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好鄰居
第48章 好鄰居
貓女的棚屋很昏暗,也很冷,就像冬天的空氣躲開了春暖花開,都聚到這裏來了。可見棚屋既沒有保暖層,也沒有供電,住在這裏跟穴居差不多。他萬分戒備地邁開一步,對着黑暗說:“你在哪裏?我們談談。”
喵的一聲,大福忽地竄到他腳底,貓女的聲音出現在他頭頂上,冷冷道:“離開我的屋子!”刷刷聲響,枯枝敗葉紛紛落到雷狗的腦袋上,雷狗一邊擋着,一邊擡頭,卻沒見到貓女藏在哪個角落。他感覺有什麽掃了過來,幸虧反應敏捷,躲開了橫劈而來的棒球棍。
他判斷出貓女力氣弱,往前要搶奪棒球棍,沒注意腳底有什麽拌了他一跤,整個人落在了一個塑料罩上。身上一緊,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就像根大蔥一樣被包裹起來。
雷狗大驚!掙紮了幾下,包着他的塑料膜輕微松動,卻沒找到口子。貓女掌着汽燈靠近他,雷狗才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巨大的透明塑料袋裏,吊離地面幾公分。雷狗盡力平衡身體,擡頭看,球上有個松緊口,連着一條粗繩子,繩子莫入黑暗中,料想是連着牆上的一個手搖式絞盤。貓女戴着面具道:“你好啊。”
雷狗暗悔小瞧了女孩,稀裏糊塗就被逮住了。貓女說:“這裏面空氣不是很多。”雷狗非常驚駭,感到呼吸憋悶。他使勁抓住塑料撕扯,可塑料表面滑不溜手,還很堅韌。
“不要動,越動越不能呼吸喔。”
她蹲下來,不知道按了個什麽機關,塑料袋像氣球一樣被吹起來,漸漸成為一個圓球。雷狗的呼吸又順暢了,但他不覺得高興——貓女随時能讓他窒息。
“不要費力氣了,”她說:“它很堅固的。”
“你想怎樣?”
貓女揮了揮球棒,“用你來喂金魚。”
這一天沒什麽客人,到中午時分,來了個利落大方的中年女人,眼睛明亮靈活,一有表情就顯得格外年輕。她是拍鳥拍鳥大師的妻子,開着一輛白色的豐田埃爾法,丘平識貨,告訴康康說:“別看這是日本車,市面要加價幾十萬才買到,總價超過一百萬。”
“原來袁老師家那麽有錢。”
“不務正業的老頭,家裏肯定有錢——也說不準是他老婆有本事。”
“對,一看她就是專業人士,”康康羨慕道:“月薪頂我一年收入的精英女性。”
遇到這樣的客人,他們會服務得更殷勤、更謹慎,一是人固有的勢利眼,二是怕麻煩,通常這類客人要求更精細,也更愛投訴。康康帶她參觀酒店,她贊嘆不已道:“這裏很漂亮,裝修品味也好,你們老板肯定是個很有文化的人。對了別叫我袁太太,我姓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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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康的心提了起來:“抱歉關女士,我下回會注意的。”
關玲玲一笑:“咳,別那麽拘謹。”她伸出雙手道:“我一般不告訴人我已婚,戒指也不戴的。”
“您看起來真不像已婚婦女,我是說印象中圍着家庭轉的已婚婦女。你很年輕。”
“不年輕了,你才是真年輕,還長得那麽漂亮,不說我還以為你是哪個模特明星。”
康康立即對她心生好感。關玲玲舒服地伸展手臂:“好不容易有時間度假,我要好好休息幾天。”康康笑道:“您盡管享受假期,有什麽需要叫我,聖母院位置偏僻,但要什麽吃的用的,我們都可以幫你買來。”
關玲玲換了套休閑服,便去湖邊陪伴拍鳥拍鳥大師。她披着丈夫寬松的沖鋒衣,從後背看像是少年穿着哥哥的衣服,兩夫妻說話輕聲細語的,比鳥拍翅飛起的動靜更小。這下宗先生落了單,夾在人家夫妻之間畢竟礙眼,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半天都不見出門。
丘平有點同情宗先生,想慫恿康康去跟他說話——聖母院裏康康跟他最聊得來的——無奈康康也全心服務着關女士,眼裏已經沒了別人。
傍晚時分小武過來接班,問道:“彀哥呢?上回咱說買一臺咖啡機,我找了幾個供應商,你倆看看哪款合适?”丘平這才發現雷狗半天沒露面,望着窗外橙黃色的天空說:“他說去山裏找貓女聊聊……不該聊到太陽下山啊!”
