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十一年後（已修）
009.十一年後（已修）
池淼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高大、英勇且正義的男人此時竟然會變得如此沉默和不知所措。
他之前在進去看李叔的時候便已經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但池淼此時才注意到他鬓邊的白發和憔悴的臉色。
他不開口，池淼卻再也忍不住了，她努力地壓低嗓音，嗚咽着問道。
“霍焱是不是……已經死了？”
方隊終于沒有辦法繼續沉默下去，他用嘶啞的聲音艱難地開口。
“我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據了解，他因為保護隊友，在中槍後落入了湄公河中……”
“湄公河流域情況複雜，再加上當地勢力也在尋找他，我們推斷，他基本上沒有存活的可能……”
聽到這個詞，池淼整個人發軟，幾乎搖搖欲墜，要不是方隊身旁紅了眼眶的沈達适時伸出手扶住了她，池淼或許也要昏倒在地。
“對不起，池小姐……霍焱都是為了救我……”
說話間，對方露出了綁着石膏的手腕，神情顯得十分愧疚。
在聽到兩人的話之後，池淼根本已經無法呼吸了，她的心就像是碎成了一片又一片，再也黏不起來了，好似有個漩渦在将那些碎片吞噬。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呢？！
這一切都陌生得讓池淼不知所措，她的唇色慘白，淚水也在同時撒落了下來，無聲卻又破碎。
“我們感到很抱歉……”
“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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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淼仰起頭，不停地深呼吸，可是眼淚卻還是一顆一顆地掉落下來，滴落在他的臉上和被褥上，難過得甚至難以喘息。
“……我沒事，真的沒事。”
明明已經哀恸至極，卻還是得說謊。
可偏偏也就是在這一刻，池淼的大腦變得無比清晰，她瞪大雙眼，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斷斷續續地開口質問。
“但、但我不相信，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找到屍體，說不定霍焱還活着呢？”
方隊的眼眶發紅，“霍焱在隊裏十三年，我待他像我自己的親兒子！我自然也希望有奇跡，不願意相信他就這麽死了！”
“可是，這是沈達親眼所見，霍焱的心髒中槍，墜入了水中，真的不可能生還了！”
“那請你們再找找……好歹讓我們見他的最後一面……好不好？”
“池小姐……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節哀順變。”
池淼一個人在偌大的病房裏待了很久，就到太陽徹底下山，漆黑的天幕籠罩視野。
方隊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走的，但沈達卻在離開後去而複還，他說霍焱生前和他最要好，要替他看看李叔。
池淼當時已經做不出任何反饋了，即便可以，她也做不到向李叔繼續僞裝自己的表情和情緒。
她做不到。
那一刻，池淼可能是已經麻木到一點兒都哭不出來，疲倦無力地擡起頭，透過救護車的車窗看向川流不息的繁忙夜晚，心底微涼。
他怎麽能就這麽丢下她和李叔呢？！
他怎麽能……如此可恨？
“……你們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走出李叔病房的時候，沈達艱難而愧疚地問。
池淼的心好像已經死了，靈魂抽離出軀殼，因此，面對沈達的詢問，她冷眼旁觀地看着自己的身體對着他平靜地陳述，“我和他幾年才能見一次面，并沒有太深的感情，不過只是名義上的兄妹罷了。”
“知道他死了，難過自然是難過的。”
依舊是謊言，徹頭徹尾的謊言。
她這麽說，像是在告訴沈達，卻也像是在告誡自己。
只是感情這種事情，不是池淼能夠輕易控制的，即便說一百遍，池淼也不可能不痛苦。
