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經忘記了修仙的意義,忘記了曾經的意氣風發。
直到這個白衣白裙腳系鈴铛的活死人,彎着腰把他從洞穴裏拉出來,說,她知道他想要什麽。
他想要什麽呢?
連他都不知道的東西,一個去斬妖除魔的巫女會知道麽?
污衣讓他自己去找,笑得篤定溫柔,內心空無一聲。
這是無傷第一次遇到內心空無一聲的人,那樣的寂靜居然帶給他幾分感動。
所以他循着鈴铛爬出了洞,遇到了少年時許諾一起修仙的柳莫崇,他坐在焦黑的困陣裏,卻仍然高高在上。
他在洞裏的那段漫長孤獨的歲月,相識的人相熟的事都仍然在向前走,似乎,少了他也并沒有什麽不同……
他突然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一閃而過的情緒,這樣的情緒在心底裏慢慢的發酵膨脹,看着柳莫崇的眼神開始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他和他,本來是一樣的。
但如今,他衣着褴褛,他鮮衣怒馬,他目光委頓,他神采飛揚,千年的時間,将兩個烈焰繁花的少年拉開了雲與泥的區別。
內心發酵膨脹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無傷看着陣內越靠越近的兩人,突然覺得無比的諷刺刺眼,他還沒想好自己要的是什麽,卻有人已經把壞人的标簽貼到了他的額頭。
站起來把四周的樹枝落葉往邊上攏了攏,無傷就撩起破爛的袍子盤腿坐在了陣法外,雙手環胸,一副打算長期抗戰的架勢。
張小愛眼看着長相可怖的無傷面無表情了一會之後,眼底突然流露出了的恨意和殺氣,躲在柳莫崇的身後很無奈,這家夥的內心戲仍然很多。
他們倆只是站着,他就一個人自顧自的給自己加了很多戲,然後終于恨上了。
恨上就恨上了,偏生還一副委屈兮兮都是你們害的樣子。
心理疾病!
“你不是好奇污衣為什麽要把你們倆關在一起麽。”無傷瞥了一眼心理活動很豐富的張小愛,“我就坐在這裏幫你,她想什麽我就說什麽。”
“……”艾瑪真是謝謝你,張小愛對天翻白眼。
“哼。”柳莫崇肌肉緊繃,冷冷的哼了一聲,覺得身後這個女人應該是時空穿梭而來的念頭更加強烈。
“對了。”無傷大約是覺得自己還不夠礙眼,閑閑的又補充了一句,“污衣讓我轉告你,你那幾位兄弟,估計不會那麽快過來了。”
“什麽意思?”柳莫崇聲音突然變冷。
張小愛心裏一激靈,饒是知道有些東西現在不能想,還是控制不住的飄了下,柳莫崇幾個兄弟難道真的是這個時間點出事的?
無傷已經扭曲了的眼睛淡淡的瞥了一眼張小愛,聳了聳肩:“污衣只讓我傳個話而已,不過具體的情形,你身後那丫頭估計會知道。”
柳莫崇頓了下,回頭看了眼張小愛,卻沒有問。
張小愛拽着柳莫崇外袍的手很用力,指關節都有些發白,柳莫崇居然沒問,為什麽沒問。
“不問也行,我幫你聽着。”無傷心情突然變好,很好心的樣子。
短短兩句話,這丫頭就心緒大亂,他有的是時間,在這裏守上幾天,等丫頭心理防線崩潰的時候,估計就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從那個暗無天日的洞裏爬出來是對的,他隐居的那段時間,這世道似乎有些不一樣了,有污衣這樣的活死人,還有對面這似乎能通曉未來的丫頭,衆神因為屍毒惶惶不可終日,妖界幾個隐世的大佬死的死傷的傷。
體內有隐秘的東西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像黑色的蔓藤一般迅速蔓延,無心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嗜血的欲望籠罩全身,他覺得自己內心好久沒有這樣澎湃了。
他想要什麽?
或許就是這個世道大亂,以萬物為刍狗吧。
只有人人都露出了極惡的那面,他這個讀心人才能如魚得水。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這位大屁|眼子出現,就準沒好事。
不過作為現代被笑死的男配,他的故事在古代還是需要交代一下,這其實就是個杯具的選錯了修煉方向,心志不堅最終走向歧途的家夥,因為心智不堅,也因為心底還存了那麽一絲絲的善念,所以他壞的不徹底,好又好不起來,兩千多年了都在給自己找各種怨天尤人的借口。
☆、超凡脫俗
“你……還好麽?”眼看着無傷又進入沉思狀态,張小愛拽了拽一直一言不發的柳莫崇的袍子猶猶豫豫的問。
柳莫崇漆黑如墨的眸子盯了張小愛半晌,問:“我應該不好麽?”
