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師兄被女魔頭抓走了(四)
大師兄被女魔頭抓走了(四)
良久,心神稍定。
葉離沐睜眼,恰好迎上白秋的視線,笑眸裏漾着光,若夏日裏兩汪清亮歡快的山泉。
他局促後退。
慌亂垂下眼簾,繞到書案前放好糕點,擡手觸及眉心漸冷卻的印記,須臾沉默後,垂手回身,狹長鳳眸定定望去。
他們今日才相識,更遑論相知。姑娘那番話雖不似作假,但眼底無半點情意。既不相知,又非傾慕,那好端端擄他來,不着調地說要結為道侶,所圖為何?
逍遙閣?仙門?亦或其他?
少年多了些提防,蹙起長眉。
“為何找道侶?”
白秋含笑歪頭,坦率應:“為了雙修啊,兄長說過,雙修只可找道侶,雙修能增長修為。”
少年一怔,白皙俊面染了些許異色,但細看,眉宇間又盤繞絲絲愠惱。
“那為何偏偏是我?”
“宿念總說你是年輕弟子第一人,天資佳又俊俏,本尊自是要選你。”
葉離沐臉色更是陰郁。
“僅為這個?”
少女一臉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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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夠?天資佳,意味着修行之路走得遠走得快,日後道侶雙修,必是事半功倍。至于生得俊俏,親近之人,自是要賞心悅目。
她果斷點頭。
或是白秋的神色太過堅定,又或是不争氣的眉心印在作祟,錯愕中對視半晌,葉離沐竟全然信了這鬼話。
避世百年的人,心思興許真這般單純,也令人郁沉。
葉離沐擱下疑慮,重回洞中那副快要結冰的清冷模樣,徑直走到對面床鋪坐下。
“我不願。”他一口回拒。
“放,亦或殺了我,魔尊自便。”
似乎不打算再多論,抛下這兩句,少年便阖上眼,狀似一尊佛像壓在屋內,雷打不動。白秋一時無解,守着人,盤腿浮坐在半空,仔細思量。
“小道君,莫說氣話,本尊惱了,真的會一把火焚了你的。”
那清甜嗓音嘗試着說出威吓人的話,雖無惡意卻夾雜不悅,縱然閉眼,葉離沐也能清楚覺察,就像是一只生了氣卻又是佯裝發威的小老虎。
他仍不理會。
盯了半晌,白秋也沒轍,落地,到書案前将糕點一應攬入懷,扭頭望那無動于衷的少年。
“你既不喜這糕點,本尊便不給了。”
她往外走,及至門前又停下。
“對了,你可在這裏随意走動,但輕易別招惹是非,許多爛攤子本尊都尚未解決。還有你那只傻鳥,不準離開這間屋子。”
白秋将目光落在少年肩頭的青鳥上,越過兩只黃豆眼,警戒對面人。
“你們若敢再多偷看,本尊便烤了這只鳥,端着它,改日帶上弟子去逍遙閣住個十天半月。”
葉離沐眼角一抽。
待少女離去,肩頭瑟瑟發抖的羽青振翅飛開,落在書案。
芥子囊裏一陣抖動,葉離沐摸出有異樣的識靈鏡,撚訣,鏡面便漸現出幾個熟悉的身影。
“好嚣張的小丫頭啊。”
鏡中的衛青雲仍笑吟吟,搖着折扇,逸灑的桃花眼染足了笑意。
“簡直同她父尊一個模樣,離沐啊,你若是娶了她,有趣雖有趣,可往後日子總得要被她壓一頭的。”
葉離沐抿唇不接話。
“少在那兒胡扯。”軒轅啓沒好氣地斥責。
他對這個說話輕佻舉止浮浪的師弟實在耐不起性子,倒是寡言有分寸的葉離沐分外稱他心,尤其葉離沐還将羽青從女魔頭手裏救下。
“離沐,女魔頭可有傷你?”軒轅啓不甚露出複雜神色,猶豫問,“或是……對你有何不軌之舉?”
衆人當然能聽懂他所指何意,紛紛看別處,衛青雲更是提扇掩住上揚的嘴角,卻沒能顧及溜出口的笑,結果得了軒轅啓好大一個白眼。
“長老放心,弟子無礙。”只當不聞後一句,葉離沐神色自若,視線掃過殿內,停在居于正位那慈眉善目的人面前。
“師父,你們這是?”
