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又被魔頭抓走了

第76章 雲嶺村，災星少年（九）

雲嶺村，災星少年（九）

“小主人。”

因二人是掩了身形悄悄跟在後頭，宿念不敢高語，遂壓低聲，朝正興沖沖走在前頭的少年擠了擠眉，道出了剛剛的事。

“方才我在向那婦人打聽時，聽那婦人喊他是小災星。”

“災星？”白秋望過去，很快，又不以為然收回視線，眸底掀起薄薄一層譏諷，“難怪一個個都避之不及。”

她嘲弄道：“不過這些凡人也真是有意思，分明忌憚災星，卻又偏偏最喜歡創造災星。”

宿念不解，“這話怎麽說？”

“百年前本尊跟随娘親下山，就見凡人總喜歡将旁人當做災星。而今都已過去百年，他們仍在說災星。這世俗界若真有這樣多災星，早該蕩然無存了。”

想了想，宿念點點頭，也覺這話頗為在理。

“還是小主人想得明白，不過小主人适才說，這孩子不簡單，那又是何意？”

少女莞爾，“你可知何為道體魔胎？”

“小主人也太小看我了，修真界的人誰不知這個？”宿念略帶不滿地抱怨，“所謂道體，說的是先天道體，此類人為修行而生。誕生時會生異象，天資超然，修行往往事半功倍，遠非常人能及，可惜千年萬年都難見一個。”

說及此，宿念別過臉望去，“小主人你就是先天道體，主人臨盆時，霧界山突生大火，怎樣都撲不滅，最後還是先魔尊引渡了寒水池的水，又用寒水珠鎮住，這才平息。”

“原來你還記得。”白秋露出幾許驚訝，“本尊還以為你那時只是一把箜篌，不會知曉這麽多。”

宿念撇嘴，“萬物皆有靈，我雖為箜篌，可那時也已經歷過上千年的歲月，自是知曉的。我還記得，若非先魔尊及時發覺霧界山曾栖了許多食人巨蟻，在那場大火裏被燒得一只不剩，否則小主人可能就要因這場火，從先天道體被人誤解為天生魔胎了。”

“天生魔胎，雖和先天道體一樣，也是難得一遇的修行奇才，可據聞魔胎出生時便要以人為祭，更會招致大禍，實在可怖。若小主人當真被誤解為魔胎，那些仙門中人定不會輕易作罷。”

說及此，宿念有些欣慰，又不免得意，“好在小主人誕生時非但沒致人死，還燒滅千萬只巨蟻，才叫那些個仙門中人無話可說。小主人你是不知，先天道體誕生在萬魔宮，那時修真界有多麽轟動，自诩正道的仙門掌門一個個可眼紅死了。”

“不過小主人你何故突然提起這事？”宿念嘴上逞了快意，才想起繞回正題。

白秋眸光微定，緊盯前頭的瘦弱背影。

“雖沒證據，但本尊覺得，他與本尊很像。”

聞言宿念一驚，趕忙捂住嘴，震驚地盯了少年幾息，“難怪小主人偏偏在路上攔住他，可、很像的意思是，小主人也不能确定他是先天道體，還是天生魔胎？”

白秋颔首，默然以應。

枯葉随風飄落下，沾在少女肩頭，一觸即燃，綻出片刻的豔麗火花後，化作了灰燼。白秋正欲撚訣淨衣，不料這時，前頭少年忽地腳步加快往前奔去。

她手一頓。

随後拉住了也要加快步子的宿念。

“他已有所覺察，不必跟這麽緊。”

石明朗由走至急步，又再變為小跑，奔出好一段距離，确定再沒聽見風兒捎來那些碎言細語，才緊張停下，回頭望。

身後空曠無一人，唯有寒風呼嘯聲，但石明朗心裏明清，剛才确實有人在跟着他。

他自小五感靈敏，所見所聞所感皆是真實。今日從出村子，他走一路，風兒捎着細語便往他耳裏灌了一路，雖聽不清在說些什麽，但他猜，定是先前在村子裏遇上的那個美人姐姐。

可她看起來不像壞人啊……

再後來，石明朗便用餘光悄悄往後瞥，原本還沒發覺異樣，直至望見那片落葉淩空自燃，他才大吃一驚。

原來是妖精！

他偷聽過人家講話本，都說妖精生得好看，卻最會迷惑人，是美人面蛇蠍心，如今看來，話本裏寫的也不全是胡編亂造。

石明朗壯壯膽，彎下腰撿起幾塊石子，接着朝不同方向砸去。石子暢通無阻飛出，再落地，又向前滾了兩圈才停，顯然并沒有砸到什麽。

少年這才稍稍安了些心。

“阿朗。”

忽地身後一道朗脆喚，石明朗幾乎是一瞬便認出此聲音，高興扭過頭。一個青衣少年正等在不遠處，朝他招了招手。

再顧不得身後那鬼鬼祟祟的妖精，石清朗急跑向青衣少年，又不等對方開口說話，便拉着人半步不停地離開此地。

“你怎麽到這來了？不是在城門口會合嗎？”石明朗邊走邊問。

“今日換地方了。”青衣少年笑若春陽，“師父說守衛森嚴，你不能無端入內，正好他今日要出城辦事，讓我先帶你去見見他，等拜了師，就有理由帶你一起去了。”