這問題問得張小愛心肝顫,抓着袍子的指關節更白了一些。
“先把他解決了吧。”柳莫崇沒再追問下去,眯着眼睛看着陣法外面的無傷。
這家夥習慣性無賴,杵在這裏真的挺礙眼的。
“他不會走的。”張小愛很絕望,是她天真了,以為污衣會放着他們二人在陣裏不聞不問,結果只是一天功夫,她就找來了最适合聽壁腳順便搗亂的人物。
把無傷想要的東西給他,不知道他會不會願意離開。
不過他要是離開了,她又得單獨面對柳莫崇,想到他剛才眼神裏的深意,張小愛就很挫敗。
前有狼後有虎,她現在就是身處絕境的困獸……
污衣這個滿身槽點的人,為什麽就不怕把她逼急了來個魚死網破呢。
這下真的是應了那句光腳不怕穿鞋的老話,污衣連命都沒了基本沒什麽可失去了,但是她珍惜的東西真的挺多的,還想活得長長久久……
“你猜……”無傷突然出聲,卻是向着柳莫崇問的,“這丫頭現在最想和誰在一起。”
柳莫崇冷冷一笑,懶得回答。
“我一直以為她瞞着的事情只對我有用,現在看起來似乎跟你也有關系。”無傷覺得事态發展越來越有趣了,說話頻率變快,喉嚨裏咔咔的水聲聽起來特別明顯。
“跟我們兩個都有關系的事,會是什麽呢?”無傷摸摸下巴,他的嘴角因為扭曲像是小醜一般向上揚,此刻估計是想做個嘲諷的表情,揚成了九十度,異常詭谲。
這種貓捉老鼠的即視感。
張小愛翻了個白眼,幼稚。
“你想知道什麽,就直接讓她說給你聽,陰陽怪氣的像什麽樣子?讀心術對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使用也不嫌丢人。”柳莫崇開口,冷冷的看了眼張小愛又看了眼無傷,他最見不得無傷這種作踐自己的樣子,明明可以走大路卻偏偏愛上旁門左道偷雞摸狗,作為朋友勸也勸過了,打也打過了,每次見面卻仍然發現這家夥與他漸行漸遠越來越猥瑣。
不想做個真正的壞人,又做不了好人,死不死活不活的拖着,一條修仙路被他越走越窄,現如今居然和污衣這樣的活死人同流合污,對着個凡人威逼利誘,真是白活了一千多歲的年紀。
“問什麽我答什麽?”張小愛傻眼,她同意了麽?!
“你還有別的辦法?”柳莫崇斜了她一眼。
雖然沒有但是她要怎麽表達出其實她也沒有那麽想無傷離開的心情……
“你的來歷我已經猜出了七八成,既然污衣已經找上了無傷,你覺得你再瞞着這件事還有什麽意義?”語氣很平淡,表情也很平淡,只有隐隐不耐煩的眼神透露了他已經有些厭煩此刻的狀态。
“什麽……意思?”張小愛被他這句已經猜出七八分轟得整個人有點遲鈍,他知道了?
