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師兄被女魔頭抓走了(五)
大師兄被女魔頭抓走了(五)
替霧魇煉制好丹藥,白秋便徑直去往戒堂。
萬魔宮創立初衷是納天下所不容之人,可這些年在淮琰掌控下,如今的萬魔宮早已背離此,已然成攬盡天下奸惡之輩。
自踏入萬魔宮起,她屢次撞見弟子吸食他人精血,或是正道修士,或是妖族鬼門,乃至同派魔族弟子。依賴這種陰邪之法修行,本該是萬魔宮所不允,今卻習以為常。
她打算從宮規着手。
嘎吱一聲,戒堂的厚重木門被推開,日光透進,青灰滾滾似巨浪,翻騰着撲來。白秋長袖一揮,灼炎覆上,頃刻又将這片浪炙得幹淨。
她負手提步入內。
堂內寬闊簡樸,唯有正中間置了一只蒲團,要論特別之處,便是頂上懸有一塊塊黑玉牌,是拿熾炎下萬年不化的寒山玉雕刻成。風過堂室,玉牌嘩啦啦旋轉,若日光下一只只泛着亮澤的黑蝶。
鎖鏈劃拉作起響,其中一塊黑玉牌飛至白秋掌心,牌面拿朱砂點戳出的字跡仍舊顯眼奪目。
【宮規第三條第二細則:魔派弟子不得用陰邪之法修行,違者,化骨池十年。】
化骨池,萬魔宮罪罰之首。
活人一旦踏入,白日,全身骨頭宛若被一根根拆散、融化,不見血,但這痛就像軟刀子割肉,持久綿長,無止無境。當夜幕降臨,融化的骨頭又像被一只毫無憐憫的手慢慢重鑄,無新生快感,卻有割不盡的灼燒錘煉之痛。
日複一日,不得生,不能死,與黑暗相伴,與生死為鄰。
然雖每時每刻經受化骨再造之痛,但軀體卻未有再造之效,反在折磨下漸漸靈力枯竭,靈根亦被腐蝕,直至無法聚氣,變成一個修真廢人。
萬魔宮弟子曾有一個共識:寧死不入化骨池。
白秋松手,玉牌像得了召飛開,複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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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漫天玉牌,萬魔宮雖講究自在而活,卻并非是讓弟子為所欲為,創立初期,父尊與四位護法便共同制定這些宮規。可聽宿念說,淮琰為籠絡人心,上位之日便一口廢除,戒堂自此也再無人來過。
這些宮規,不可棄。
眸光微凝,察覺身後人靠近,白秋輕笑。
“護法來的正好。”
山陰拱手鞠身,“魔尊有何吩咐?”
“護法執掌萬魔宮法度,那重立規矩也要靠你了。”
身後人沉寂片刻。
“廢除容易再立難,弟子們散慢慣了,不好約束,只怕心生不滿。”
“簡單。”白秋指尖一揚,将垂落在半空的蛛網燒盡,回身,語氣幹脆利落。
“違者,一律按宮規論處。”
山陰低頭。
“是。”
越過人,白秋徑直往外走,忽地又停下,“對了,護法為何不自己做魔尊,卻要扶持淮琰?”
山陰、淮琰同為淬神境,又有半個萬魔宮的權勢在手,他當魔尊會更容易,可為何沒有?
“魔尊說笑,屬下并無此志。萬魔宮數十年無首,既然前魔尊有野心,亦有高修為,屬下自然要盡心扶持。”
這樣啊……
“原來護法也未曾改變。”
山陰聞言回首,卻發覺少女身影已然不見。他擡頭凝望那條條宮規,默然許久。
出了戒堂,白秋又去了趟錄史樓。
與世俗界的王朝一樣,萬魔宮亦有專門的魔修負責記錄魔派大小事,他們稱作魔撰,為雨傀所管轄。
錄史樓位于魔宮西側,地處偏遠清靜,魔撰們又修為淺,平日行事低調,再加之大多魔修率性恣意,不在意世人評判,故錄史樓存在感極低。以前如此,而今更甚。
有心看看如今的萬魔宮,白秋選擇步行,可抵至時險以為這裏已荒廢。
五層高的小樓遭受百年風吹雨打,狠狠蒙上歷史感,目光所及之處,坑坑窪窪缺幾塊板子已不算鮮。小樓前的平地此前還有花卉競豔,如今只剩雜草肆長,竟比她小腿還高。
俨然快成鬼樓了。
“雨傀莫不是打算轉去做鬼修?”
強忍将這裏付諸一炬的沖動,白秋從野草間擠過,抵至階前,未來得及歇口氣,半片朱瓦冷不丁從樓頂滾落,砸在腳旁,碎渣飛濺上她刺了赤蓮紋的白錦靴。
少女一怔,秀眉怒蹙起。
“都滾出來!”
