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西岳莫名:“你要來做什麽?”
時遇又沉默了一下,道:“有用。”
西岳也沒多想,叮囑幾句就走了。
天色早已大亮,大年初一天公作美,陽光普照大地,被大雪反出晶瑩亮色。
時遇盯着窗臺上的光斑發呆。
據西岳所說,他無意中服下了天門山的迷魂散,又中了迷魂之術,才會有昨夜的經歷。
一切都是臆想。
可為何感覺如此真實?
舞動的火苗、飄落的雪花、綻放的煙火……
桑驚秋的笑臉、捧住他腦袋微寒的雙手,甚至唇齒相依時炙熱的氣息,粗喘的話音,皆在眼前和耳畔掠過,分明是虛幻,又無比真實。
此刻回想,唇上仿佛還有淡淡溫度。
時遇抿住嘴唇,覺得幹燥,就起身下床,先洗漱,然後給自己倒了杯水。
邊喝水,邊繼續發呆。
喝完水,換了身衣服,出門而去。
新年第一天,山上卻很忙碌,不停有人跑來跑去,形色匆忙。
Advertisement
時遇目不斜視,穿過回廊和一條石頭小路,來到一間單獨的院子外。
守在外頭的弟子立即上前,道:“掌門。”
時遇:“開門。”
門開了,時遇進去,看見院中多了幾盆紅花,莫如玉站在那,正在給花澆水,聽到動靜,回過頭來:“你果然來了。”
時遇:“你知道我會來。”
莫如玉笑道:“你中了我天門山的迷魂之術,不過看來可惜,功虧一篑,怎麽,內奸找到了,如今就輪到我了?”
時遇不願搭理他這些多餘的廢話,直接問道:“我為何會有那些幻覺?”
莫如玉瞧了他片刻,轉身從一旁水缸裏舀了些化開的雪水,繼續澆花:“你認為那是你的幻覺?”
時遇面無表情:“堪比夢境。”
莫如玉:“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時遇冷冷一笑。
莫如玉澆完一盆花擡頭,目睹時遇神情,莫名有些惋惜。
此人心智武功皆是上乘,若能與他在一起的話,二人聯手,江湖之大,無人可懼。
可惜,為人太過冷酷,就連他們合作的快一年時間內,也是公事公辦少有私人情誼,說是“朋友”,實則與旁人也沒什麽分別。
要與這樣一個人為敵,并非好事。
不過,他也并不如何擔心。
“迷魂之術雖然奇妙,卻也并非仙術,說到底,不過是配合藥物的一種武功。”莫如玉不疾不徐地說着,“你昨夜是否瞧見驚秋了?”
時遇面色微變:“不許喊他名字。”
莫如玉呵呵一笑:“你認識那麽多人,施天桐、袁暮亭、門下弟子,還有親戚朋友,再不濟還有許多旁的人,你見到旁人了嗎?”
不待時遇回答,“你只見到了他,這已足夠說明問題。”
時遇并非傻瓜,自然聽得懂莫如玉的話下之意,且他雖不懂迷魂之術,卻知道江湖上有幾門類似的功夫,這些功夫威力不一,但都有一個共同之處——不能“無事生非”。
昨夜的幻覺之中,他與桑驚秋說了許多話,看似随意,可細想之下,都是這些日子裏不斷侵襲他思緒的東西。
無論是不許桑驚秋走,還是提及婚事時桑驚秋的眼神,皆是切切實實發生過。
那句“恭喜”,墜落前看向他的眼神,其實都有跡可循。
而他竟從未往那方面想過,直到昨夜通過幻覺,到今日醒來,回想過去點滴,他慢慢确認,原來驚秋對自己抱有那般心思。
所以給了他最後的親吻。
可自己呢?
幻覺中的自己,分明剛剛察覺端倪,本該不解、震驚,可他不但沒有,還覺得理所當然,甚至在桑驚秋想要後退時,進一步加深了那個吻。
若說桑驚秋對他有意,那他又是為了什麽?
莫如玉仿佛從他冷漠的面容之中看出什麽,嘴角輕揚,道:“你有無想過,依你個性,若換了旁人不順你意,你會如何?”