沈達垂下頭，神情低落且痛苦地輕嘆了一口氣，最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拍了拍池淼的肩膀，認真地安撫道，“李叔一定會好的。”
“那就……借你吉言吧。”
沈達并沒有待多久，很快就離開了。
方之淮平日裏一直來幫忙，但偏偏，他今天正好要值班。
池淼又透過窗戶看向房間裏的李叔，李叔似乎已經睡着了，睡得很安詳。
這一刻，池淼意識到，所有晦澀的痛苦只能自我消化，這個世界好像真的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霍焱……真的死了。
意識到這一點，淚水還是不由得奪眶而出，池淼此刻再也不想待在這個被死亡籠罩的地方，她迫切地需要出去緩一口氣。
她跑呀跑……不停地跑。
風帶走了池淼的眼淚，胸口因為劇烈運動而急促地起伏，跑步原來這麽難受，就好像連那些悲傷和痛苦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可是，池淼總有跑不動的時候。
她緩緩地停下，一個人在漆黑的夜晚停在了繁華的商圈，然後在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門口，生疏地買了一包煙、一個打火機和一瓶啤酒。
池淼喘息着，将一根煙從煙盒裏摸索出來并叼在嘴裏，她笨拙地按着打火機的開關，背對着夜晚的冷風按了兩三下，才終于打着。
火舌即将觸碰到煙頭的時刻，池淼朦胧的淚眼在不經意間看到了24小時藥店，和便利店一樣孤獨地守候着所有在夜晚失意的人。
像是想到了什麽，池淼松開按着打火機的手，将它放進了口袋，然後又将那根煙裝了回去。
距離那一晚，已經快要兩個月時間了。
她平日裏經期就不太穩定，兩個月不來雖然少見卻也不是從來都沒有過，再加上這段時間經歷了如此劇烈喜悲，實在是不能确定。
但……如果她懷孕了，那麽池淼還是想要堅持。
這或許是她唯一可以用來銘記霍焱的方式。
新的生命，相信霍焱在天之靈也一定能得以安慰。
如果沒有——不……一定、一定會有的。
想到這裏，池淼抹掉濕漉漉的眼淚，快步走進藥店，買了兩份驗孕棒。
她沉默地拎着袋子裏的東西，一個人坐着幾乎空無一人的電梯緩緩地上升。
這一晚，池淼注定睡不着覺。
她走進廁所間，坐在裏面焦慮地等待時間過去。
五分鐘後，池淼等着紅腫的雙眼，輕輕地咬着手指甲，将驗孕棒放在面前。
只是……在看到結果後，她愣了愣。
——沒有。
池淼不死心，明明她記得自己剛剛突然有一陣子非常想吐，怎麽會沒有呢？
她又仔細地看了一眼說明書，說明書上說早上測的準确率是最高的。
于是，池淼便硬是忍耐住了繼續測試的欲望，走出廁所，緩緩地走在了李叔的病床旁。
她已經失去了霍焱，不能再沒有李叔了。
想到這裏，池淼牽着李叔冰涼且柔軟的手掌，然後緩緩趴在他的身邊，緩慢地陷入了沉睡。
朦胧虛幻的夢裏，她夢見李叔則笑得和藹慈祥，可以像其他老人一樣頤養天年、子孫繞膝，再也不用擔心受怕。
而霍焱只是一個普通人，還活得好好的。
或許是前者的夢實在是太過幸福與甜美，池淼跌入了無邊的夢境。
她一會兒看見了巨人觀發白變形的霍焱，一會兒又看見了李叔躺在病床上發出痛苦的哀嚎。
“嘀嘀嘀——”
不知道哪裏來的機械聲，就好像是真的一般反複響起，如同鬼魅一般揮之不去。
“池小姐……醒醒！醒醒！”
“——嗬。”
池淼突然被推醒，值班的醫生急切地大喊，“病人發生情況，請您讓一讓！”
她的眼角還挂着淚，整個人暈暈乎乎起身，然後被湧過來的醫生護士擠到了身後。
池淼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究竟是怎麽回事，良久，後續趕來的護士注意到了她的狀态，連忙攙扶着她來到了病房外面的椅子上。
“池小姐，您別慌，我們會盡全力搶救的……”
搶救……怎麽之前還好好的，突然要搶救了？！
外面的醫生不斷地走來走去，池淼萬分焦急地等待着李叔的狀況。
方之淮接到了電話，剛剛結束夜班的他臉色難看，但還是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他還不知道白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是伸出手将面前靈魂出竅的池淼抱在了懷裏。
隔着病房，池淼站在男人的懷裏，但那雙眼睛卻始終看向李叔所在的病房，她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緊張地站在裏面查看着李叔的各項指标，一開始她還能冷靜，但在看到一臺除顫器被推了進去之後，池淼整個人便一下子站不穩了。
