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懲罰我
第47章 懲罰我
丘平回到場上,心平靜了下來。雷狗在他耳邊說:“對手可不知道你殘疾。”丘平點點頭,明白雷狗的意思是不要把自己當瘸子,對手可不會手下留情。“嗯,我一只腳就能弄死他們!”
雷狗又說:“我們一起打了三年比賽,記住我們是怎樣贏球的。”丘平又“嗯”了一聲,心裏對自己說,我是嘎樂,我跟雷狗打了幾百場比賽,給學校贏過很多榮譽。今天我們為自己打,不要慌,嘎樂在場上從來不慌!
度過最初的緊張忐忑,丘平越打越順暢。雷狗一貫的穩定冷靜,在比分落後的情況下,失誤很少。丘平雖然沒跟他“打過幾百場”的真實記憶,但在場邊看多了,很熟悉他的球路,而且身體的感覺漸漸複蘇——對手越迫得緊,身體反而能自然反應。打到最後幾球,他感覺自己跟雷狗真的配合過無數次,能準确猜出他是要殺球還是吊球,會給他制造進攻機會,會流暢地轉換位置、變換節奏。
一局打完,他們還是輸了,輸得不太多,兩人的信心和默契都回來了。丘平又累又興奮,看雷狗,卻見他比往常還沉默。他用拍子輕輕碰了碰他的後背,“我們下一局能贏嗎?”雷狗回答:“能。”
第二局開始,戰況愈加激烈。丘平的狀态讓對手很驚異,從第一局開首到此刻不到二十分鐘,此人從初學者一下進化到老手,技術娴熟,進退從容。這兩人必定是一起練過很長時間,才有這麽流暢的配合。
對手畢竟也雇來打球的,沒經過長期磨合,優勢轉移到了雷狗和丘平這一方。第二局很艱辛地打到了26:24,雷狗丘平扳回一局。
第三局的大家的心都懸起來,尤其都盯着丘平看。體力消耗巨大,丘平的真腿疲累不堪,肌肉叫嚣着疼痛。對手從第一局就看出這人步伐別扭,現在更覺得這人身體肯定受了傷。可是雙方都沒空隙去琢磨,比賽節奏快了起來,丘平也越發地拼命,站着接不到球就趴着接,大家只見他在場上頻頻做波比跳,下跪很順滑,爬起來也很快。隊友都站起來為他歡呼,為他每次接到球喝彩。
丘平自己卻什麽都聽不見,他壓根兒不敢停下來,實力本來就跟場上所有人有差距,就像身在激流裏千辛萬苦抓到快船的船尾,不能放手,一放手就會永遠被遺棄在水中。他又一次撲倒在地,腿過電般酸疼,即使這樣雷狗的神情也沒多大波瀾。他沒讓丘平小心保護自己,在這裏他們各司其職,自己管自己,管好自己那攤子才不會拖對方後腿。
丘平記起雷狗說過,球場最重要是贏和輸,不想贏打球幹嘛,去跳舞好了。此時他站在嘎樂的位子上理解了這句話,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球大力釘在對方的地板上,讓他們死得其所。
球飛向後場,雷狗此時正在網前,丘平在他身後,退到後場線直接起跳,奮力向前一揮!他本來不太敢跳躍,尤其從這麽遠的距離起跳。雷狗想都不想,自然地彎下身,給丘平的球讓路。
球幹脆地落到對方的場地,與此同時,丘平兩腳落地,膝蓋承受不了巨大的沖力,向前撲去。他和球一起,重重摔倒在地面。
浴室裏熱氣迷蒙,丘平一瘸一拐地走進隔間。擰開水龍頭,花灑裏噴出的水柱落在了他汗水粘濕的身體上。體育館的浴室人來人往,搶着不多的七八個隔間,丘平享受了特別待遇,大家把最裏面的隔間讓給了他。
後面有動靜,轉過頭,是雷狗。丘平勾勾手,用嘴型說:“一起洗。”雷狗進來了,他上半身赤裸,下半身還穿着短褲。“快脫,”丘平道,“你要穿着褲子洗?”雷狗聽話地脫了褲子,兩人光溜溜相對,一時誰都沒說話。
丘平不客氣地打量雷狗,劇烈運動後肌肉形狀明顯,水花濺在他身上,彙成水流,攀山越嶺緩緩從皮膚流下。丘平費了挺大的勁兒,才忍住了不跟水流合夥滑過雷狗的肉體。他還想,嘎樂是聖徒嗎?每回打完球對着這樣的身體能沒反應?
他看了看自己,不但沒了一只腳,身上也有許多疤,不由得有點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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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狗問:“疼嗎?”
