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雲嶺村,災星少年(八)
雲嶺村,災星少年(八)
自打通曉識靈鏡使用方法,這玩意兒便連着在萬魔宮內風靡了好些日。
白秋每到一處,都能撞見弟子滿臉新奇正拿着靈鏡擺弄。乃至連素來最是淡定的山陰都深受其荼毒,日日到她聖殿前申訴。
只因霧魇在痛失雨傀這個好友後,又繼而因謝清之的離開徹底閑下來,乏悶時便只好拿出識靈鏡來叨擾山陰這個舊友。
山陰不勝其煩,若非骨蝕攔着,好幾次他都險些要沖過去掀了丹藥閣。
再後來,大抵也是骨蝕建議,山陰選擇來找白秋解決麻煩。奈何白秋才因謝清之的事欠下霧魇人情,也不好插手,便只能見了人就躲着走。
萬魔宮因識靈鏡比往常更加喧鬧,本也算得件好事。然,白秋每每望見弟子的興奮勁,便不由想起,仙門中人早已對此玩意司空見慣,于是又忍不住暗暗嘆息。
想當年,父尊治理萬魔宮時,不論是實力、法器、亦或天材地寶,皆在修真界中獨樹一幟。而今再比之仙門,萬魔宮卻像是避了世,對外界變化知之甚少,區區一個法器就能掀起如此大反應。
究其緣由,還是自仙魔一戰,過去百年裏萬魔宮群龍無首,縱然後來有了淮琰這個魔尊,卻是個滿腦子想着如何統治修真界的,壓根不在意這些。
說起淮琰,早在回萬魔宮前,她便得知了其叛逃的消息,已着人去搜尋,然兩界之大,要尋一個刻意躲藏起來的人并不容易,至今也無甚消息。
可白秋卻絲毫不急。
她相信,以淮琰的性子和野心,并不會就此沉寂太久。而一旦他有所動作,便再無可能逃過魔兵的視線。
魔殿內,少女閉目靠坐在黑玉石座上,安靜思忖着,良久,才悠悠睜開兩只清亮的眸子。纖細五指搭上腰間銀鈴,漫不經心自那鈴铛的繁雜镂紋上撫過,時而曳出聲聲清脆響。
倏爾,她手一頓,緩緩開了口:“撤出修真界的一半魔兵,入世俗界仔細搜。”
宿念和許時文相視,皆是不解。
白秋起身,緩步下了石階,“于淮琰來說,修真界不算好去處,除非困在結界裏不出一步,否則極易被魔兵和本尊的神識所尋到。而世俗界不同,許多地方是修真者難以僭越的,恰好是正他絕佳的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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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界屬三界之一,亦處在三界最下乘之勢,無術法傍身,無法器可依,但為何幾千年來仍能安然與其他兩界共存?
那是因為三界間雖非平等,卻會同等地被天道所規制。
這世間存在許多無形規則。
譬如神界實力強大,卻不可濫殺凡人修士,否則必遭神譴,嚴重者淪至堕神,重入輪回。
又譬如修士雖有術法加持,卻上不可弑神,否則一身修為會被弑神負擔毀作虛無。下不可肆意幹擾凡人秩序,一旦被污濁之氣損了心性,便極易入魔,而魔雖不受規則所制,卻是世人公敵。
另,世俗界還有“神光”一說,諸如天子住所及天子周身,皆會受天之庇護,被神光籠罩,愈近天子,神光愈強。又諸如供敬神佛的寺廟道觀,皆會被神之庇佑,同樣有神光,香火愈盛,神光愈盛。
這些被神光籠罩之地,是修士和魔不可僭越之處。
也正因有規則和神光存在,世俗界才可存至如今。
階下二人自是也明白此話何意,皆贊同點頭。
“魔尊說的不錯,這些地方确實容易藏身,縱然被魔兵尋到,也不好将他捉拿。”
許時文拱手,“屬下這就去讓人着重搜查世俗界。”
話畢,大步就要退出魔殿。
豈料才剛跨出半步,便聞得“嗡嗡”細響,一只紅蜻蜓像簇火星落下,停靠在他肩頭。
許時文步子驟停,聆聽完蜻蜓捎來的消息,唇角微微上揚,中指指腹托着小東西轉過身。
“魔尊,山陰護法正往這邊趕。”
說罷才笑呵呵揚長而去。
白秋神色僵了僵,語噎一瞬,頗有幾分硬氣得沖身旁宿念咬牙道:“本尊不躲了。”
“嗯!”宿念大為贊同,叉着腰,擡起下巴緊盯殿外,“小主人你是堂堂魔尊,怕他一個小護法做甚?不躲了。”
“那他若又是讓本尊去管束霧魇,本尊直接拒絕?”
宿念抿了抿唇,卻是佯裝沒聽見,不應了。
魔尊自是不用怕護法,但魔尊得禦下有術,像小主人這般,這邊欠了人情那邊又于心有愧,确實不太像話。
正暗暗思量,倏然一道白光自殿外飛進,白秋頓斂神色,擡臂張開手,一瞬将白光控在半空。
卻是一道傳音符。
符箓淩空化作白煙,镂刻出幾排飄逸小字,展在二人眼前。
【雲京城外往北,雲嶺村,石明朗,速去。】
“這是?”
