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鬼上身
第51章 鬼上身
回到聖母院,雷狗一邊盤算怎樣才能不落痕跡,一邊準備工具。這時外邊突然傳來惶急的呼救聲。雷狗飛奔出去,只見湖邊站着丘平和小武。
“怎麽了?”雷狗心裏火燒似的,她又搞出什麽事?!丘平膝蓋以下已經泡在水裏,正準備入水救人,雷狗趕緊制止他。“你的腿別下水!”
水裏有好幾個人,關律師又喊又叫,披頭散發,聲音凄厲;康康抱着拍鳥拍鳥大師向岸邊去,還有一人在不遠處浮沉,竟然是宗先生。雷狗立即跳入水中,全力游向瘦弱的男人。宗先生處于半清醒狀态,臉色蒼白得像死屍,不像是溺水的樣子。雷狗大驚,立即把他救上岸。
宗先生的狀況很糟糕,不停地嘔吐,手腳抽搐。丘平在雷狗耳邊道:“他要不是得了什麽病,就是中毒。”
“去廚房跟哼哈說,所有吃的不能動,飲用水和飲料也別讓人靠近。”
丘平跑着去了。在院子他時常鍛煉的地方,他被什麽絆了一下,緊急之餘沒空察看,徑直去了廚房。囑咐完哼哈和聾婆,丘平心亂如麻,聖母院的人跑來跑去,客人惴惴不安,亂了套了!
真是貓女下的毒?丘平不敢想一個女孩會這麽惡。
他用鑰匙打開宗先生的房門,檢查他桌上的食物和飲料。宗先生飯量很小,有時一天都不見他吃飯,桌上也沒有零食。幹淨的桌面只有一疊紙,用娟秀的字體寫滿字。丘平飛速閱讀,臉色變得蒼白。
二姐夫的保安亭擋住了救護車,圍欄最寬處只夠一輛三輪通過,幹脆由雷狗和哼哈輪流背着宗先生,跑到村口。救護車在廣場等着,醫護人員做了簡單的檢查和處理,把人送到縣城的醫院。
雷狗和丘平跟着到了急救室,雷狗一身水漬汗漬,衣衫淩亂。丘平也好不到哪去,臉色像鬼。
“到底怎麽回事?”雷狗終于想起要問個明白。他很疲累,也很沮喪,不管答案是什麽,他暫時也沒力氣去處理了。
“幾件事趕到一起,算咱倒黴。”
“呃?”
“廚房的食物和水都沒事,不用擔心,變态丫頭沒有下毒。”
雷狗松了口氣,“宗先生為什麽掉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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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康康在打掃房間,看見關律師和拍鳥大師在湖邊吵起來了,吵得很兇,兩人對着吼,接着就動手動腳,關律師給了她老公一巴掌,兩人在湖邊推推搡搡,推着推着到了水裏。我跟康康趕緊跑去勸架,到了湖邊,兩個人只有一個站着,拍鳥大師栽進了深水。”
“宗先生也在岸邊?”
“他比我們早到湖邊。宗先生會游泳,水性挺好的,第一個跳進去把拍鳥大師拉到了淺水。康康也進水裏幫忙救人。以為這就沒事了,誰知道宗先生不回岸邊,反而自個兒越游越遠。”
“是他自己游去深水裏?”
丘平從口袋裏拿出幾張紙,“在宗先生桌上找到的。”雷狗拿在手裏,只見第一頁都是數字。
“他的賬本。”丘平說,“後面有寫,這是他所有的錢,住了四個多月,錢都花光了,今兒是他負擔得起房租的最後一天。所以他本來打算今天自殺,吃了藥,好巧碰見人夫妻打架。他跳下去救了落水的那個,順便就想游進湖裏,一去不回。”
“他為什麽要自殺?”