“疼!”丘平撒起嬌來,“全身都疼。那一摔五髒六腑都移位了。”
雷狗一笑,不說話了。打完比賽後雷狗異常沉默,大家都興高采烈地慶祝笑鬧,他只聲不出。丘平确定他不是不開心或生氣,看着雷狗的眼睛,裏面是活絡的,無以言說的情感在裏面左沖右突。丘平迷惑地問道:“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回來了。”
“诶?”下一刻丘平就理解雷狗的意思。他黯然道:“你是說嘎樂回來了。”
丘平受到了打擊。雖然把自己想成嘎樂,但他在場上拼命,可不是為了這句話。
臉上一暖,雷狗抱住他的臉,親了過去。丘平如被熱水灌滿身體,又是酥軟又是激動。雷狗第一次主動親他——不,他親的是嘎樂。身體的興奮伴随着心情的巨大挫敗,他疲累的身體難以負荷,站都站不住。雷狗用力地抱住他,讓他靠着他強壯的身軀。
水流過摩 擦的唇舌,流過貼在一起的身體,興奮的喘息掩蓋在水柱中,丘平呼吸不了,他只想現在死了也挺好,憋死在雷狗的吻裏。
但他還是感到痛苦。原來他是有所謂的,雷狗越愛他,就離他越遠——就越不愛他。而且這他媽是雙重失戀啊,雷狗和嘎樂,在他最美好的時期最親密的兩個人,現在兩人就在這人聲沸騰的浴室裏悄悄地抱在一起,激情如火,吻得難舍難分。
丘平嫉妒着,心痛着,但身體卻毫不在意地背叛他。他恨自己那麽淫蕩,明明那麽傷心,卻還是撫摸着雷狗後背的曲線,使出他挑逗的本事。他沒有自尊,做嘎樂也好,做鴨子也行,只要雷狗能歡喜地貼近他。
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聲:“雷子。”雷狗離開的他的嘴,道:“嗯?”
“就想叫叫你。”丘平看着他,看着他欲望漫溢的眼神。其實他很想雷狗也叫一叫他的名字,盡管這是兩人的禁區。
雷狗沒說話。
丘平突然就清醒了!他還是不可以做別人,尤其不能做嘎樂。他推開雷狗,虛弱之際使的力氣不得當,雷狗猝不及防,差點滑倒在地。水柱隔開了兩人,雷狗驚詫了幾秒,冷靜了下來。他尴尬地垂頭道:“對不起。”
丘平笑:“道歉個狗屁。”
雷狗這才想起要拉上塑料簾,他把簾子拉到滾軸的盡頭,盡管此時已沒什麽要躲着人的了。“對不起,我……”
丘平憐惜地摸了摸雷狗的臉,滾燙滾燙的。丘平裝作沒心沒肺道:“搞清楚了吧,你對男的也可以。”
“不重要。”
“什麽重要。”
雷狗有點羞澀地說:“你重要。”
丘平心裏想,你連我是誰都沒明白。他又想,這是徹底打開了雷狗的開關,雷狗對嘎樂可能一輩子都隐匿的熱情,終于被完全釋放出來。而自己卻無法心安理得地回應他。
聖母啊,我有罪。丘平想,我知道我要受到懲罰了,請盡情地折磨我吧。
我應得的。
他們回到聖母院已近淩晨。丘平幾乎走不動,到了村口就要雷狗背。雷狗喜孜孜地背着他,也不嫌他一身的燒烤味和酒氣。這半年來丘平勤奮鍛煉,肌肉增長,比以前重了許多。這也讓雷狗開心。
走到桃林的盡頭,丘平突然說:“我今兒見到貓女了。”
“貓女?”
他把白天的見聞告訴雷狗。雷狗道:“那個戴面具的人很矮小,原來是個女孩。”聖母院每個人都見過她在樹林游蕩,只不過她從不靠近聖母院,自也沒人去打擾她。“你确定她帶走了大福?”
“還有誰?大福對人不親近,誰抱都不行,肯定是她戴着貓面具,把大福騙了去!”
雷狗樂了:“大福沒那麽傻。”
“那就是強行拐走,大福不會自願離開我的。”
整個林區只有聖母院有光,其他一切都模糊地隐匿在黑暗裏。雷狗道:“我們去找她。”“現在嗎?”“現在。”雷狗向來是想到就做的果斷人,更何況他心情極好,很想跟丘平多在外面游蕩。他又說:“這個鄰居很奇怪,我們去看看。”
他們歇了會兒,丘平撿起一根粗樹枝,搭着雷狗的肩膀一瘸一瘸回到林裏。
小棚屋亮着一盞孤零零的汽燈。兩人從窗裏看,女孩正在縫補一樣物事,一只胖貓趴在腳底,不是大福還能是誰?大福靈敏,聽到了聲息,昂起半身,豎起了耳朵。丘平忍不住喊了聲:“大福!”