年輕的醫生雙臂伸直，用力地按壓，給李叔做着心髒按壓，按壓的間隙，稍微年長的一聲将兩個冰冷的金屬貼在李叔敞開的胸口，他整個人因為電擊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而後又種種落下，仿佛已經如同風中殘燭，再也無力控制自己的生命。
池淼的眼淚好像在來到醫院之後就沒有斷過，眼前的一切事物仿佛變得層層疊疊，體征檢測設備上的一個個數字和一根根線條都被無限放大，交錯混雜在一起……
——她受不了了，池淼真的受不了。
這一刻，她忍不住落荒而逃。
可是方之淮卻不懂她，沒能給她這個逃避目睹死亡的機會。
“嘀——”
李叔的心跳已經呈一條直線，即便再怎麽電擊，那條直線也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狀态。
兩位醫生臉色低落地緩緩停下了動作，而後站在一旁沉默。
隔着玻璃，池淼聽不見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可她卻覺得，那像是默哀。
時間在這個瞬間變得無比緩慢，她怔怔地流着眼淚，看着李叔的身上被蓋上了白布，而後其中一位年輕的醫生擡起頭，恰好與池淼四目相對，他動了動，意圖朝池淼所在的方向走來。
……事情究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滴答滴答——”
走廊寂靜無聲，只有挂在牆頭的鬧鐘發出不得安寧的噪音，她捂住耳朵，哭着唱‘啦啦啦’，試圖将一切噪音隔絕在耳外。
醫生的聲音變得悠遠而缥缈，他一邊說，一邊有些不忍心地側過了頭。
“節哀。”
李叔逝世了。
那個收養了霍焱、照顧了池淼的好心老人離開了人世，和霍焱一起，相繼去世了。
她的腹部天翻地覆，絞得她生疼，甚至頭暈目眩，想要找個無人的地方将肚子裏的食物吐得幹幹淨淨。
方之淮也哭了，他用力地抱住她，“阿淼，阿淼……！”
“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池淼恨不得狠狠地發瘋，無論面前的男人究竟是誰，她都渴望一場發瘋的機會。
但池淼硬是忍住了，她在醫生的指引下，一步一頓，這條路池淼從未覺得有那麽長，但她最後還是抵達了目的地，白布被掀開，她得以站在病床邊看了李叔最後一眼。
李叔真的去了，連死的時候都皺着臉，好像是死不瞑目。
他是因為知道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剩下的時間，池淼都沒有睡。
方之淮則陪着她一起等待時間的流逝。
一天之內，池淼接連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茜紅色的朝陽照到池淼身上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不死心，于是，在那一刻，她拿起那份驗孕棒，決定起身再試一次。
方之淮此時恰好在她的旁邊疲倦地睡着了，池淼也不在乎讓不讓他知道。
——都已經不重要了。
走進廁所，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按照說明書上的步驟操作，将液體一滴一滴地滴在試紙上等待，但第二次等待的時候卻完全沒有第一次那樣焦慮了，她只是就這樣靜靜地坐在廁所裏，等待時間親自為她揭曉答案。
她坐了很久，其實早就已經超過顯示結果的時間了，池淼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饑腸辘辘，但她卻始終出神地看向前方，似乎要透過廁所的瓷磚看出些什麽。
終究是要面對結果的，逃避其實一點兒用都沒有。
想到這裏，池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将雙眸艱難地放在試紙上。
目光聚焦。
——一條線。
答案依舊是沒有。
李叔走了，霍焱死了，他們的孩子也沒能成功到來。
意識到這一點的池淼，仿佛看似平靜的內心突然驚起了驚濤駭浪，她崩潰地蜷縮在馬桶蓋上，雙手抱膝，将腦袋死死地埋在裏面，然後将所有的哭泣和抽噎掩蓋在脆弱的布料裏。
她甚至開始歇斯底裏地無聲尖叫，手指指尖深深地用力地陷入自己掌心的皮膚，但即便池淼再怎麽不能接受，這一切也都不會有任何用處。