“這件事無傷總是會知道的,讓你選擇,你選擇是自己告訴他還是由污衣告訴他?”柳莫崇點到即止,這姑娘和他很熟,完全不排斥肢體接觸,和他現在同驅魔人的相處模式完全不同,想來關系應該還不錯,不過似乎就是蠢了點。
“速戰速決,我還有事要問你。”柳莫崇下了結論,掰開張小愛抓着他外袍的手指,退到一旁,比了個手勢,讓無傷盡快。
“……”張小愛站在原地滿頭烏鴉飛過,她差點忘記這位柳大神的耐心不怎麽好,也曾經為了偷懶經常讓她這個驅魔人先淌雷。
“……”無傷有種雖然可以得償所願但是心情卻變得更差的感覺。
問了……似乎就輸了。
兩個被五通神不耐煩的臺風尾掃到的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都在對方眼底看到了一絲尴尬。
無傷掩飾性的清了清嗓子,他想好了一系列可以逼得對面這丫頭節節敗退的法子,卻在對方突然站在他面前準備你問我答的時候卡住了,他并不知道要問什麽。
這丫頭防他防得挺牢,迄今為止他能隐約通過讀心術猜到的只有,她似乎有些預知能力。
一個凡人偶爾開了天眼也是有可能能夠看到些窺天術的皮毛的,不過他要預知能力做什麽?窺天術這種東西,哪怕精通了讓你看清楚了自己的生死,又無法做出任何改變,他問了又有何用。
污衣昨天晚上對他的那個笑容裏暗示的東西,絕對不是窺天術那麽簡單的東西。
“問吧。”張小愛開始硬着頭皮尬聊,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夢境之後她也想過遇到無傷後如何做最壞的打算,她很絕望的發現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并不介意知道未來,因為他們活在過去,知道未來之後,唯一會有影響的人只有她……
對于無傷和污衣這樣人生已經全在谷底的人來說,哪怕一點點改變都是好的,可是對于她來說……
這件事簡直沒有公平可言。
她會不會說着說着,命就被改了,然後就消失了……
無傷還是沒開口,張小愛此刻的腦中很亂,這種對方突然開始主動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似乎被耍了。
“她不是這個朝代的人,你讀到的她心裏面任何一件和未來相關的事,都是她經歷過的,而非預測到的。”柳莫崇毫無意外的看到無傷倏然變亮的雙眼,嘴角揚了揚有些了然,“就是你想的那樣,這姑娘是用了時空穿梭。”
“你居然會這樣的禁術?”無傷激動的聲音都有些抖,污衣誠不欺他。
“你看我像會的樣子麽?我是被污衣拉過來的!”張小愛簡直要瘋,柳莫崇居然真的猜到了,前一天還在夢裏被誇做的很好,這才一個白天的功夫,一切就翻天覆地大變樣了,她之前想的那個三步走的計劃看起來半步都不用做了。
“污衣會時空穿梭?”無傷喉嚨裏的水聲聽起來愈加明顯,因為激動一雙眼睛紅的充血。
“是啊,穿到了過去想改命然後不小心連命一起送掉了。”這些修仙人士真是奇怪了,為什麽聽到時空穿梭都那麽激動,就算人生有遺憾,活了那麽久難道不會淡忘麽?
假如人生可以重來這樣的僞命題連她這樣的凡人都能看透,為什麽這些飛來飛去的高人們卻一個個如同飛蛾撲火。
無傷卻似乎對張小愛後來的那句話充耳未聞,他還是坐在樹下,全身卻開始難以自抑的發抖,喉嚨裏水聲陣陣,眼睛充血,原本扭曲的五官在一片脹紅下開始以人眼能看到的速度緩慢挪動。
“……他怎麽了?”張小愛被這樣詭異的場景惡心到了,往後退了一步手又下意識的拽住了柳莫崇的衣角。
“喜極而泣。”柳莫崇低頭看着張小愛拽住自己外袍的手沉思,他和這驅魔人到底是什麽關系。
“這……喜極而泣的樣子真的是……”張小愛吞了口口水開始亂用成語,“超凡脫俗。”
“若是能穿梭時空,你是打算再回到修仙前麽?”柳莫崇沒有再撥開張小愛的手,無傷的大喜大悲讓他有些惆悵,他還能清楚的記得無傷之前的樣子,最初的最初,他們修仙都只是為了長生不老為了更強,為了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回去做什麽?”無傷已經翻轉了一百八十度的眼睛扭了扭,張小愛理解他這應該是翻了個白眼,“這丫頭不是說了,污衣回去了改了歷史反而送命了麽。”
“上頭命運天機兩尊大佛壓着,改命哪是那麽容易的事。”無傷嗤笑。
張小愛一時無語,猛然發現無傷的智商居然比污衣高這件事讓她心情有些錯雜。
“我關心的是,污衣為什麽要把你從未來拉回來?你是誰?”無傷抹了一把臉,五官橡皮泥一般又被揉回了原樣,他喉嚨深處的水聲發出沸騰的咕嚕嚕聲,眼神熾熱,和剛剛出現的時候的委頓相比,完全像變了一個人。
問的問題直搗重心。
張小愛扯起嘴角笑了笑,事情發展到現在,總算遇到個自己曾經想好了的問題。
“我只是個普通孤兒,和柳莫崇簽了驅魔契約,污衣把我拉過來的原因我也不清楚,與其問我,你倒不如直接去問污衣。”語速有點快,張小愛喘了口氣才把這段話用平常的語速說完,她沒有撒謊,這段話裏面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所以當無傷用那張已經不能稱之為人的臉歪着頭看着她的時候,她很無所畏懼的和他對視。
