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瘋人院
第53章 瘋人院
“最近好嗎?”雷狗收到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電話號碼一長串,看起來很像是電話詐騙。不理。過一會兒又來一條,“想你”
雷狗把信息全部删除,手機收進褲袋裏。忙碌的一天開始了。
天氣回暖,市裏的連翹和梅花相繼綻放,郊區溫度要低一點,正是桃花含苞待放之時,春游的好時節即将拉開帷幕。每個周末聖母院都訂單爆滿,他們幾人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兩只手鋪床單,兩只手搬水倒茶,兩只手擦地洗菜。還缺一只手給自己喂食。他們一個個的別說定時吃飯,上廁所都得把手機放外面,免得一坐馬桶上就不願起來。
雷狗尋思着,該增加人手了,等旺季到來,他們這幾人得累死。
門口聲音嘈雜。雷狗拍拍自己的臉,打起精神。跨出禮拜堂一看,剛撐起的遮陽傘橫卧地上,門前的墊子翻起,花壇被踩得狼藉不堪。一只哈士奇追着大福滿院跑,主人在後面大聲喝止,丘平在一邊給大福加油。
大福被追得到處逃竄,一旦爬到樹上,卻又晃動尾巴挑釁哈士奇。雷狗看了好一陣,才發現是大福撩的傻狗,釣着狗跟它玩追逐游戲呢。玩累了,大福敏捷地蹦到了貓女的懷裏——貓女從早上就坐在牆邊畫畫,對眼前事不聞不問。
哈士奇哪能剎住車,直奔向女孩!主人大駭,趕緊撲過去抱住哈士奇的腦袋,此人為跆拳道黑帶,使勁往邊上一帶,抱着哈士奇滾了幾圈。人和狗搏鬥起來,粘了一身的草。
貓女看了草地一眼,低頭畫畫,對發生的事繼續無動于衷。
雷狗走向丘平,嘆道:“我們是不是該禁止客人帶狗了?”
“那可行不通,人來京郊就是為了一家團聚,狗也是家人。而且狗不是最大的麻煩,最大的麻煩是——”
還沒說完,一個小人跌跌撞撞跑了出來,跟狗一起滾圈。丘平道:“真正的麻煩來了。”
小孩頭頂着客房的燈罩,擋住了眼睛。狗主人一邊約束狗,一邊朝孩子嚷嚷:“臭小子,快把腦袋上的玩意兒拿走,要摔倒了,摔倒了摔倒了!你媽呢?!”
丘平笑道:“好一個幸福家庭,真讓人羨慕。”
雷狗無奈道:“一會兒你洗完澡,去修一修他們房間的燈。”
通上游船後,本來路程崎岖的民宿,從縣城坐小艇就能抵達,航程不過十幾分鐘。于是他們多了許多家庭住客,京城裏的中産人家,拖孩帶狗的來到聖母院,常常還帶着帳篷烤爐在湖邊露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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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給他們帶來未曾預想過的工作量。聖母院的軟裝和家具家電都是便宜次貨,隔三差五就會出故障,遇上熊孩子簡直不堪一擊。他們幾個男丁這裏修修,那裏堵堵,也只能勉強維護正常運轉。客人抱怨連連,小到杯子有水漬,大到櫃門塌下來,沒一日消停。
丘平擦擦身上的汗,“你能不能訓練貓女幹點活兒,她天天蹲在那兒畫畫,閑得要命。”
雷狗慈愛地看着她:“她能安靜下來,不惹事,挺好的。”
“啧,你就慣着她吧。”
