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五天後,施天桐下令所有人回山。
許多弟子不肯。
他們中有一些很早拜入施天桐和袁暮亭門下,和桑驚秋相識很久;還有一些是被雇傭上山幹活,雖然拿錢辦事,但桑驚秋對所有人都很好,其中不少受過桑驚秋的幫忙。
如今驚秋下落不明,他們不想放棄。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施天桐對他們說,“但你們都留下也于事無補。”
衆人面面相觑,有幾個膽大的站出來,道:“難道就不管了嗎?”
施天桐:“漁人們會繼續搜尋,我也會留下一部分人輪流值守,其餘人都回去。”
山上事務繁多,總要有人去做,況且施堂主言之有理,找了這麽幾天都沒結果,再多人堵在這,又有何用處?
弟子們陸續散去。
袁暮亭正好從山上回來,道:“都安排好了。”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湖畔,壓低聲音,“還是那樣嗎?”
施天桐無奈點頭,和袁暮亭一道無奈搖頭。
桑驚秋墜崖的最初三天,時遇幾乎是泡在湖裏。
他內力強,能在水下堅持許久,實在堅持不住就上岸,運功調息,待有所恢複就繼續下去。
莫如玉勸過幾次,時遇置若罔聞。
Advertisement
而施天桐和袁暮亭根本連勸都沒勸,因為絕無效果。
時遇說一不二,不會聽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話。
這麽多年,唯一能讓時遇稍稍改變主意的,大概只有他的師父和二伯。
還有驚秋。
如今長輩皆不在,而驚秋……
誰能開口?
到第三日傍晚,莫如玉實在看不下去,趁時遇上岸運功調息點了他的睡穴,好歹算是消停了一日。
不知是不是休息過後腦袋清楚了些,時遇醒來後沒再下水,而是花一天時間安排好了山裏的事,重要事務交給袁暮亭和施天桐,其他則一概不理。
然後,他再次來到湖邊。
不下水、不參與搜尋,旁人讨論方法對策他也不參與,只是站在湖邊看着。
每一次搜尋的人從遠處返回,他才會動一下,目光落在那些人面上片刻,就再次移開,繼續瞧湖面。
魚蓮山人皆知他們掌門性子,此時此刻面無表情地看着湖水,整個人仿佛一尊冰雕,威嚴更甚從前,沒人敢過去打擾。
直到現在。
時遇一直站在那,眼睛片刻不離地看着湖水,仿佛在等待什麽。
又一日過去。
漁人們再次回到岸上,打着手勢比劃了些什麽,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袁暮亭忙問:“情況如何?有線索嗎?”
中年男人是漁人們的頭頭,姓王,搖頭,示意沒找到有用的東西,并說道:“找了這麽久也找不到,以我們的經驗……幾位還是放棄罷。”
幹他們這一行的,講究“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片湖不算太大,前後快六天,這麽多人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搜,一遍又一遍,就差把湖底翻個底掉兒了,也沒找到半個人影。
“那頭通着海,或許被沖進海水之中了。”老王解釋道,“大海兇險,我們兄弟沒有經驗,無能為力了。”
湖畔一片安靜。
其實早在幾日之前,就預知了這個結果,只是一切剛剛開始,總還抱着最後的希望。
“繼續找。”旁邊忽然有人插話。
幾人轉頭,就看到時遇不知何時過來了,雙眼仍然盯着湖面,神情平靜。
老王試圖講道理:“呃,這位少爺,有錢賺我們當然喜歡,可您瞧,都快六天了,什麽都沒找到,在這片湖裏的可能不大了,我們也不想昧着良心騙您。”
時遇筆直地站着,不言語。
袁暮亭對施天桐使了個眼色,後者示意老王跟他走,袁暮亭自己走到時遇身邊,和他看同一個方向。
天氣晴朗陽光燦爛,湖面上波光粼粼,很有些美麗,只是看久了會有些眩暈。
袁暮亭微微眯眼,轉臉看身邊面無表情的時遇,其實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如此表情,看上去極為淡漠又冷靜,但袁暮亭此刻覺得,眼前人如今的“冷靜”,并非真正的“冷靜”。
她輕聲開口:“驚秋受傷中毒,從山崖落下必然加重傷勢,他不會水,在水裏比旱鴨子還驚慌。”
時遇沉默,但袁暮亭看到他睫毛抖了兩下。
“如此下去,也不會有結果。”袁暮亭平時話不如施天桐多,真正說起話來卻是極有邏輯,直命核心,“別再找了。”
湖面的浪此時大了一些,晃碎一水的陽光。
時遇忽然道:“或許另一個人會水。”
袁暮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苦笑起來,反問:“即便那人熟識水性,他會帶着驚秋一起走嗎?再說,以驚秋的性子,若他發現那人要逃跑,會如何?”