這一聲雖不高,卻能穿透小樓每個角落,在樓內人耳畔炸開,伏在案上的許時文赫然驚醒,步子踉跄地沖出,一把趴跪下。
半晌,人才醒過神,戰戰兢兢擡頭。目光攀至少女腰間銀鈴時便迅速收回,再不敢多看。
他雖整日呆在錄史樓裏,但身為魔撰,亦有自己的情報來源,新任魔尊殿內瞬敗前魔尊的事自然也知曉。
聽聞這位主人喜愛穿一襲紅衣,腳蹬白靴,腰間別了兩只銀鈴,走起路來叮鈴作響,頗有少女的俏麗勁兒,正因如此,與她強大修為作襯,更是駭人。
那描述,不是眼前威懾得他腿軟的少女還能是誰?
奈何他一低頭,又見旁側碎裂的朱瓦和少女鞋面碎渣,一咯噔,下意識抻袖就要替其拂幹淨。
白秋惱意盡散,詫異盯着青年。
“你做什麽?”
“幫、幫您擦幹淨啊。”許時文動作一僵,又顫顫縮回手,“魔尊息怒,錄史樓幾十年未修繕,破了些,瓦片偶爾會掉落,屬、屬下立馬就去修。”
“就你?”
狐疑地打量瘦弱青年,目光落至他纏着細布的額頭,白秋蹲下,好奇指了指,“那你這頭也是被砸的?”
“還、還好,只是擦過。”真被砸上,他這腦袋可不得開花。
青年捂住頭窘迫地笑,擡眼。
卻是呼吸一滞。
入目是一個精致絕豔的美人,勝春日桃花,媲秋日暖陽,別說魔派,就是在世俗界,他也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女子。許時文挪不開眼,直至白秋晃了晃手,将他拉回神。
“為何就你一人?”
“嗯?回、回魔尊,錄史樓如今就只剩屬下一個了。前魔尊說,魔撰無用,留這麽多也是浪費口糧,就把其餘人指去別的地兒,再後來,他們有的病死,有的被人吸了精血,就剩我一個。”
“……”白秋無言,起身,“那雨傀呢?”
許時文亦是搖頭。
“護法每隔三日才會來一次。”
“知道了,起來吧。”
待人搖搖晃晃站起,白秋憐憫地看青年一眼,指了指樓頂,“你也別修了,到時摔死,這裏就真沒人了,本尊會安排。你只管負責将這百年的魔史整理好,盡快送來。”
“是,屬下立刻整理。”
這鬼地方白秋不願多待,撣去粘在衣裙上的草屑,瞬移離開。她本打算徑直回聖殿,可途中瞧見一道身影,便改了主意。
葉離沐正漫無目的走在寬闊的魔宮,發覺這裏與他所想大為不同。
魔宮并非意料中的陰暗潮濕、邪氣彌漫,景色反倒與望天山不相上下,只是更加奇異些。這一路來,花卉争豔,有龐大如臉盤,有細小似米粒,有鮮彩比拟長虹,亦有晦暗勝過灰燼。草木茂盛,高的能達數十尺,矮的伏地而生。這些他雖一樣也叫不出名字,但都悉數镂進了心底。
葉離沐伸手,讓停在花瓣上的金蝶羽飛落回掌心。
他知,這是派來保護他的。
路遇魔修,大多對他抱有敵意,不乏絞着手腕打算圍上來的,可當金蝶羽繞在旁,那些人便會望而卻步,甚至慌急散開。
顯然,雖才出關,但這位新魔尊威望不小,又或是……威懾。
葉離沐勾起唇角,正準備繼續往前,這時後肩被人輕戳了兩下。
回身,少女含笑立在他身後。
“萬魔宮如何?”
“出人意料。”葉離沐随手指了株花草,“這是什麽?”
白秋看一眼,搖頭。
他便換了一枝,“那這個?”
白秋看也不看,亦搖頭。
見他還要再指,少女将他的手壓下,一口氣解釋,“本尊一樣也不識,這都是魔宮裏的花匠培育出的,據說她能用幾種尋常花植栽培出世間罕見品種,可壽命短,少則一日,多也不過半月,你若日後還有機會到此,也再看不見它們,但能瞧見更多新的。”
葉離沐眸底泛起訝色,竟覺得甚是有趣。
這點小苗頭亦被少女捕捉,她眸色一亮,湊到近旁。
“小道君,今日你可改主意了?可願做本尊的道侶?”
沒想到她竟還不死心,葉離沐不答,目光落在白秋的肩頭,修長兩指撚走了粘在上面的蒼耳。指尖盤玩幾下,倏然想及什麽,他竟又轉手粘到了少女的鬓間。
事畢,若無其事指着金蝶羽,“那它呢?”
“……金燈奴,本尊的靈寵。”白秋撇了撇嘴,一把将蒼耳彈開,知他沒改主意,頓感無趣,轉身便走,“早知道不停下來同你說話了。”
念叨着,身影消匿在花叢裏。
莫名感覺被人丢下,葉離沐杵在原地躊躇了片晌,還是決定先跟着回聖殿。剛擡步,芥子囊裏便又有了動靜。
“大師兄!”
清脆的少女音傳出,葉離沐看向識靈鏡中那張俏麗的臉。
“攸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