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桑驚秋安靜地站在時遇身前,等待處罰降臨。
魚蓮山規矩很嚴,時遇賞罰分明,從來沒有例外。
他自然不會是那個例外。
但他不後悔救走顧聽風。
顧聽風是呂七風的親傳弟子,在玉華山地位舉足輕重,魚蓮山行走江湖,即便不能左右逢源,也絕不适合四處樹敵。
尤其這一次,顧聽風是為了跟他道謝專程趕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人在這裏出事。
這樣的道理,時遇不會不懂。
但正如時遇所說,他做的決定,不會更改。
這些事上尚且如此,桑驚秋又如何會自作多情到覺得時遇會對他網開一面?
他又不是傻瓜。
時遇微微昂頭,從眼皮下看着桑驚秋低眉順目的模樣,道:“把人帶去哪裏了?”
桑驚秋搖頭。
時遇:“他與你說了旁的什麽?”
桑驚秋還是搖頭。
時遇:“此處位置洩露,他果真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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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驚秋這次立即擡頭:“他真的不知道。”
時遇:“你這麽了解他?”
桑驚秋一愣。
“相識不過幾日,便輕信于人。”時遇冷笑出來,“你闖蕩江湖時日不短,為何還如此天真?”
桑驚秋簡直無奈了。
要罰要罵,他都可以理解并接受,可時遇現在這心平靜氣地嘲諷是什麽意思?
時遇卻還沒有結束的意思:“你到底将人帶到何處?”
桑驚秋沒動。
時遇盯着他看。
須臾之後,桑驚秋嘆了口氣,開口道:“顧聽風是呂七風的弟子,你若強行抓他,呂七風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時遇挑眉:“那又如何?”
桑驚秋:“為了沒影的事得罪玉華山,這不是你的風格。”
時遇:“你這是何意?”
你是不是有別的計劃,才如此“激動”非要把顧聽風抓回來?
他可不以為時遇是因為他。
這到底只是猜測,桑驚秋沒有說出口。
時遇再一次開口:“那人在哪?”
桑驚秋還是搖頭:“我不知道。”
“好。”時遇毫不意外地點頭,“那你回去罷。”
桑驚秋下意識應了聲,反應過來又吃驚起來。
時遇:“明日便去蘇州,旁的事無需過問了。”
桑驚秋還是不解,但他沒有多說,轉身出去了。
他走得很快,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中。
時遇望着桑驚秋離開的方向,眼神瞬間冷酷下來。
次日,桑驚秋起得很早,安排了手頭的事,去找施天桐和袁暮亭吃早飯。
一說要走的事,二人雙雙震驚。
施天桐立即問:“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怎麽回事?”
桑驚秋喝着小米粥,搖頭笑:“沒什麽,蘇州那邊有事需要處理。”
施天桐卻不信,旁的不說,時遇很少給人弄什麽出其不意,何況桑驚秋不是随便什麽人,突然被派去那麽遠的地方,必是有什麽原因的。
袁暮亭已經開了口:“因為昨晚的事?”
施天桐一愣,他和袁暮亭今天一早從弟子口中得知了顧聽風的事,雖然不怎麽完整,但看時遇和桑驚秋無甚異樣,顧聽風也走了,就沒怎麽放在心上。
可如今看情況,貌似沒這麽簡單。
桑驚秋看出二人的疑慮,夾了筷鹹菜放進粥裏,慢慢攪拌。
從昨天後,時遇就沒再找他,顧聽風也早安全到了玉華山的分部,按理說,這事已經過去了。
只是不知為何,他的情緒并不安定,心裏似乎飄着什麽,沒着沒落的,讓他不安。
“驚秋?”袁暮亭問,“有什麽難處,別瞞着我們。”
施天桐也點頭。
桑驚秋心中不定,也不想朋友們為了沒影的事擔憂。
他換了勺子,舀起一勺粥喝下,才說道:“顧聽風這回來得很巧,時遇擔心其中有詐。”
袁暮亭和施天桐對視。
桑驚秋笑了一下:“不過我們都說清楚了,真的沒事,否則我也不能好好在這跟你們吃飯,是不是?”