她是真不知道污衣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就像她完全不明白一個活死人還撐着自己已經行将腐爛的屍體在努力什麽一樣。
“污衣會穿梭時空的禁術。”無傷喉嚨裏的水聲突然輕了,發音變得清晰。
張小愛點點頭。
“你是污衣主動拉過來的?”語氣輕柔可怖。
張小愛又點了點頭。
“這個陣法也是污衣故意設計困住你和柳五郎的?”無傷眯起了眼睛,笑了。
張小愛遲疑了下,又點了點頭。
“然後污衣又找到了我,用我的讀心術逼你說出真相?”無傷的聲音已經完全恢複到正常人的聲音,笑的讓張小愛毛骨悚然。
這下有些不敢點頭,張小愛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額柳莫崇。
“這個陣法,起碼能困住你們七天。”無傷歪着頭繞着陣法走了一圈,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做什麽,“不過柳家人向來喜歡用飛蛾做傳聲器,估計現在他們幾兄弟都已經很清楚五郎現在的下落了。”
“我幫你們移到更隐秘的地方吧。”無傷笑嘻嘻的,“等我問完了污衣,再回來找你們。”
作者有話要說: 柳莫崇:最近情節發展有些慢啊,我很久沒出現了
作者:埋頭苦寫,等等等等,我得把這些人交代清楚
柳莫崇:你把張小愛和宋朝的我寫的越來越黏糊是怎麽回事
作者:……你們其實是一個人你懂的吧!
柳莫崇:我如果不爽可以直接把你小說裏的人全幹掉的你也懂得吧。
作者:…………………………
☆、反派與運氣
“你不是說柳莫崇的那幾個兄弟不會那麽快過來的麽!”害得她當時心裏咯噔了一下。
“那是污衣說的。”無傷擡頭笑,“我現在對你,對污衣的話都持保留态度。”
摸摸鼻子,張小愛決定繼續背課本,跟無傷說話太危險,腦子裏哪怕稍微動一下念頭,被無傷抓住了都是大事。
至于要把他們倆送到哪裏,她其實倒是不怎麽關心。
更隐秘這種形容,對她而言沒什麽震懾力,要救她出去的人并不在這個時代,到哪都一樣。
反正不管關在任何地方,她那三步走的計劃都可以進行。
張小愛覺得,在這個瞬息萬變的古代,她簡直已經變得有些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
張小愛的臉被打得很疼,剛才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豪情突然煙消雲散,哪怕是讓她回爐重生一百遍,她也絕對猜不到無傷現在把她和柳莫崇連人帶陣法丢進的地方是哪裏的。
事實上張小愛已經完全處在癡呆狀态。
在一片熟悉的漆黑和安靜中,她聽到自己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問柳莫崇:“這裏是地狼的結界?”
“嗯。”柳莫崇回答。
“污衣養的那兩只地狼?”張小愛覺得自己聽起來還是特別平靜。
“嗯。”柳莫崇仍然只簡單的回了一個字。
“地狼不是只能把自己的主人丢進去麽,無傷一個外人怎麽做到的?”事态發展成這樣之後,張小愛大腦只剩下一片空白。
“讀心術除了讀人心外,還能操控人心。”柳莫崇這回聲音聽起來有了點情緒,“無傷還沒有練到大成,但是現在的修為操控地狼還是綽綽有餘的。”
“……哦。”張小愛聽到自己回答了一聲,然後就站在原地一直傻到現在。
無傷……就是傳說中的豬隊友吧。
污衣為了避免她和可樂河東接觸,整整七天,每天淩晨在她熟睡的時候偷偷摸摸的走到遠處和可樂河東接頭。
自從她知道結界的用處後,這一整天腦子裏想的都是怎麽樣可以把這三步走的計劃執行下去。
毫無進展,想到都絕望了。
然後無傷就這樣氣場強大的以一個最佳反派出現了,在她和柳莫崇完全被動的情況下,得意洋洋的把他們丢到了地狼結界中。
他說他要把他們倆個丢到更隐秘的地方……
話是沒錯,要論隐秘,地狼結界絕對是個最最隐秘的地方,當初柳莫崇這樣的修為找她都花了一天時間……
但是無傷這樣的運氣,是不是應該趁早跟反派告別。
張小愛簡直難以想象污衣如果知道這件事後,會做出什麽樣的表情。
從浩骨鈴開始機關算盡,柳莫崇中屍毒,她被拉回宋朝,之前的每一步柳莫崇和她都節節敗退各種被動。
甚至于她在宋朝做的唯一一件主動的事,都讓她撞破了饕餮渡劫,還巧遇了宋朝柳莫崇,張小愛至今還清楚的記得污衣當時的表情,那種老天終于有一次選擇站在她這一邊的狂喜和怔忡感,那種眼底豁然開朗的喜悅和希翼。
所有人,包括現代的柳莫崇,都以為她張小愛拉回宋朝可能是一切歷史改變的開端,她小心翼翼,她對着宋朝的柳莫崇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對着無傷只敢心底背誦詩詞。
結果。
無傷大手一揮,她就跌回了結界。
為了改命失去了性命的污衣,在遇到如此多的歡喜希望突然變成一場空的感覺,會讓她有什麽樣的表情呢?