“不知道,他只寫了自己幾次尋死。唉。”丘平深深嘆了口氣,“他來這兒就是準備自殺的。第一回,一群大學畜牲來這兒玩,對康康毛手毛腳,用爛招把我支使開了。那晚你剛好不在,幸好聾婆護住了康康。那晚宗先生打算上吊,聽到我恐吓那些大學生,說聖母院沒幾個攝像頭,死了人是無頭公案,他不想給我們惹麻煩,就打算把遺書寫好後,等個好機會再自殺。”
雷狗慶幸:“還好他沒上吊。”
“第二回,他已經準備好遺書,想投湖自殺。這湖很大,游到不能游為止,總能溺死自己。可那晚我們倆剛巧在湖邊釣魚,他想等我們走後再跳湖。”
雷狗眉頭深鎖,“我記得,他自己一個站在湖邊,天很冷。”
“知道他為什麽改變主意?魚湯面!我們釣了條大魚,跟他扯了幾句閑篇兒,我跟他說第二天早上要做魚湯面,請他早點起床吃早飯。他因為這幾句話,放棄了投湖。”
丘平繼續道:“第三回,那個上吊的聖誕老人。”
雷狗很驚詫:“聖誕老人是他吊上去的?”
“沒錯,結果鬧了個大烏龍,我們都以為有人惡作劇,其實是他想在禮拜堂上吊,禮拜堂的天花板很高,那天深夜他綁了個人偶當重物,扔到橫梁上,剛系好沒多久,那對野鴛鴦就出來了。他沒想到這麽晚有客人走動,躲了起來,這事就成了沒頭沒腦的鬼故事。”
雷狗頂不愛管別人的事,只是宗先生在聖母院住了那麽久,天天一起吃飯聊天,竟然多次在他們跟前結束生命,想起來實在驚心。“他要是一心想死,機會很多。”
丘平輕輕點頭:“人的心思複雜難懂,他等到今天錢用完了才自殺,心裏還是留戀的吧。在聖母院住着,啥都不用幹,什麽念頭都會變得微弱。自殺也是要魄力的。”
雷狗很是唏噓,暗暗祈禱宗先生能安然無恙。他垂下頭,目光瞥見丘平的球鞋邊有個凸起的東西,讓他擡起腿來,一看,雷狗渾身發寒,顫栗感直襲腦子。
“在哪裏紮的?”他厲聲問道。丘平才發現球鞋上踩着一塊小木片,難怪走路總不帶勁。用力拔下木片,只見木片釘着幾枚鋒利的釘子。丘平難以置信道:“應該是在院子裏踩到的。不能夠啊,我們一天打掃三四遍,別說釘子,樹枝都很難踩到。”
幸好紮的是假肢,要是真腿,必然紮出幾個血窟窿。這是丘平時常鍛煉的地兒!雷狗怒不可遏,站起來道:“貓女!我去找她。”
丘平趕緊拉住他:“你現在一肚子火,去揍她一頓嗎?先冷靜下來,等宗先生洗完胃了,我們一起去。”
“我會冷靜,”雷狗甩開他的手,“你在這裏等着。”
“雷狗!”丘平在他身後喊了聲。雷狗頭也不回地走向電梯,丘平糾結着要不要追上去,一琢磨,醫院不能沒人守着,便又坐了下來。
雷狗拿着工具,走進山林。他早就盤算好,那脆弱的棚屋不堪一擊,不用一小時就能夷為平地。即使她在屋裏也無所謂,那個小電鋸他不怕,她大呼大叫也不怕,在這荒僻的林裏,一切回到了最原始的力量角力,他絕對會贏。
貓女的房子沒有供電,更沒有攝像裝備,很可能連手機都沒有。真正的荒山老林,哪怕他把她埋了,也不會找到蛛絲馬跡。他戴着手套,鞋子也套着鞋套,一種從所未有的興奮感攫取了他。猶如獵豹靠近小鹿,猶如風暴迫向海岸。他可以毫無代價地為所欲為,砸爛她的牆壁,劈開她的桌子,
甚至可以再過分點。而她的父親、兄長對此毫無辦法。
關律師的話電流一樣沖擊他,她說:你能脫掉她的面具,就能脫掉她的衣服。這話讓雷狗憤怒不已——這跟性無關,跟性別無關,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這麽做,只因為他能做到。
來到棚屋前,直覺告訴他貓女在屋裏,并且已經聽到他的聲息。他砸爛的窗口依然敞開着,西北風長驅直入屋裏,在這乍冷還寒的季節,不知道她是怎麽忍受的。雷狗從袋裏拿出一大卷膠帶,刷拉撕開,粘上破裂的窗口。
棚屋幾乎成了密閉空間,雷狗站在門口,貓女無處可逃。
她抱着肩縮在椅子上,一雙眼從面具裏看着雷狗,目光倔強。雷狗打開手電筒,左右察看,防她設置陷阱。這破屋子除了簡單家具,實在是家徒四壁,既沒有機關,甚至不像人居住的地方。
雷狗跨進一步,拿出一樣物事。
一個小時前。
雷狗從醫院趕回聖母院。他不停地勸自己冷靜,可心裏的火騰騰燃燒,把所有念頭都吞噬幹淨。趕走她!不能讓她再出現在聖母院,不,他不想在任何地方看見她,尤其不能讓她靠近丘平。
他一心要砸掉棚屋,拿了一袋子工具便往門口走。很多人想上前詢問,但見他滿臉戾氣,眼圈烏黑,都識趣地閉起了嘴。在禮拜堂他遇見了關律師。
關玲玲的衣衫滿是褶皺,臉色很蒼白,看起來老了十幾歲。雷狗上前問道:“你先生怎樣了?”
