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驚秋?”
桑驚秋看清來人,也是一愣:“莫掌教?”
莫如玉無奈一笑:“每回聽此稱呼,都覺老了三十歲,外人這樣喊也便罷了,你還是叫我名字罷。”
桑驚秋也笑了:“你怎麽會在此?”
莫如玉朝他身後一擡下巴:“來找他——時辰尚早,此刻可得閑,我請你喝酒。”
桑驚秋點頭。
莫如玉對随後趕來的門人吩咐幾句,待他們抓着齊見深離開,這才和桑驚秋進到酒樓。
“門下人看管不力,讓齊見深跑了,我怕他在外逃跑時間長了夜長夢多,一路尋到此處,未曾想會遇到你。”莫如玉舉杯,“這回多謝你出手,否則我要抓他,還得費一番功夫。”
桑驚秋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想了想,問道:“恕我多言,齊見深如何能從天門山逃跑?”
莫如玉:“是我的疏忽,山上近來出了些事,我忙于處理,未多顧忌此人,門下人便有所松懈,他賄賂了一個,趁我們忙于旁的,悄悄跑了出來。”
桑驚秋微微皺眉。
莫如玉忽然笑了:“你方才的模樣,和他很像。”
桑驚秋一時沒反應過來:“跟誰?”
“時遇啊。”莫如玉打量着桑驚秋的臉,“聽他說,你們認識許多年了。”
桑驚秋:“二十多年了——我是他撿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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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如玉吃驚。
“字面意思。”桑驚秋被他逗笑,說了具體情況。
從前也有人追問過桑驚秋和時遇的關系,尤其對時家和魚蓮山內部狀況一知半解的,都知道桑驚秋是時遇“護衛”,但看真實情況又仿佛沒那樣簡單,有那忍不住好奇的,就悄悄找桑驚秋或旁的知情人探聽一二。
知道真相的,大多數目露驚奇:“時家的少爺竟是這樣的好心人!”
還有小部分則說:“大約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但他們所有人,都會對桑驚秋充滿同情:“時家少爺那個脾氣,誰受得了啊?他一個寄人籬下的,日子不會好過,可憐啊。”
流言蜚語諸如此類,明的暗的,好的壞的,桑驚秋從小到大不知聽過多少,他從不反駁。
但內心裏,他從沒覺得自己可憐。
災荒、親人俱亡固然不幸,可他始終沒有餓死凍死,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
遑論時遇對他之恩,遠非一口飯一處遮風避雨之所可以概括,完全可以說,沒有時遇,就沒有如今的桑驚秋。
他從未覺得有什麽“寄人籬下”的愁緒,如今所做的,皆是他心甘情願,不帶有任何委屈。
莫如玉聽得很認真,聽完後卻沒有就此發表什麽意見,只說:“原來如此,難怪。”仿佛這不過是件再正常沒有的事。
桑驚秋自然而然地将話題重新轉回正事。
兩人聊到很晚,分開前莫如玉表示天門山在蘇州有宅子,他若有事,随時可以過去。
桑驚秋半開玩笑道:“你這樣客氣,回頭我們真去打擾了。”
莫如玉:“你們是時遇的人,盡管過來,無需與我客套。”
桑驚秋愣了一下,莫如玉起身道別,他客套幾句,也離開了。
回到客棧,唐義和周越然都已睡去,桑驚秋草草洗漱完,坐在桌邊擦笛子。
江南地區富庶,時遇半年前收了幾處鋪子買賣,理應好好整頓一番,恰逢四平幫找麻煩,後來又是武林大會,時遇異常忙碌,便沒有顧上。
這回派桑驚秋過來,既是為了買賣,更重要的理由還是因為他私自救走顧聽風惹惱了時遇,讓他來處理這些事,算是不大不小的懲戒。
桑驚秋很清楚這點,也很理解,時遇的個性,素來如此,這樣的“懲罰”也是意義大于實際,他沒有絲毫損失。
可他難以避免考慮到,這只是剛開始,日後若再有什麽事,他與時遇意見相左讓時遇不爽,一次兩次,時遇會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不會如何,時間一長呢?
明明從五歲起就決定好,一切以時遇為先,怎麽到了如今卻做不到呢?