“貓女是個啥?”
“哎不好,是一個神經病,”丘平這才擔憂起來,轉身走出了聖母院。
暮色中,他悄聲走近棚屋。離裸露的紅牆還有五米遠,他放輕腳步,免得大福聽見動靜。預感告訴他此地非善地,大福也不定跟他是一夥的。半個小時之前他給雷狗打電話,他沒接。雷狗怎麽會不接他電話呢?哪怕是打球,半小時一局也打完了。
從窗口看進去,丘平很感到煩躁,每回面對貓女,他都不得不鬼鬼祟祟的。只見陋室裏點着一盞汽燈,大福正往他的方向看,已經發現了他。只是這貓兒靈性,既不叫,也沒有警備的動作。丘平轉臉一看,差點叫出聲來。
雷狗被關在一個塑料膜裏,這膜懸空三四公分,因此雷狗站不住,坐和倚也很難受。陰暗中他半睜着眼,看起來疲憊不堪。丘平勃然大怒,不顧一切地推開窗子,跳了進去。
雷狗恍惚中看見丘平闖進來,喊道:“小心後面!”棒球棍已經掃到他後背,丘平踉踉跄跄往前撲,趕緊穩住雙腿,也不管對方是個少女,轉身抓住她的頭發。貓女拼命掙紮,棒球棍四面八方亂揮,有幾下打在丘平身上。丘平寧願挨幾下也不放開她的頭發,另一手去搶奪棒球棍。纏鬥中他一把扯落了貓女的面具。
貓女瞪圓了眼,僵硬地立在那裏,停止了所有動作。丘平放開她的頭發,她一得自由就去撿面具,蹲地上慌亂地摸索,卻什麽都沒找到。面具在丘平手裏,被他藏在了身後。他發現貓女沒了面具跟丢了魂一樣,把面具扔到她腳邊。她慌忙伸手去拿,卻聽咔嚓一聲,厚紙皮做的面具被丘平一腳踩扁。
丘平猙獰地笑道:“面具沒了,不止一只沒了,是全部沒了。”他把牆上所有面具摘下來,一只只丢在地上,用力地踩踏。貓女撲過去搶救,邊搶邊哭,盡管嬌小靈活,卻哪裏有成年男子長時間鍛煉的腿快?地上的厚紙皮被踩得沒了輪廓,裂成幾瓣。
丘平出夠氣了,去解救雷狗。那塑料膜像個大球一樣,不知道什麽材質制成,堅韌異常。丘平拿出随身的瑞士刀切開吊着的繩索,打開抽繩似的口袋,雷狗立即大口呼吸,靠在丘平身上劇烈咳嗽。
丘平本來還覺得對貓女有點過分,這時只恨自己沒先揍她一頓。原來這膜裏空氣稀薄,雷狗如此強健的人,竟被折磨得臉無人色,一時無法站立。他們無冤無仇,至于這麽狠毒嗎?
丘平扶起雷狗,一腳把破面具踢得遠遠,怒道:“你敢再招惹我們,我把你的臉踩成燒餅!”
貓女怨恨地看着他倆,不說話。
雷狗走到聖母院才緩了過來。雖然沒有傷口,但全身筋骨酸疼難當,嗓子眼火炙過一樣,丘平從未見雷狗這麽虛弱過,心疼不已。“這孩子太惡毒,哪來的野姑娘!”
雷狗沉聲道:“不能讓她住在這裏。”
“趕走她?”