言以凡噙着笑捋了捋胡須,“知你是被白秋所擄,為師正與諸位長老商讨對策。”
這話雖說得不鹹不淡,可閣內十位長老盡數到場,連常雲游在外的霓裳長老也特意趕回,乃是數年來難得一見的場面。
葉離沐思忖,“……師父和諸位長老是想通知各派,召開伏魔大會?”
衆人相視不作聲。
才提議過此事的軒轅啓輕哼,“有何不可?這女魔頭嚣張狂妄,擅闖逍遙閣地界,擄我逍遙閣弟子,分明是不把仙門放在眼裏。”
竟然還想烤了羽青!
葉離沐凝眸。
“可伏魔大會一開,死傷無數,況且……她并未傷及弟子。”
“胡鬧!才多久你就敢幫這女魔頭說話?魔修素來陰險狡詐,絕不能放任不管!”
“師兄此言差矣,我看離沐說得不無道理。”衛青雲接話,“別忘了,百年前那一戰,兩道傷亡慘重,至今各派才喘過氣,可經不起再折騰。”
“哼,這小丫頭能同魔頭肖旭比?我看倒不如趁她羽翼未豐,先絕後患。”
“還嫌棄呢,人家的修為可遠在我們之上。”
“你!”
兩人争得互不相讓,一旁支頤的粉衣女子倏然打個哈欠,懶散起身。
“小離沐好好的,還有小美人相伴,做什麽把我大老遠叫回來,弄得我都沒休息好。”
她撫起臉蛋,小心翼翼生怕弄出點褶皺,“要打你們打,我可不去,欺負個才出關不谙世事的小丫頭,也不害臊。”
說完款款出了門。
“方霓裳!”
軒轅啓氣得兩撇胡子抖顫,瞪圓雙目,卻也叫不住那人,“掌門,她是越發不像話了。”
有些泛頭疼的言以凡擺擺手,示意他坐下。思忖片刻,折衷問:“離沐,若仙門不出手,你可有把握回來?”
“掌門怎麽你也……”軒轅啓頓感無奈。
“兩日。”
“好,那便以兩日為限。若你安然歸來,此事再議,否則仙門不會任之不管。”
“弟子明白。”
這番就算說定。
識靈鏡臨關閉前,閣中負責開支的圖長老倏然瞥了眼軒轅啓,輕聲叮囑,“離沐,管好羽青,莫叫它亂偷看,逍遙閣可沒空地兒和閑錢招呼那些魔修。”
若打起來,修繕逍遙閣也是要花錢的。
軒轅啓:“……”
葉離沐輕笑。
“圖長老放心。”
對話掐斷,識靈鏡恢複成尋常模樣,葉離沐透過鏡子看清自己的眉心印。當初那片瑩白的雪花經過灼燒,早已消融,印記赫然變成赤紅的火焰形。
精致,也妖豔。
撚訣清理掉唇畔幹涸的血漬,他對着空蕩蕩的屋子沉寂許久,又看向身側的清凝,端起,仍有些惱。
“知你慕強,卻沒想到這般不知輕重。”
他乃劍修,命劍投靠敵方,與呈上他的頭顱有何異?