吃完早飯,桑驚秋帶上兩個人,前往蘇州。
他出門辦事,通常是獨自一人,但這回時遇讓他帶兩個人以防萬一,桑驚秋考慮到魚蓮山如今狀況,覺得這樣也好,至少如果突然出什麽事,不至于像上次被人追殺,差點孤立無援。
山上的人,名義上都是弟子,但事實上,時遇不耐煩教授徒弟的一系列麻煩,從未動過收徒心思,如今魚蓮山的弟子,都是施天桐和袁暮亭所收,剩下一小部分專門處理派中事務。
這些人生活在山中,理所當然跟桑驚秋熟悉,一路上說說笑笑,倒也過得快樂。
半月後,桑驚秋三人到了蘇州。
美麗江南,又是春暖花開的時節,空中滿是淡淡花香,街市上擺着各種小攤,吃的玩的用的,令人目不暇接。
和桑驚秋一道下山的兩名弟子,唐義和周越然,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熱鬧的情形,又興奮又好奇,不停地四下張望。
進了客棧安頓好,桑驚秋道:“我出去一趟,你們晚上自己吃飯,不用等我。”
唐義:“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桑驚秋:“說不好,今日無事,你們可自行安排。”
二人雙眼一亮。
桑驚秋開門出去時,聽見身後二人在商議去外面吃蘇州的點心,嘴角輕輕一扯,獨自下樓去。
來蘇州确實有事,但還沒到時間,他現在出來,是想自己走走,也給那兩人一點空閑時間玩一玩。
他一向很喜歡江南,曾一度考慮過老了之後來此定居,可幾年前的他和時遇辦事,路過蘇州,恰逢大暴雨,就留了幾天,被氤氲雨景下的潮濕悶熱給折騰個夠嗆,自此就打消了那樣的念頭。
他當時把這事說給時遇聽,時遇說他心志不堅,還說等換個春秋季過來,肯定又會起心思。
如今再次到來,春風徐徐,風景宜人,不禁又喜歡得不行。
果然被時遇說中了。
還真是個心志不堅的人啊。
桑驚秋這樣想着,忍不住好笑,不過他覺得,人性本就複雜,只要不傷害別人,堅不堅的,其實并沒什麽不好。
——如果身後沒有跟着些貓狗就好了。
他轉了兩圈,繞到一處無人角落,出聲道:“何方人士,藏頭縮尾,非正當所為。”
身後安靜片刻,響起一陣笑聲:“桑大俠真是風趣。”
說着,一個人走了出來。
桑驚秋左手垂落,右手握笛負在背後,頂着遠處街市的憧憧燈火,長身玉立,說不出來的賞心悅目。
這樣一個美人,可惜,太冥頑不靈了。
齊見深一邊走向他,一邊盯着他看:“驚秋,好久不見啊。”
桑驚秋:“……”
天下,喚他名字者不少,魚蓮山上除時遇之外,人人都是這樣稱呼他,朋友認識時間長了,也漸漸會這樣喊他,他非常熟悉。
可齊見深喊的時候直勾勾盯着他,夜色下雙眼簡直溢出一片光來,仿佛瞧見了什麽了不得的珍寶,桑驚秋禁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一甩胳膊,問:“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齊見深笑着看他:“什麽意思啊?”
桑驚秋繼續起疙瘩,索性雙手環胸,覺得稍微好了一些,擡眼,見齊見深還在看他,忍不住皺了皺眉,問:“你看什麽?”
齊見深:“我突然反應過來,你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桑驚秋:“請指教。”
齊見深卻又諱莫如深起來,只是看向桑驚秋的眼神越發奇怪。
桑驚秋耐心很足,但只限于朋友之間,他也不避諱,直言道:“你若故弄玄虛,那恕我無禮了。”
齊見深看他要動手,連忙道:“且慢,我有話說。”
桑驚秋依言停下,但眼神動作很清晰地寫着不耐,齊見深知道,他若說不出個所以然,桑驚秋是不會放過他的,而他,不是桑驚秋對手。
不遠處有腳步聲響起,夾雜幾聲歡笑。
桑驚秋有些愣神。
就這一瞬間,齊見深猛然沖了過來,擡手,直接抓向他的脖子。
桑驚秋低低嘆了口氣:“白癡。”
原本掐在後腰的橫笛不知何時到了手裏,呼呼生風地正面迎上。
齊見深看情況不對,立即往回縮:“我只是想試一試你的功夫有無進步,開玩笑的。”
可桑驚秋一點也不想跟他開這個玩笑,橫笛使的毫不遲疑,重重砍在他肩胛骨處,齊見深疼的悶哼一聲,被桑驚秋抓住肩膀,用力甩到一旁樹上。
他眼前發黑,還沒反應過來,桑驚秋又到了身前。
齊見深:“我有話……”
桑驚秋懶得聽他廢話,擡手點住包括啞穴在內的幾處大穴。
此人如何逃脫、又如何得知他在此地、所為何事,都需要問清楚,不過這不是魚蓮山地盤,人多眼雜,行事不太方便。
想了想,決定先聯系附近的魚蓮山弟子,将人看管起來。
不過……
桑驚秋低頭,看到齊見深的臉後,心中緩緩散開一個疑慮。
“你不是我的對手,這你自己清楚。”他俯下身,直視齊見深的雙眸,“為何特意出現在我跟前?”
齊見深眼珠子轉來轉去,說不出話。
桑驚秋皺眉,越想越覺蹊跷。
正在這時,身後的牆拐角,再次響起腳步聲。
很輕、很慢,帶着沉沉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