“兄長的傳音符。”白秋一眼便認出,視線停在落款處那張半歪倒的笑臉和一縷細煙印子上,閉了閉眼,仍壓不下眸底翻騰的不快。
幼時她初習術法,時常因控不住火勢将周遭物什給付之一炬,好幾次都氣得老花匠暈過去。後來她便想了個法子,站在萬魔宮那能刺骨錐心的寒水池裏修行,結果卻被狠狠凍了一回。
之後那半月餘裏,她別說控制什麽火勢了,就連星星之火也釋放不出,頂多能從指尖冒出一縷微弱細煙。
往日常被她拿火燒的兄長,也是那時最能嘲笑她的人,每次見了,都要笑得捧着肚子東倒西歪。
自那之後,兄長的書信落款就變成了這個……
往事是越想越氣,白秋索性搖頭給揮散,恰值有腳步聲入耳,憶起了許時文的話,她挑起眉,毫不猶豫搭上宿念的肩。
“我們走。”
山陰剛踏入魔殿,結果就撞見一道紅影在眼前消逝,腳步頓時定住,悶吐了口氣,眉頭狠狠抽動幾下。
“護法,魔尊這像是在故意躲你啊。”停在側後方的骨蝕張望兩眼,沒眼力見地開口。
結果得了山陰好大一個厲眼,這才縮起脖子不敢吭聲了。
山陰這邊因無處可求公正的火氣還未消,腰間芥子囊裏又鬧騰起來,是識靈鏡的動靜,不用猜也知道對方是誰。
他眼色一沉,扒拉出識靈鏡,嫌棄地索性扔進了骨蝕懷裏,随後頭也不回離去。
端着不斷作響的識靈鏡,猶似是揣了塊燙手山芋,骨蝕擠出一臉愁悶,躊躇半晌,終還是提步追了上去。
“護法诶……”
雲京城往北,雲嶺村。
白秋準确落在村口,避開宿念探究的目光,眺望略顯清貧的村子裏。
“小主人,你方才又是故意避開山陰護法吧?”
“胡說。”少女一臉理直氣壯,“你沒見兄長寫的嗎?速去,不可耽誤的。”
說罷背着手往村子裏走。
宿念無奈搖頭,小跑着趕緊跟上,“可小主人你知道少主那話是何意嗎?”
“不知,先找到此人再說。”
原以為知道名字,要在這樣小的村子裏尋一個人是再簡單不過,卻沒想到這村子裏的人竟個個古怪,一聽這名字都避之不及,像是跑晚了一步就會丢了命似的。
眼見這次問的婦人也要走,宿念無奈,只好攤開手,露出掌心那白花花的銀子。
“報酬。”
婦人腳步頓停,随後笑意覆了滿臉,伸手拿過銀子腆着笑往袖子裏塞,“知道知道,那小災星誰不知道,他就住在……”
“你叫什麽名字?”
婦人剛要指方向,那旁少女的一聲清脆問話倏然傳來。
宿念循聲望,便見自家小主人抱着手肘正站在路中央,攔在了一個怯怯懦懦的少年前,居高臨下看着對方。那架勢不像是打聽人,倒像是欺淩小孩的惡霸。
宿念扶額,正欲開口,忽地旁側婦人驚了聲。
“就是他!”
“什麽?”
“姑娘,他就是你們要找的石明朗啊。”婦人指着道,“人給你指了,那、那我就先走了啊。”
不待宿念再開口,婦人便忙急忙慌跑開了。
宿念看了眼那帶出一陣灰塵的壯碩背影,不明所以走向路中央,半途果真聽見那少年回道:“我叫石明朗。”
白秋将眼前瘦瘦小小的孩子打量一番,視線最後落在他抱在懷裏的包袱上,那包袱裏裹着的與她在落州吃的糖炒栗子極相似,卻小了許多。
“這是何物?”
“米、米椎。”石明朗小心翼翼将懷裏東西伸出去,“炒熟了,姐姐你要嘗嘗嗎?”
聽聞是吃的,白秋也沒跟他客氣,揀起一粒剝開,塞進口裏,連味道都和栗子相似,卻又比栗子更為軟糯香甜。
“你炒的?”
“是。”
“好吃,你手藝不錯。”她不吝贊道,又見少年僅因這句話便生出滿眼歡喜,略略驚訝了下,“你要出村子?”
少年高興點頭,“今日約好了要和阿黎見面。”
“阿黎是你朋友?”
“是!”
白秋想了想,沒再多追問,“那快去吧,天快黑了。”
少年應一聲,繞過她身側,便興沖沖往村口跑。
“小主人,就這麽放他走了?”宿念見狀走到白秋身側,一臉不解。
“兄長又沒說過要抓他,不過……”
少女眸底盈開些許探究之意,“本尊覺得,這孩子不簡單。”
不帶一絲猶豫,她便提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