“他沒事,在房間裏休息。”
“嗯,”雷狗轉身要走,關律師攔住了他,疑惑道:“你拿着什麽?”
“工具箱,我要去修菜棚。”
“菜棚在後面,你應該從後門出去。”
雷狗的眼裏滿是威脅,但他瞬即控制了情緒。不能讓關律師看出端倪,他換了溫和的語氣道:“聾婆在擦洗廚房,我怕踩髒了地。你去後院小心點,別滑倒了。”
關玲玲明亮的眼直視着他。雷狗道:“回頭見。”
“等等,”她自顧不暇,但雷狗的模樣讓她産生恐怖的聯想,她不能袖手旁觀。“我的櫃子關不上,你……你能幫我修嗎?”
雷狗忍着煩躁的情緒,跟她來到客房。拍鳥大師呼呼大睡,跟關律師放在沙發上的名牌包一樣,仿佛是房間的點綴品。雷狗看了看,櫃子門滑輪偏斜,卡在軌道上了,聖母院家具質量渣,這是常有的事。他打開工具袋。關玲玲一眼瞥見了面具,道:“你随身帶着那女孩的面具?”
“順手放進去的,”雷狗不耐煩編借口,他是想把貓女所有物扔掉,再也不願見到她的一絲一縷。
關玲玲倚在門邊:“我想起了,這是你在菜棚裏搶的。”
“你說過,看不見她的臉,就不能确定是她毀壞了聖母院財物。我只是脫了她面具,不算人身傷害吧大律師?”
“你能脫她的面具,就能脫她的衣服。”
雷狗被這話大大激怒了,他霍地站了起來道:“是她跑來砸我牌子,燒我棚屋,紮傷我的人!我為什麽要脫她衣服,看她一眼我都不想。”
“你們向來相安無事,為什麽她要來聖母院?”
“她拿走了嘎子的貓,我們去找的她。”
“就為了一只貓?”關玲玲感到不可思議,“你怎麽知道不是貓迷了路,被她撿到?”
雷狗沒法證明,在他看來,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影響了丘平。“她精神有問題,你不如勸她去醫院看病。”
“這才是關鍵。不是因為她撿了貓,是因為你認為她精神有問題,不能生活在你身邊。”
雷狗蹲下來,用扳手砰砰地敲打滑輪,聲音震人耳膜,即使如此拍鳥大師依然沒醒。關玲玲貼在門上,心裏很是害怕。雷狗拍正了滑輪,強壯的雙臂抱起門板,嵌合在軌道上,随即冷漠地看一眼關玲玲:“好了。”
關玲玲稍微整理頭發,讓自己心緒平靜下來。她很想抽煙,但聖母院室內不能抽,她難受得揉揉自己的臉說:“我頂不喜歡跟你這樣的男人打交道。”
“彼此彼此。”
“你有一群好員工,他們相信你,願意為你工作,所以我相信你是個好人。”
聽了這話,雷狗的氣稍微順了些。
“但你現在的樣子很吓人,知道不?”關玲玲抱着手臂道:“雷老板,山林不是你的,也不是她的,你的安全界線不由法律認定,是由你自以為的能力來認定,你手中有扳手,有榔頭,遇到不順眼可以鏟除掉,這不叫正義,叫恐怖主義。”
雷狗惡狠狠地瞪着她,再不掩飾自己的目光。關律師向後縮了縮,但還是把最後一句話說了出來:“我把我們的談話錄音了,如果出了什麽意外,對警方調查會有幫助。”
“不會有什麽意外,”雷狗冷冷道。
雷狗窩着火,沉着臉,走到了禮拜堂。路過門前的半身鏡,他停下了腳步,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鏡裏人眼神冷酷,皮膚呈青白色,乍看很像村裏人說的“鬼上身”。什麽是鬼上身呢?就是一個人沒法主宰自己的意志,被不明所以的力量牽引到深淵裏。雷狗開始想,我要做什麽?我要殺人嗎?他半分傷人的念頭都沒有,只是鏡中人的表情暴戾得很,仿佛它才是主體,而自己是供他驅使的影子。
鏡子裏還有另一個身影,雷狗轉過頭,只見那個歷史學家正在臨摹大門門框。“鐘教授,”雷狗跟他打招呼。教授這才發現身邊有人,笑道:“你好。去散步呢?”