雷狗的語氣堅決:“我們的籬笆圍牆擋不住她,她在這裏,聖母院不安全。”
理是這麽一個理,但山林又不是他們的,哪有權利趕人走?丘平愁道:“我們倆這作為像不像惡霸地主?她畢竟是個小孩……”
雷狗眼睛一亮:“對啊,她還是個小孩!小孩子不可以離開父母獨自生活,我們讓老馬來處理吧。”
第二天雷狗報了警,跟民警老馬一起去棚屋找貓女。丘平沒跟着去,中午時分來了好幾波客人,大家夥忙得腳不沾地。
游客中有一個特地來看建築的學者,丘平領着他到處參觀,講解改建的想法。教授看得很仔細,連連道:“沒想到北方也有這樣的房子。”
丘平好奇地問:“您的意思是南方有很多聖母院嗎?”
“也不多,這麽特別的場所本來就少。據我所知澳門也有一個聖母院。”
“特別場所是指?”
教授正要回答,腳步聲響,雷狗和老馬踏進了禮拜堂。丘平見兩人一個臉色挫敗,一個若有所思,心想:“事兒沒辦成啊”。他跟教授告罪,走近雷狗,用眼神詢問。
雷狗:“她不肯走。”
“她家人呢,不領走她嗎?”
老馬道:“這姑娘滿19歲了,她要待哪兒就待哪兒,我們沒法強制讓她走。”
“咦,她這麽大了!那房子不能是她的,她這算是非法占領私人財産吧。”
“那房子是守林人夏季休息的地方,廢棄很久了,你要說不是她的也對,但它一不算違建,二業主不追究,趕她走未免不近人情。這裏沒啥我們可以幹預的餘地。”
丘平沒想到這事那麽棘手,眼望雷狗,只見他神色堅定,肯定是不願善罷甘休。兩人不能當着民警的面商量,便把老馬請到飯堂吃面。老馬婉拒了,好心提醒說:“人姑娘年紀輕,大家鄰裏間嘛,相互包容,和睦相處,你好我好大家好。我說的在不在理?”
丘平笑道:“在理。”
這天聖母院的活兒又多又繁瑣,他們暫且把貓女抛諸腦後。天氣稍微轉暖,聖母院的訂單穩步上漲,丘平看着預定軟件跳轉的信息,很是欣喜。
打掃完房間、檢查了備品庫存、清理了溫泉後,他倒在自己床上,一合眼就睡過去。再度睜開眼時,窗外已經黑了。他坐起身來,恍惚地看着窗子。過了一會兒,白色的光一晃而過,然後一樣東西緩緩靠近。丘平揉揉眼,是貓面具。
她進來了!丘平猛地爬下床,貓女敲了敲窗戶,一矮身,消失不見。
丘平飛奔出門,從廚房跑到後院,兜了個大圈才到自己窗外。一邊走一邊搜尋,哪裏都沒有貓女的身影。他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聖母院說大不大,一個一米五的嬌小女孩要藏起來的話卻有無數隐蔽處,猶如一條蛇無聲滑在人的腳底。
走進起居室,正是熱鬧的晚餐時分,男男女女飲食談笑,連宗先生都來吃飯了。雷狗和康康在上菜招待客人,康康穿着幹練的襯衫長褲,塗着大紅唇,分外光彩照人。
丘平在雷狗耳邊說了幾句話,兩人相偕離開餐室。關玲玲看着兩人背影消失,目光轉向康康,笑道:“老板走了,偷個懶呗,陪我抽煙去。”
康康不抽煙,但還是答應了,和關玲玲披上大衣,走到起居室外頭。她把煙放在唇間,火靠近煙頭,趕緊深吸一口。她覺得自己過于緊張,再看關玲玲老練地吐煙圈,姿态閑雅,更自覺稚嫩毛躁。
沒話找話,康康道:“這兩天沒看您去湖邊?”
“咳,鳥有啥好看的,看幾天就煩了,我一看那些帶翅膀的,就想着烤乳鴿、炖大鵝、瑞士雞翅。”
康康哈哈大笑,“您先生看不煩。”
“他可以看一輩子。”
康康發現她情緒不高,善解人意道:“這裏爬爬山也挺好的,您要喜歡看民俗的東西,可以去村裏逛逛,運氣好的話,可能會碰到傳統驅鬼祈福儀式。”
關玲玲嘆道:“我現在就想去逛街,買衣服,買包,看場電影!這民宿太無聊了。”
康康感到有點受傷,想要為民宿辯護,又覺得小家子氣,結果很違心地附和道:“嗯,我也想,在這裏待久了,想去市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