似是覺察主人怒意,清凝劍顫了顫,沮喪低垂劍刃。可葉離沐豈會吃這套,毫不憐憫地塞進芥子囊,又将囊口狠狠系了結。
羽青在身側歡快飛竄,無需他指示,也萬不敢出這屋子。
屋外未布結界,更未差人看守,所謂的任他随意走動并非假話,不過當下他卻無心外出。
先有交手時那一擊重創了他,後又因眉心封印被破,此封印一直以宿主元息維持,故而他的元息也跟着折耗。
他靜下心調理,這一打坐,便是好些個時辰。
待朝曦透過花鳥雕窗密密鋪灑進來,沐得他剛恢複的身軀暖洋洋時,葉離沐才睜眼,擡手遮住暖陽,看窗外。
原來,魔派并非想象中的陰暗冰冷,也有這樣的朝陽。
他轉過臉,身側還擺着一只丹藥瓶。
昨夜傷勢過重,他調息艱難,那人出現,塞來一瓶丹藥又離去。若非他認得是什麽,怕要誤以為她實在氣不過,特地趕來讓他自行了斷。
多虧這丹藥,否則耗費半月他也未必能恢複如此。
葉離沐拿起來端詳。
“修元丹,不愧是魔尊,桓業長老視若珍寶的上品丹藥,出手便是一瓶,确實闊氣。”
倏然憶起少女說要待他好的那番話,葉離沐恍了片刻神,眼角暈開淡淡溫意。
芥子囊尚系着結,他将丹藥塞進懷裏,瞧一眼仍貪戀伏在床角被窩的羽青,下了床鋪往外走。
少年才踏出屋子,遠在霧草殿丹藥閣的白秋便察覺。她一手往丹藥爐裏運送靈力,另只手摸下發間的金蝶羽,放飛。
蝶羽翩翩出了丹藥閣,她才重新撐起下巴,懶散得快要打起瞌睡。
她倒不是要監視葉離沐,只是這早已不是她熟悉的那個萬魔宮,淮琰勢力又在暗處窺伺,只怕稍不留神,這膚白貌美的小道君就要被人活吞了去。
“您可專心點,我那些藥金貴着呢,容不得閃失。”見白秋發呆,霧魇款步走近,笑吟吟蹲下看她。
“幸得咱們的魔尊夠癡情,肯用半月靈力換取那十顆修元丹,否則我哪敢妄想用一個道合期魔修的靈力來煉制丹藥。小道君好福氣,只怕是魂兒都被勾走了吧。”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白秋又低沉了。
“他都不願做本尊的道侶,本尊何來情意。”
“哦?那怎麽還舍得送這麽好的藥?”
“自然是因為那傷是本尊弄的。”
霧魇美目半眯,半信半疑,“那又為何不放他走,或者殺了?勉強來的道侶于修行可是百害無一利。”
“本尊親自抓回的,豈能說放就放,等哪日高興再說。”
況且葉離沐是她最佳之選,在出現更合适的人之前,她可不打算放棄。
并未從少女臉上瞧出不舍,霧魇才搖搖頭,轉了話題。
“那淮琰的事,您打算如何處置?”
聽懂這話何意,白秋不解別過臉,“萬魔宮可從未有對前魔尊趕盡殺絕的規矩。”
“但他不會善罷甘休。”
“那便等他有所舉動再說。”白秋無心多糾纏,比起淮琰,萬魔宮才是她的要事。
百年了,小丫頭一如既往地有主見。霧魇欣慰又感慨,也不再多勸,左右淮琰近兩日應該掀不起什麽風浪了。
誠如霧魇所料,魔殿一事确實是讓淮琰忌憚許多。就連路上偶遇,他也只能将這口氣撒在山陰身上。
“護法昨日那招見風使舵,使得可真妙啊。”
後者不為所動,“你以為,昨日你還有別的好下場?”
“你若同本座聯手……”
“也不是對手。”山陰不耐煩打斷,睨向他,“你應該窺探過她的境界,比我更清楚。”
淮琰面色頓沉。
“那護法今後打算如何?聽從那丫頭的?別忘了,她可是與逍遙閣的人勾結在一起。”他傾身湊近,面露輕蔑提醒,“若想覆滅仙門,要麽你自己動手,要麽就只能靠本座。”
山陰勾起唇角,“那得看你這前魔尊,如何重回魔尊之位了。”
說罷背手離去。
目送那人走遠,淮琰冷笑,也要離開時,一轉身,卻險些與奔到他跟前的姑娘撞上。
“淮琰你快看,這是我新栽培出的,取名溫靈草……”初伶話未說完,懷裏花盆就被一只大手毫不留情揮落。
伴着沉悶聲響,泥土與碎瓦片四濺,姑娘面上喜悅也随之破碎。淮琰絲毫不覺察,輕啧,嫌棄躲開,唯恐弄髒衣袍。
“跟你說幾遍了?不要将這些東西弄到本座面前!”
“可這是我特意為你栽培的。”
“為本座?”淮琰不屑,“本座要雜草有何用?”
他要的是魔尊之位!
淮琰心有盤算,不再給姑娘多留眼神,大步離去。望着他背影,初伶拾起地上花株,小心翼翼揣進懷中,面上覆滿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