經過門口,只見宗先生蹲在鐵門前,不知在搗弄什麽。走近一看,被貓女劈開的聖母院招牌竟然修複好了,木頭被仔細打磨過,還上了清漆,光潔如新。
丘平喜道:“原來宗先生是木作高手。”
“不是,我……我就是什麽都愛弄弄,半桶水。”“您太謙虛了,比原本的還漂亮。”
宗先生出院後,沒地兒可去,還是住回了聖母院。拍鳥拍鳥大師支付了他的住宿費,但宗先生對自殺行為感到羞恥慚愧,本來就不太交際,現在更是逢人都低着頭。丘平害怕他抑郁,沒事就撩他說話,“宗先生什麽都會,要不教我怎樣修理電器吧,我們房間的燈壞了。”
“行行,有什麽用到我的,盡管吩咐。”
那天中午宗先生就把燈修好了,順便解決了水龍頭漏水,洗衣機發出轟鳴的問題。他又幫忙壘了花壇,卷起塑料棚讓作物曬太陽,還幫聾婆扒毛豆。丘平認為宗先生必須忙起來,才會打消自殺的念頭,于是把活兒全都交給他,自己甩着胳膊去湖邊釣魚了。
天氣實在好,藍天白雲,暖風習習,只是釣運不佳,一無所獲。他悶悶地想:在聖母院的生活雖好,但一閑下來就很無聊。他開始懷念城裏擁擠的人和肮髒空氣,狹小的胡同總有變化,新店層出不窮,活動應接不暇。如果這裏有個酒吧多好,還要一個可以曬到太陽的咖啡館,上下午都有新鮮出爐的面包。聖母院的夥食實在太差了。
他撇下魚竿,戴好了帽子口罩,走向山林小路。這條路簡單修整過,大概走十分鐘,就能抵達湖岸碼頭。這裏水足夠深,簡陋的木碼頭伸到湖中,盡頭處系着小游船。
就是公園常見的小馬力小艇,馮富豪看在女兒份上,給了他們兩艘最新最整潔的。算起來每個游客的來回成本比80元還高,但雷狗樂意,寧願少賺點,也不願被二姐夫挾持。
丘平踩上木踏板,發動馬達,打算去縣城閑逛。縣城雖然也無聊,但起碼能吃點不一樣的,還能看見許多人,衣着鮮豔的男男女女——陌生人。有時他需要身處陌生人之間,才會感受舒服自在。
船在湖面上行駛,劃出一條條的白沫。沒多久就能看見聖母院,聖母院的外牆沒有完全粉刷,靠山的那面牆還縱橫着攀爬植物,樓上玻璃外牆反射着陽光,有點像遺落在荒野的飛船。
“嚯,那個就是聖母院?”
丘平聽到遠處有人喊。轉頭看,前方來了一只游船,都是年輕男女,一水的穿着寬松袍子。莫非是哪個修仙團體,或是二次元穿越分支的團建活動?
丘平揮手招呼:“各位是去聖母院住宿嗎?”
一個戴綠色圓框眼鏡的男子道:“是。我們從游船碼頭來的。”
“你們的船夫呢?”一般在碼頭上會有人接應,不會讓客人自己開船,“我想起了,你們是蓮蓬劇場的吧,應該下午才到。”
“我們到早了,自己租了船過來。”
丘平笑道:“那你們怎麽還回去?”
“不還了,我們租了四天,走的時候自己開回去。您是?”
丘平本想去縣城找樂子,現在改變了主意:“我是聖母院的打工仔,叫我嘎樂就行,我來接你們的。”
這些人就像憑空而降,穿着打扮出塵脫俗,進到禮拜堂就脫了鞋子,耐克、彪馬、回力、鬼冢虎,整齊地排在門口,一個個赤腳踩在地板上。說話倒是現代人的口吻,也都手機不離手,要不丘平真以為他們是哪個病院集體逃出來的。
綠眼鏡的叫剛子,是他們的導演和團長,說話有條有理,溫和又有分寸。丘平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問道:“你們是來這排練的?”
“不算正式排練,我在朋友那裏看到聖母院的照片,很喜歡,就帶團員來做日常修習。我們練習的時候,狀态跟平常人不一樣,希望你們能諒解。”
雷狗問:“怎麽不一樣?”
“非人的狀态。”
雷狗一驚:“能不能用普通人能理解的話說?”