可是到頭來，終究只是奢望，還是什麽都沒能留下。
就如同……池淼曾經貪心地想要很多。
她曾幻想着等霍焱回來之後，兩個無處所依的孤獨之人将組成一個甜蜜幸福的家庭，如果李叔願意的話，他們可以把李叔接過來一起住。
可是到頭來，終究只是奢望，還是什麽都沒能留下。
後面幾天，池淼勉強讓自己振作起來，方之淮她怎麽都趕不走，幫她一起處理李叔的後事。
李叔退休前的工作非常危險，為了不牽連別人，那些親戚都斷得差不多，朋友大多都是原來的同事，有一些早于他之前犧牲，還有一些還沒到退休年齡，依舊深陷危險忙于工作……因此能來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莊嚴肅穆的白事廳，池淼出神地擡起頭看向挂在牆上的李叔遺像，這是她在家裏翻了好久才翻出的一張證件照，隐隐還能看出空落落的一只袖口。
霍焱和李叔走的其實就是同一條路，也正是因此，知道其中兇險的李叔會因為霍焱的意外而如此不安和擔心，最終才造成這樣的結果。
那麽霍焱呢？
她甚至連屍體都沒見到。
吊唁者跟着知賓一起鞠躬，“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池淼麻木地站在最前面的地方，這個地方本該由李叔的直系親屬，再不濟也該是霍焱站的，可結果對象竟變成了她。
都死了。
她不敢再想，而是硬撐着，悲傷地看着李叔的遺體被推入了火化間。
生前他的音容笑貌猶在耳邊，死後的李叔卻已經化為了一捧灰，随風散去。
白事結束的那一晚，池淼決定去喝酒。
方之淮試圖阻止她，“阿淼，懷孕了不能喝酒。”
聽到這句話，池淼忍不住笑了，方之淮看着她，她笑的時候脆弱易碎卻仍然美得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酸痛，伸出手試圖奪過她手裏的酒杯。
“……可我沒懷孕。”
聽到池淼這麽說，方之淮再度嘆息，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一杯一杯接一杯。
本就不多的賓客散去，最後只剩下了池淼和方之淮。
方之淮滴酒未沾，奪去了池淼手中的酒瓶。
她的酒品其實并不太好，尤其是在經歷了這麽多之後，身體在掙紮着發酒瘋，像是即将溺死的人在水中掙紮。
他小心翼翼地哄騙她，試圖攙扶着她離開。
“阿淼，我們回家。”
喝醉了的池淼臉上紅撲撲的，她聽到這句話之後，酒瘋都不發了，乖乖地順從方之淮，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看到池淼這個樣子，方之淮的喉嚨哽咽了，不由得落下淚來。
最近這段時間，池淼一直在忙李叔的後事，再加上這裏距離李叔家更近，方之淮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送她去李叔家裏休息。
此時已經是深夜，夜深露重，他背着池淼緩緩地爬上了樓梯，來到李叔門前，他看着門框上的鑰匙孔也不由得恍惚。
他記得三年前，他和池淼決定處處看的時候，李叔便悄悄告訴過他，他記性不好，好幾次忘帶鑰匙找鎖匠開鎖。
後來他就把備用鑰匙藏在助動車裏，李叔怕池淼知道了說她，便要方之淮承諾不要告訴池淼。
他确實信守了承諾，誰也沒告訴。
怎麽突然就離開了呢？
方之淮艱難地嘆息着，而後他向後伸出手，在池淼的口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了李叔家的鑰匙。
打開房門，李叔的家還是過去的擺放方式，只是多少還是物是人非了。
池淼酒量小，喝得大多也啤酒和葡萄酒，雖然看上去昏昏欲睡、醉得幾乎不省人事，但總算不至于醉出什麽大事。
方之淮将池淼靠在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給她喂了一些水，又給她擦了擦臉。
他的手停留在池淼胸口的紐扣上，但在漫長的遲疑後，方之淮還是緩緩地收回了手。
池淼的手動了動，在這個瞬間突然伸出手方之淮，雙手觸碰的地方無比炙熱，像是灼燒了一般，只是在聽到她嘴裏發出的喃喃呓語後，心在那一刻後又逐漸涼了下來。
“阿火……阿火。”
哪有人會叫阿火這樣的名字呢？
方之淮苦澀地想。
12.1已修改。
對不起……改成了李叔短暫地清醒，然後還是離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