“你這是什麽表情?”柳莫崇環顧四周,皺了皺眉頭,揮手用金光點亮了四周,光點閃動,然後就回頭看到了張小愛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表情詭異。
覺得冥冥中自有天意的表情,張小愛特別深沉的看了柳莫崇一眼。
然後想到一個更有深意的問題,一會柳莫崇來接她走的時候,她面前會出現兩個柳莫崇,一個留胡子一個沒留胡子……
這種人生,真是刺激的讓人生無可戀……
“你到過這結界?”一個凡人,到了這樣漆黑安靜的地方表情看起來有些過于安逸了。
張小愛點頭,想起眼前這尊神說過有話要問她。
但是此刻陰差陽錯被丢到地狼結界的荒唐心情已經完全蓋過了先前心裏那點被發現身份的慌張,張小愛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從容了不少。
她甚至在想,就算讓柳莫崇知道了全部又怎麽樣,那可是柳莫崇啊,她在現代暗戀了幾個月好不容易舌吻的柳莫崇大神啊。
那麽正正派派坦坦蕩蕩的男人,知道了未來又怎麽樣,他一定還是會繼續這樣中二又執着的活下去,對着每一任新的驅魔人解釋自己是神所以無所不能。
但是柳莫崇卻沒有問,他在張小愛點頭之後就閉上了眼睛,入定的狀态一如一千多年前。
“你沒有問題問我麽?”這回輪到張小愛沉不住氣了,瞞着柳莫崇本來就是件很難的事,現在借着地狼結界好不容易做好了坦白的心理建設,這位爺他又不問了。
“我要問的,你都已經與無傷說了,其他的,問了也沒有意義。”柳莫崇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沒有睜開,已經毫不關心的樣子。
“未來呢?”張小愛小小聲的問。
“問了,我會忍不住去改。”柳莫崇這次睜開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張小愛,“比如我說兄長的事。”
“……你知道了啊。”這人平時一聲不吭,該看的眼色一次都沒少看過。
“你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無傷提到他兄長的時候,張小愛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騙不了人。
“那如果我跟你說,這個結界就是我能回到未來的關鍵呢。”張小愛借着柳莫崇身上的金光觀察他的表情,虬髯修剪的很好,五官隐藏在濃密的胡子中并不太看的真切,聽到她說這樣的話,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她走了,就只有柳莫崇一個留在這一片黑暗中,雖然她也知道柳莫崇不可能會怕黑,這結界也困不了他多久,但是畢竟剛剛知道自己兄長會遭遇不測的噩耗,就這樣把他丢在這裏麽……
他在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之前,還曾經那麽青澀的被她調戲。
她這一走,就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個世界上一千多年啊,驅魔,沉睡,如此反複。
張小愛想到初遇柳莫崇的時候,那個穿着米妮老鼠印花大T恤的男人眼中的冷漠,打了個寒噤。
“那個……柳莫崇……”張小愛在黑暗中清了清嗓子,猶猶豫豫扭扭捏捏。
柳莫崇睜眼。
“我們那個時代,安慰可以用抱的。”張小愛對着宋朝柳莫崇往前走了兩步,張開雙臂。
“……”柳莫崇表情一片空白。
張小愛又向前走了兩步,然後抱住盤腿而坐的柳莫崇,雙手環繞,拍了拍,像是安慰一個孩子。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張小愛嘟囔,“一切總是會好起來的。”