時遇看着他,心頭微微一動,好像有什麽東西戳在心頭。
莫如玉:“你待他,原本就不同,只不過你素來自我,不會往這上頭去想。”
時遇面色冷淡:“我的心思,連我自己都不知,你又如何知曉?你若有如此本事,也不至淪落到今日之地。”
莫如玉神情一變,緊緊盯着他,片刻後忽而一笑:“你待他,原本就與旁人不同,只是你自己不知罷了,否則的話,他消失這樣久,你如何還念念不忘呢?”
時遇眉頭微動。
“他待你如何,不消我說,你自己清楚,而你待他,也從來不是少爺與護衛的關系。”莫如玉的聲音帶出笑意,“你仔細回憶,是否想起他便覺高興?有些事,只有同他一起,才覺有趣?你從來說一不二,只有他的話你會聽,是不是如此?”
時遇原本已經開始不耐煩,聽着莫如玉的話,不知為何,又不知不覺跟随其話語思考起來。
莫如玉還在繼續說:“不過話雖如此,他會死,根源其實就在于你啊,你想一想,若不是你利用他在先,又以婚事刺激他在後,即使有樓司命,他也未必就要選擇玉石俱焚。”
時遇站在那,一動不動。
“他那麽愛你,你分明也放不下他,如今卻陰陽相隔,不知要過多少年才能相見,你不會痛苦嗎?”
“與其如此煎熬,思念一生,何不現在就去找他?”
“你想想,這麽多年以來,他一直陪伴在你身邊,從未離開過,往後那麽多年沒有他的日子,你能習慣嗎?”
“去找他罷,不會有什麽感覺的,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莫如玉一下一下地澆花,院中彌漫着濃郁香氣。
他循循善誘,不時瞧一眼呆立不動的時遇。
就快了,快成了。
只要計策成功,屆時時遇便能為他所用,想要重振天門山乃至易如反掌,假以時日,一統江湖也非不能。
水嘩啦啦直流,花香之氣也越發濃烈。
此花乃他天門山特有,花本身并不特殊,但從小被藥物澆灌,會漸漸擁有迷魂之效,尤其在大量澆水之後,效果會愈發明顯。
這是他,特意為時遇準備的。
從安排內應給時遇下藥開始,他就知道時遇一定會來找他,他再出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施展迷魂之術。
時遇剛剛經過一場幻覺,本就處于意志最為薄弱之時,此時下手,才是最佳時機。
莫如玉将花澆了個透徹,自己也有些被那股香味熏的受不住,放下水壺,捏了捏鼻子,含笑道:“驚秋在等你,只要你願意,我現在就可以送你去找他,以後,你們就永遠不會分開。”
說完這話,就見時遇朝這邊走了幾步,又停下,雙目無神,形容呆滞。
莫如玉給予最後一擊:“過來,我幫你,好不好?”
時遇盯着他。
莫如玉在心中默默算着時辰。
應該就快了。
安靜了許久。
時遇再次朝他走來。
莫如玉微微一笑:“你是否已經想好了?”
時遇不答話,徑自走到他身前站定,才開口:“故技重施,你覺得還有用麽?”
莫如玉愣了一下。
時遇屈指,在桌沿上敲了三下,片刻後,圍牆上一個黑影一閃,落到時遇身後。
莫如玉看着那個人,微微睜大眼。
時遇:“去跟西岳說一聲,将此花全部鏟除。”
黑影應答後,即刻就不見了。
莫如玉震驚地看着他。
時遇依然面無表情:“感覺如何?”
莫如玉有些說不出話來:“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讓內應對時遇下手,是為了先一步找到時遇的心魔,是一種有的放矢的試探,但莫如玉為人謹慎,除了自己,無法做到完全信任任何人,掌控時遇這樣重要的事,自然是親自下手最為合适。
只要時遇前來找他,就證明迷魂之術對他有效,此時他再出手,萬無一失。
可沒料到,時遇竟沒中招。
“為何……會如此?”
時遇冷冷一笑:“從昨夜到現在,你們一直暗示我,只有死了,才能見到他,你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莫如玉:“哪裏……錯了?”