雷狗暗暗感嘆,這教授兩耳不聞窗外事,聖母院如何兵荒馬亂,對他全無影響。他點點頭,就想離去,教授叫住他說:“請問您一事,聖母院有沒有保存什麽文獻、照片之類的?”
這話問倒了雷狗,他搜尋記憶,好一會才回答道:“我記得有個房間放了很多紙和書,那時候我還小,不太認字,不知道寫的什麽。等我再回來,這些東西都沒了。”那房間就是丘平住的小房,雷狗想,對了,為什麽那些東西都沒了呢?必定是有人拿走了,是大豁牙帶走的,還是當年警察搜查時沒收了?
他想到一個可能性,貓女實際上比他更早來到這裏。她在棚屋居住可能有一兩年了,常常會潛進廢棄的聖母院。
教授可惜道:“要有文獻就好了,哪怕是賬單、信件,就能證明為什麽要在荒郊野外建一座聖母院。”
雷狗的心強烈地跳了一下:“教授是知道聖母院來龍去脈?”
“南方也有一家聖母院,我猜兩個教堂的功能是一樣的。我問過教會組織,也問過縣裏,但沒人清楚是怎麽回事。”
雷狗想,這個地點遠離人煙,難道是出于見不得人的原因才建起的?雷狗不太想聽答案,又禁不住好奇心。“是……是因為什麽不好的事,所以才沒人願意說嗎?”
教授道:“好的是歷史,壞的也是歷史,沒什麽不可提的。我把知道的告訴您吧。您知道歷史有什麽意義?”教授以講課的姿态道:“不要急着去判斷,您當照鏡子好了。鏡子裏的,是他們,也是我們。”
雷狗不由自主看向鏡子,裏面的年輕男子,無知、莽撞、兇狠。
傻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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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讀者留言,大概意思是看文會代入男主,所以男主的一些行為,會讓她感到被冒犯。
看文代入不代入,是讀者的自由,作者本來沒資格評判,但上面這評論敲響了警鐘。剛好更新的這章裏,我猜雷狗這差點犯罪的行為必然有争議,甚至可能有人會覺得毀了雷狗的完美。那就多口說幾句。
我很喜歡雷狗,他是我的某種理想型,但喜歡歸喜歡,從來沒想到要塑造完美男主。首先他得像一個人類,才有可能被愛對嗎?代入角色,就是把自己放進裏面,希望也能度過這麽一段人生,角色萬事順利百戰百勝固然很爽,但從一個角度看,角色受了磨難,也能幫我們看到即使一個人品性是好的,也會在某種狀況下踏入歧途,這不也是一種“帶我們走過了這一程”嗎?
雷狗和貓女,不太好判斷是非。說個跟我相關的:我家樓下有個戒毒回歸人員,雖然說人完全有權利回到社會正常生活,但我必須承認我是怕他的,樓道遇到也不會說話打招呼,感到沒安全感。萬一單元發生偷竊之類的,我肯定會懷疑他。但這是不是正确的呢?當然我覺得不正确,可是不能克服我人性裏的懦弱和歧視。
這段故事講的就是這些,誰是強誰是弱,誰能判定安全感的界線?貓女身體弱小,行為就會過激,雷狗認定自己要守護這個區域,安全界線也會盡量擴張。這能解決嗎?
他們的矛盾,在這文裏算是得到解決的,但大概也會有讀者覺得不滿意。那挺好的,我覺得争議和不滿意都是好的,問號帶來思考嘛,或許可以幫我們理解現實裏的一些事,或者反過來看看自己。
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