時遇恍惚了一下。
會如何?
——會拼了命拖住那人,直到兩人一起死去。
五歲時就懂得未雨綢缪為自己留下後路,那樣艱難也努力活着;為了修習武功,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十來歲随時遇出門辦事,中途被時家仇敵抓走,打傷扔進山林,一條腿斷了,硬是強撐着一口氣找到出路;被設計陷害,面對“證據”就是認,轉臉做了個局,引得師弟這個罪魁禍首現身……
更別提魚蓮山設立後,遭遇的無數明槍暗箭。
二十多年的生命之中,無數次驚險、難關,但凡桑驚秋意志稍微軟弱一點,都堅持不到如今。
論心智之堅,桑驚秋不遜于任何人。
拼命也要弄死的人,在他手上不會有逃生的可能。
可,如果放棄搜尋,既意味着接受桑驚秋已死……
這時,施天桐匆匆過來,道:“我同老王溝通了一番,他說還有個法子可以試試。”
袁暮亭忙問:“什麽法子?”
跟在後面跑來的老王解釋道:“此湖雖說通向大海,不過中間有塊巨大的礁石,人如果從湖裏飄過去,可能會被礁石擋住——唉唉唉諸位莫急,聽我說完,我前天就讓兄弟們去瞧過,沒有人。”
施天桐和袁暮亭都皺眉。
一直看着湖面的時遇也終于轉過頭來。
兩道視線落在老王身上,他忍不住打了個抖,心道媽呀這少爺怎麽這麽吓人,立即撇過頭,指着出湖入海的方向,道:“如果人是從那邊過去又碰到礁石的話,有可能會被海水推着走,運氣好的話往北,有幾個村子,不少人打漁為生。”
袁暮亭追問:“那若不是往北,又該如何?”
老王搖頭嘆氣:“那可是大海,沒頭沒尾的,別說人,什麽東西漂上幾天也該沒了。”
袁暮亭和施天桐都低下頭,還未及振奮的心,立即又跌落深淵。
老王也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所提的兩種方法确有其事,但極少,他在水上讨生活幾十年,也就聽說過幾次,只是看眼前這群人就是不死心,他沒辦法,才想起來說一說。
其實誰都知道,寄希望于那些,希望實在太過渺茫了,等同于無。
他也無奈,只得道:“要不然我們再看看,不過各位是明眼人,還是早做打算罷。”
施天桐和袁暮亭都沒說什麽。
“不用了。”這次說話的卻是時遇,他對袁暮亭說,“你跟我來。”
袁暮亭跟着時遇上山,施天桐留下善後。
上山上到一半,時遇忽然問:“各處有多少人?”
袁暮亭略作記憶,給了個數字。
時遇:“除了不能動的,全部投出去。”
袁暮亭點頭:“需要做什麽?”
時遇:“找他。”
袁暮亭愣住。
她以為時遇結束搜尋是接受了,現在看來,卻遠沒有那麽簡單。
時遇在前面走着,頭也不回:“不要錯過任何一處。”
他講話素來簡單,寥寥幾句,傳達出一個意思——
他不相信桑驚秋死了。
袁暮亭嘴巴動了動,想說點什麽,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只答了個:“好。”
當天晚上,時遇好好睡了一覺,次日開始處理山中事務。
山上剛被圍攻過,假的樓司命不見了,真的樓司命不知所蹤,樁樁件件,一忙就是一整天。
弟子們也在各自忙碌。
魚蓮山十分寧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就這樣過了三天。
傍晚,袁暮亭從山下回來,路過桑驚秋住的院子,不由放慢腳步。
黑暗處忽然有人說話:“有什麽消息?”
袁暮亭一驚,定睛,見是時遇,搖頭。
時遇隐在黑暗中,不聲不響,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袁暮亭不欲打擾,就走了。
沒多久,又有一人出現,不同于袁暮亭的小心翼翼,此人仿佛知道時遇在此,徑直走來,道:“你果然在此,我把齊見深帶來了,現下就在前廳,你現在要見麽?”
時遇走出來,跟莫如玉一道往前走。
莫如玉問:“你覺得齊見深與樓司命有關聯,是何道理?”
時遇:“猜測。”
莫如玉嘆氣:“自從驚秋死了之後,你……”
時遇停下腳步,看向莫如玉的眼神無比詭異:“誰說他死了?”
莫如玉呆滞地看着他,半是怔忪半是無奈。
山上的人其實都知道桑驚秋不在了,他不信時遇不明白。
他們此時已經到了前廳門口,被點了穴坐在屋裏的齊見深聽到二人對話,立即出聲道:“我知道大美人身在何處。”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