石明朗不疑有他，歡喜點頭應下。

阿黎是他數月前抱着山莓去雲京城外販賣時結識的，與他同歲，也自幼無父無母，不過阿黎比他更幸運些，還有一個疼人的師父，而他的舅舅舅母卻……

聽阿黎說，阿黎的師父很厲害，在宮中給皇帝當國師，還會法術。知曉他的處境後，阿黎便立馬去求師父收他為徒，今日便是要領他去見見這位師父的。

“不用急，去晚一些，師父也不會怪我們。”阿黎被扯着跑得有些喘不過氣，忙揮揮手讓停下。

石明朗卻看看四周，仍有些不安。

他身上沒幾兩肉，被妖精吃了也不可惜，但阿黎是他好不容易才交上的朋友，也是唯一朋友，他不想讓妖精害了阿黎。

于是石明朗也不遮掩，将妖精的事一五一十說來。

“女妖精？”阿黎聽後驚得站起，一雙大眼慌忙往四處瞧，大抵是也懼怕了，便不敢再歇息，反手拽上石明朗，“我們快去找師父，這女妖精定不是師父的對手！”

一灰一青兩道身影像兩只飛竄的兔子往前奔出。

幾步遠的樹桠上，宿念聽這話噗呲一樂，笑眼盈盈看着身旁面色不善的少女。

“小主人，他們說你是女妖精，還不是他們師父的對手。”

白秋不屑哼哧一聲，“試試便知。”

話畢，少女倩影瞬息化作一縷紅影，消散在枝頭。

石明朗二人去的是出了雲京城往西二十裏開外的一座破廟中，此處荒涼，又偏離官道，故而別說香火，連廟宇都是破破爛爛，剛推開門便撲來一陣漫天灰土。

【為何選在這裏？】

緊捂住口鼻，石明朗投去一個疑問眼神，哪料阿黎卻是向他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一無所知。

穿過灰白發裂的石板路，二人被沿途亂竄的蛇鼠驚得面色慘白，好不容易到了正堂，結果又因高座上人身鬼面的石像吓得驚呼兩聲，石像周旁還左右各立了一個金童玉女，卻是面目猙獰可怖，瞧得人背脊泛寒。

“難怪這裏沒什麽香火，會荒廢，這哪裏是廟宇，說是閻王殿還差不多。”阿黎小聲嘀咕。

“別胡說。”倏然一道蒼勁溫厚的嗓音斥責道。

便見石像後頭走出個身着道服的長者，花白長須，拂塵搭在臂間，走路沉穩輕盈，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長者神色威而不怒，語重心長糾正，“世間神佛千萬種，不可以貌論之，要心存敬意。”

“是，師父，徒兒知錯了。”阿黎乖巧應，随後走到石像前跪下，誠心誠意地磕了頭賠罪。

石明朗本也要學阿黎，可不知為何，就是挪不動半步。

大抵是他心中并無半分敬意，甚至暗覺此“神佛”并不夠資格讓他跪。

長者自是也注意到此，笑吟吟走近，“你就是石明朗？”

少年點頭，怯怯往後退一步。

阿黎見此上前，輕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撫，遂又幫着說起話來，“師父，阿朗聰明努力又肯吃苦，您就收他為徒吧？他有何不懂的，徒兒給他解答，絕不讓您費心。”

怎料這話卻換來長者幾聲笑，崇清緩緩捋起胡須，滿眼溫善，“若你都能教給他，那還用得着叫我師父？你做他師父豈不更好？”

“徒、徒兒不是這意思。”

“罷了。”崇清将目光落在石明朗身上，端量一番，“看着也是個聰明的孩子，收下也無不可。”

兩個少年聞言高興地相視。

阿黎是個機靈的，忙不疊叫石明朗跪下拜師。

雖說對修行并不感興趣，但可離開雲嶺村，離開舅舅舅母，石明朗自是毫不猶豫答應，當即跪下來朝崇清磕了幾記響頭。

含笑将人扶起，道了聲“好”，便又自袖中摸出一根吊了塊金秤砣的黃繩圈遞去。

“此物可祛邪淨祟，為師今日送你，望你日後能專注修行，一心向道，切莫染了妖邪之念。”

石明朗一愣，看了看阿黎，又擡頭看看崇清，才敢受寵若驚接下。

“師父待你可真好啊。”阿黎幾分豔羨又幾分高興地笑着催促，“快，帶上看看。”

石明朗點點頭，歡喜地戴在頸上。

還是第一次被人送東西，他低頭撫摸金墜子，高興撲騰的心好半晌都沒安生下。

“謝、謝師……”

一聲師父還未完整叫出口，石明朗擡眼間，便對上了一張笑臉。

卻與方才慈善的笑不同，崇清此刻臉上充斥着得意、嘲弄與居高臨下的自傲，看着他，仿佛是在看自己掌心的一只獵物。

石明朗不自覺後退兩步，下意識要摘脖子上的繩圈，卻陡然發現，那兩黃色繩圈像是鑽人血肉的蟲蟻，不知何時已嵌入到他的肌膚裏。

“別掙紮了，災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