丘平道:“話劇跟演電影不一樣,需要凝練和比較誇張的表達。我明白您是啥意思,沒事剛子,你們不妨礙其他住客的話,怎麽練都行。”
“不會妨礙不會妨礙,有問題你們随時叫停。”
雷狗懸着心,關注着劇團的一舉一動。前半天他們到處拍照,逗貓女玩,看起來沒什麽特異之處——除了光腳四處走。北方人對室內鞋有迷之執着,見不得人光腳,聾婆急得打手勢讓他們穿鞋,也都被無視了。
下午時分,情況起了急劇變化。
剛子和團員聚在禮拜堂,丘平和貓女蹲在旁邊聽着。丘平跟貓女說:“他們都喜歡你,你要不要也去演戲?”貓女不願跟他說話,對他“喵”了一聲。
剛子開始講解訓練計劃。非常簡單,每人選擇扮演一樣物事,可以是一塊石頭,可以是暴風雨,也可以是被遺棄的洋娃娃。他們在吃晚飯前都必須進入這個角色,抛棄掉“人格”,可以說話,但是要以角色的特質開口。
丘平聽得有趣,對貓女道:“你說暴風雨是怎樣說話的?對了,這事兒你熟,你不就一直演着個傻子嗎?”
貓女道:“我燒你的頭發。”
“你燒。我把你面具和畫筆全部沖進馬桶。”
兩人忙着拌嘴的時候,劇團的修習開始了。丘平精神一振,覺得整個聖母院都好玩起來,有人演中世紀的盔甲,站在聖母像旁邊,拿着不存在的盾牌,一動不動。有人演“我愛你”這句話,每當有人在交談的時候,她就在旁邊跳舞。有人單腳站着念詩,還有一塊滾動的石頭,不斷在院子翻來滾去,惹得哈士奇瘋狂拉扯狗繩,吠叫個不停。
雷狗的腦袋呼呼冒煙。在禮拜堂,他見貓女跟“蛤蟆”在比賽跳遠。那個熊孩子不知道從哪裏又摘了個燈罩,演一個銀行劫匪;一個“圖書館書架”走來走去,不停打開襯衫說,“讀我”。康康被“讀我”吓得花容失色,跑到雷狗身邊說:“他們咋啦,都瘋了嗎?”
此時聖母院真像個瘋人院,人喃喃自語,走來走去。劇團雖然不騷擾其他住客,可是在公共空間做這些不尋常舉動,怎麽能不引起側目?雷狗拉住丘平說:“讓他們停下來!會吓到人的。”
“沒事,”丘平托着腮道,“就當娛樂節目好了,多有意思,比講相聲講黃段子拼盤口水歌有意思。”
“不行,”雷狗堅決道:“他們不能正常練習嗎?”
“啥叫正常不正常,貓女夠不正常吧,你不也睜只眼閉只眼。”
“兩碼事,她自己一人,平時是很乖的。而且她是有病,這些人是……是失常。”
“藝術就是超越日常,就是不受規矩限制。”
“哎,你跟他們一樣瘋,”雷狗忍不住窩火道:“這是民宿,不是在大學裏啊樊丘平!”
丘平愣了愣:“你叫我什麽?”
雷狗臉紅了起來,“我說錯了……咳我都快被他們逼瘋。”雷狗一邊用惡劣的語氣掩飾,一邊落荒而逃。
丘平甜蜜地笑了,心道,瘋得好,瘋得好。大家都一起瘋起來吧!
這是個快樂的晚上,起居室高朋滿座,劇團的人唱歌跳舞,玩笑不禁。丘平喜歡這樣的氣氛,比起幾個男的圍在一起玩撲克牌,或者一堆人吵着要烤羊腿唱K,他覺得還是劇團的人有新鮮感。
不過雷狗一直冷着臉——雖然他向來對誰都不太熱情,但丘平心裏惴惴不安,怕雷狗真生氣了。見雷狗走出門口,他尾随了過去。
雷狗肯定早發現他了,并不回頭,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