黑貓猛的伸長脖子,瞪着眼看着窗外,女孩吓了一大跳,從身邊抄起一把棒球棍。丘平像打家劫舍的大盜一樣,推開窗口喝道:“還我大福!”
女孩驚慌失措,第一件事不是逃走或打電話求救,而是撈了只面具戴在臉上。戴着面具,她的心定了下來,用嚴厲的語氣道:“你們是那個醫院的人。”又說:“我現在可以放你們走,我數到十,你們在我眼前消失。”
雷狗和丘平啞然失笑,她把聖母院當成了醫院——從外觀格局看,确實也像。她道:“十。”
丘平道:“一。”
女孩擡起棒球棍,做出了攻擊的架勢。丘平和雷狗倒是為難起來,總不能跟個小姑娘動手吧?雷狗對丘平說:“我們拿了貓就走。”
貓面具底下,少女“哦”了一聲,然後蹲下摸着大福的腦袋,“你要不要跟他們走?”頓了頓,她把耳朵靠近貓嘴,一邊點頭一邊說:“我知道了。”她挺直身體,像個武士在抵禦外敵般道:“它說不跟你們走。”
丘平小聲問雷狗,“她是在耍我們,還是個神經病?”雷狗搖搖頭。卻見貓女又蹲下來,傾聽大福壓根兒沒長開的嘴,她說:“它要去抓金魚,這裏的金魚長着黑色尾巴,跟你們醫院不一樣。”
“哪裏有金魚?”丘平糟心地問雷狗。
“在她腦子裏吧。”
“原來她是真有病。”
雷狗和丘平無計可施,只好先行撤退。臨走前,丘平依依不舍地看了大福一眼,輕聲說:“等我,我會來帶你回家。”大福不置可否地“喵”了一聲。
從那天開始,丘平就常常想着怎樣把大福弄回來。雷狗考慮得更多,他認為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生活在鄰近,對聖母院是個安全隐患。以前河水不犯井水就罷了,既然拿走了聖母院的貓,那就是侵犯疆界。
“在禮拜堂‘吊死’聖誕老人的,是她嗎?”康康做了個上吊的表情。
“說不準啊。而且她可以偷貓,也可以偷雞。”哼哈二将驚恐道,“她會把兔子偷走的!”
丘平:“我們哪裏有兔子,你們倆?”
“很快會有的。”
雷狗總結道:“你們的顧慮有道理,我想想辦法。”
丘平起得早,每日四點半洗簌完畢,就去接替小武的班,一邊聽他抱怨困、累、打野隊友多坑,一邊開始收拾打掃。起居室的地板每天都要拖洗一遍,禮拜堂是一周兩次,遇到玩瘋喝嗨的住客,還得處理塞在沙發縫的紙巾和角落的嘔吐物。院子的樹下,不知道被多少人用尿澆過,在周圍圍了磚也不管用,他們不得不常常鏟走臭土,給哼哈當堆肥。
這頂着聖母光環、幹淨舒适還很上鏡的桃源,在淩晨五點時總是一團糟,充斥着人的便溺和垃圾。等他們收拾完畢,地平線也露出曙光,丘平第一百多次看着升起的太陽,感到全身被光滲透了,眼睛受到刺激,不覺充滿了淚水。
他活動活動手腕腳踝和脖子,開始做熱身運動。這之後是虐身虐心的力量訓練,做完幾十組後,他汗流浃背,癱坐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詛咒社會。每當這時候,想要做個健全人的渴望就會強烈無比,他幻想自己能脫掉帽子和口罩,穿着短褲四處跑,沒人會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雷狗一般在七八點出現在院子裏。這天他一大早就出門了,回來給丘平帶回了麥當勞早餐。丘平一聲歡呼!他吃煩了米粥油條,早想吃點垃圾快餐。“你大早出去嘛呢?”問雷狗。“去縣城給你打包早餐。”“特地去?”雷狗:“嗯,你要給我跑腿費嗎?”
丘平覺得這不是垃圾快餐,是雷狗對抗世界的決心!從這裏去縣城,騎電驢也得45分鐘,來回差不多兩小時,他得違背黑天不能進出村的規矩——就為了給他買個豬柳蛋漢堡。丘平甜蜜又慚愧,對着雷狗也沒法講羞恥的情話,便道:“反正都去了,不給買杯可樂。”雷狗站起來道:“我現在去買。”丘平趕緊拉住他,“你真去?”“假的,”雷狗笑道,“冰櫃裏全是可樂你自己拿。”
丘平吃着漢堡的時候,雷狗走進山林,去到貓女的棚屋。他直接敲門,過了半分鐘,沒等來答應,他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