桑驚秋嘆了口氣,将擦好的笛子小心收好,上床歇息。
後頭幾日,他根據時遇吩咐的,核對賬目、查看鋪子、整理貨物,好在時遇原本就安排了專門的人手管理這些,桑驚秋過來倒也很快上手,一切尚算順利。
忙碌中,便無暇思慮太多,反而覺得輕松不少。
春花凋謝,天氣一日熱過一日。
買賣一事收了尾,時遇那邊毫無消息,桑驚秋想了想,決定再留幾日,若再沒有新的指點,他便自行回去。
這天,他忙完,剛準備回客棧,天門山來人了。
此人是莫如玉心腹,莫如玉親自引薦給桑驚秋的,因而見了面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掌教有事,想請桑公子幫忙。”
桑驚秋詫異:“但說無妨。”
還是因為齊見深的事。
“我們多番打聽,找到了一些關于四平幫的消息,其中有一些還與齊見深有關。”來人一一說給桑驚秋聽,“可無論如何問,那人只是閉口不言。”
桑驚秋:“我能幫上什麽忙?”
來人道:“桑公子英明——那齊見深表示,要見桑公子一面,并說,只要見了桑公子,便會把所有事如實以告。”
桑驚秋:“……”
齊見深對桑驚秋見色起意心懷不軌,桑驚秋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來,但幾次三番指名要見他,似乎已經超過對其色相的重視程度。
“此事乃天門山內部事宜,桑某作為外人,不便參與過多。”桑驚秋直言道,“請代我向莫掌門傳達。”
對方似乎沒料到桑驚秋會拒絕,一時愣住。
桑驚秋站在那,始終面帶微笑,就是沒有松口的意思,他很快明白過來,說了聲“打擾”便離開了。
人走了,桑驚秋略一思索,提筆寫信。
當初齊見深被他所擒,後又輾轉被時遇交給天門山,其中原因他不得而知,但如今齊見深似乎又有幺蛾子,理當告知時遇一聲。
信傳出的第二天,時遇卻來了。
桑驚秋很是吃驚:“出什麽事了?”
時遇沒答,問起在蘇州的事。
桑驚秋一一答了,又提起齊見深的事。
時遇聽着,心中冷笑。
因着四平幫之事,兩派之間有所往來,他對莫如玉的行事作風略知一二,那邊若需要,他也可以酌情提供幫助,可這不代表他就喜歡別人來使喚桑驚秋。
時遇喝了口放涼的酸梅湯,面色如常道:“此處的事已完,你閑來無事,随我去那邊一趟。”
他用的是“那邊”,桑驚秋立即明白過來:“那邊……有事?”
時遇:“二伯父生辰,來信要我回去。”
時家是江南富戶,但人多關系多,家族狀況相當複雜,時遇不耐應付那些有的沒的,十二歲那年就獨自搬了出去,除去某些特殊日子,從不踏進時家一步。
二伯父的生辰,恰好是這些特殊日子中的一個,老人家幾年前在蘇州買了園子,每年會來住上幾個月,今年恰逢生辰,索性在蘇州辦了。
桑驚秋也不意外,便點頭應下。
翌日,二人起了個大早,趕到二伯父的園子時,老人家剛剛起床,招呼兩人用早點。
“你這孩子,怎麽來這麽早?”二伯父指着一桌精致點心,“新請了個師傅,正好一道嘗嘗。”
時遇吃了一口,點頭。
二伯父無奈:“還是這個脾氣——驚秋覺得如何?”
桑驚秋笑道:“比外頭酒樓裏要好吃許多。”
二伯父樂了:“驚秋果然識貨,來來來多吃點。”
食過大半,二伯父再次開口,道:“我今年在這裏辦壽宴,也是機緣巧合,若非如此,你是不會來的,是不是啊?”
時遇平靜道:“我搬出時家十幾年了。”
二伯父嘆氣:“你從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好說什麽,不過有件事,我作為長輩,不得不開口。”
他說着欲言又止,似乎有所為難。
桑驚秋擱下筷子:“來時看到花園的池中開滿荷花,很是好看,二老爺可否尋個人帶我前去瞧瞧?”
二伯父:“自然可以,來人……”
時遇打斷道:“你不用走。”
桑驚秋:“……”
二伯父看向這個總是冷冷清清的侄子。
時遇:“伯父有話,可以直說,不用避着他。”
二伯父:“……”
桑驚秋下意識抓緊笛子,覺得有淡淡濕意,又松開,慢慢擡起手臂。
“你母親去世前曾拜托你伯母,請我們照顧你一二,如今你大了,也沒什麽需要我們照料。”二伯父語重心長地說道,“只是,再過兩年,你便到而立之年了,這成家之事,是否也該考慮起來了?”
“咚!”
笛子放上桌面的聲響和二伯父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時遇和二伯父齊齊望向桑驚秋。
後者面露歉意:“抱歉,手滑,沒拿好。”
時遇放下粥碗,随意道:“如今事忙,無此想法。”
二伯父:“不用你操心太多,将事情交于我和你伯母,自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時遇沉默片刻,道:“那便有勞伯父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