時遇:“誰說他死了?”
莫如玉不明白此話之意。
“他沒死,我為何要死?”時遇反問,“只有活着,才能見到他。”
莫如玉:“……可你明知……”
時遇打斷他:“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莫如玉震驚地看着他。
此時,西岳帶着人匆匆趕來,進門聞見花香,立即捂住鼻子,揮手将人往外趕。
見時遇還站在花盆旁邊,他喊道:“那花有毒!快些出來,交給我!”
時遇依言往外走,到門前,又站定,回頭道:“不過這次,還是多謝你。”
莫如玉:“??”
多謝你,讓我見了他一面。
時遇走出去,順手關門。
西岳正在吩咐去配藥,見他出來,就搖頭:“那花很厲害,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養出來。”
時遇走了兩步,忽然停下。
西岳:“嗯?怎麽……哇!”
時遇吐出兩口血,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西岳上來抓住他的手腕,搭了一會脈,皺眉:“中了紅花的毒,不嚴重,不過你為何會受內傷?你方才對他動手了麽?”
時遇一擺手:“不必管我。”就自顧自走了。
西岳無奈,也沒有追過去,時遇內傷并不太嚴重,以時遇的武功,應該不會有事,眼前還是院子裏那些花比較要緊。
如西岳所料,時遇回到自己房間就開始打坐,運功療傷。
去找莫如玉前,想的是弄清楚迷魂之術的問題,起初并不知曉那些花有異樣。
直到莫如玉又開始引誘他。
那一句句話語,以桑驚秋為餌,一點一點命中內心深處隐秘的渴望,誘導他去找桑驚秋。
他差一點就要順從了。
但心裏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他沒死!你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時遇就知道,自己估計又中招了,且這回是莫如玉親自下手,威力只強不弱,去找西岳已經來不及了。
于是他運功抵住丹田并封住呼吸,同時逆轉氣息,果然沒再受蠱惑,而他受了內傷,加上體內毒素,需要調理一些時日。
五日後,時遇閉關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将四平幫和司命樓所有勢力收為己有。
這并不太難,在此之前,時遇就有此意,四平幫和司命樓內部本就勢力衆多,倒戈起來也如浪潮一般,先前莫如玉暗中作梗,多了些阻礙,但時遇反應迅速手段淩厲,略花費些功夫,目的總算是達到了。
比較難處理的是是天門山。
掌門莫如玉尚在,相對于前兩者,這個要困難得多,袁暮亭與施天桐做了不少功夫,也未有全盤把握。
若是強行收攏,日後會很難控制,可放任不管,是絕無可能的。
時遇吩咐袁暮亭,往江湖放出消息,說莫如玉已死。
“天門山群龍無首。”時遇輕描淡寫,“離分崩之日便不遠了。”
施天桐問:“你想引他們內鬥?”
時遇淡淡一笑,看袁暮亭,後者點頭,示意明白。
天門山內鬥也好,團結也罷,時遇絕不會任由其安然下去。
莫如玉利用他、利用驚秋,就是為了天門山能一統江湖,既如此,他什麽都不會讓其得到。
是報複,也是遷怒。
可時遇并不覺得開心。
前幾個月前他總在忙碌,連吃飯睡覺也是擠時間進行,如今萬事俱備,有所空閑,他忽然變得難以入睡。
不是做夢,也不是驚醒,就是單純的睡不着。
這一晚也是如此,他無奈起身,望向窗外。
自從除夕那夜中了迷魂之術,他就再未睡過一個完整的覺,吃了幾日安眠湯藥,也無濟于事。
昨日西岳上山,順便替他診脈。
“身體一切無恙。”西岳端詳他面容,“只是人很疲憊,瞧你模樣,是否許久未好好歇息了?”
時遇不知怎麽說。
西岳搖頭:“你身體很好,休息不佳,大約是心病罷,還得靠你自己想開些。”
心病……
時遇忽然意識到什麽,跳下床,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取出一個紙包。
“迷魂散攝人心魄,不可胡亂使用。”西岳的話言猶在耳。
時遇盯着看了許久,打開紙包,拿出一顆圓形藥丸,徑直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