不是懷上了,又當新娘又當媽。”大家一起罵他。阿花道:“朗言猜對了,我懷上了。”
席上安靜了下來。舉到一半的筷子,說到一半的話,全懸在半空,氣氛尴尬至極。團長剛子推了一下小虎,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傻小子要當爸爸了,不表示一下?”
小虎笑不出來,強迫自己牽牽嘴角都不行。他皺眉道:“你怎麽不先跟我說?”
“在這裏說有什麽區別?”
小虎不說話了。丘平趕緊充當氣氛組組長,讓小武拿支香槟來,又讓聾婆給阿花多拿點肉:“我這神父是假的,但聖母院是真靈啊,你們的寶貝必有聖母保佑,多福多壽。”這番話不倫不類,所幸席上都是年輕人,很容易就把現實問題抛諸腦後,又快活地吃喝起來。
丘平見阿花臉上紅撲撲的,看不出喜怒,小虎卻悶悶不樂。
丘平在禮拜堂練習祝詞。陽光斜照,長凳上坐着小虎。他一時對着聖母像出神,一時把玩手機,把丘平當成了上世紀的鬼魂,不看也不理。等陽光變得淡薄時,小虎站了起來,離開禮拜堂。
雷狗和他擦身而過,眼看他的背影沒入陽光裏。走到聖母像旁,他問:“新郎怎麽了?”
丘平把午餐發生的事說了。雷狗用普通青年的思維道:“那不挺好的嗎?”
“不好,他們馬上要出國了。一出去就要面對很多生存問題,兩個人還好,帶着孩子搞藝術太他媽難了。”
“搞藝術重要過孩子?換個事兒幹不就行了。”
“瞧您說得,人各有志,您的道德觀用不到他身上。”
雷狗還是沒法理解:“他真不想要,兩人商量好了,先不要小孩。不至于全世界欠了他一樣。”
“我看,不是孩子的事,他是觀念被沖擊了。他弄了個劇要探尋愛情,結果沒想到,終點等着他的是孩子。阿花是要孩子的,今天不要,遲早會要,他壓根兒沒準備好扛起一個家庭。”丘平感嘆,“人愛得死去活來扒皮剔骨容易,真扛起另一個人過日子,特別難。”
雷狗沉默了一會兒,道:“也不是。”又看着丘平遺憾地說:“那今晚的婚禮要吹了?”
“估計是不行了。神父我第一次亮相就出師不利,看來跟這行八字不合,趁早轉行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