宋朝的柳莫崇身上,就有那種幹淨清爽的竹子香味,張小愛眼鏡酸澀,想到了她走後他剩下這一千多年的孤寂。
“我讓你不要與宋朝的我太親近的。”冷冷的聲音傳過來,張小愛身體一僵,荒謬的有了種被捉奸在床的心虛感。
張小愛的懷裏的柳莫崇也迅速擡頭。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跨越了千年的時間,在地狼漆黑的結界裏遙遙相望。
張小愛左看右看,終于放開懷中的柳莫崇,走向那個短發的男人,悄悄的伸出手,十指相扣。
坐在原地宋朝柳莫崇沉默的看着,那一瞬間似乎所有的黑暗都湧向了他這邊。
所以她現在看到宋朝柳莫崇面無表情心突然抽痛是怎麽回事。
張小愛錯亂了,嚴格意義來說,這只是兩個年紀不一樣的柳莫崇而已,可是她放下了年輕這個跟成年的走了為什麽會覺得年輕的這個好可憐……
“走吧。”柳莫崇似乎被張小愛的十指相扣取悅了,細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扣了回去,再也沒看宋朝柳莫崇一眼。
“他呢……”張小愛頻頻回頭,看着那個一動不動,身上明明發着金光卻看起來寂寞無比的男人。
“這裏困不住他的,他是神。”柳莫崇還是沒有回頭。
“可是……”女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隐隐的傳過來,帶着擔心。
“跟緊一點,走丢了當心又被污衣抓回去。”聽着聲音都能感覺到男人皺着眉頭不耐煩的樣子。
“你不能像宋朝時候那樣變出金光照個明什麽的麽!”女人低聲抱怨,嘟嘟囔囔的帶着嬌憨,一如她剛才摟着自己安慰會好起來的時候一樣。
“不能!”男人一口回絕,卻在黑暗的盡頭看到了一絲絲的金色亮光。
宋朝的柳莫崇在原地微微一笑。
原來真的不止驅魔人那麽簡單。
他到頭來仍然忍住了什麽都沒問。
世事變化萬千,知道了結局會失去很多樂趣。
只是,千年後的自己,眼光似乎真的不怎麽樣,這個女人……挺醜。
作者有話要說: 無傷又幹大事了,和上次解了陰陽陣一樣,這回他又把張小愛丢到地狼結界了。。
這家夥真挺可憐的,智商夠,修為夠,但是卻沒有運氣………………
☆、紫色琉璃
回去的路很長,照柳莫崇的說法兩個不同時空的結界相交,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跌入結界縫隙。
于是張小愛一邊貼着柳莫崇亦步亦随,一邊叽叽喳喳事無巨細的從柳莫崇的胡子開始一路說到了無傷。
“你說無傷是不是運氣太差。”張小愛感嘆,“哪怕運氣好一點點,以他的智商說不定就是個難纏的大BOSS!”
“啊,我說的BOSS就是指幕後大壞蛋的意思。”張小愛說完英語就開始習慣性的解釋,随身帶着的那個包包拖拖拉拉要掉不掉的晃來晃去。
“我聽得懂。”柳莫崇停下腳步,轉身把張小愛那個随時要掉的包包拿過來幫她重新背好。
張小愛吞了口口水,語速很快的說了一句:“一般我們這個時代的男朋友這種時候會幫女朋友背包。”
一口氣說完大大的喘了口氣,臉變得通紅。
柳莫崇愣了一下,笑了,曲起手指彈了下張小愛的腦門,接過她的那個已經髒的看不出顏色的包,像個狗袋子一樣直接挂到張小愛的脖子上。
“……”張小愛臉更紅了。
“你不怕麽?”柳莫崇被張小愛脖子上挂着雙肩包的樣子逗樂,嘴角上揚。
“怕什麽?”張小愛被柳莫崇臉上的笑意晃了眼,完全是下意識的反問。
“一個人在宋朝不害怕麽?”柳莫崇耐心很好的又問了一遍。
張小愛歪了歪腦袋:“事情發生的太快了沒來得及怕,後來就遇到你了……”
柳莫崇這個名字,在張小愛心目中,有些像是過去大門上貼的門神,只要出現了,就代表安心。
張小愛眼中單純的信賴讓柳莫崇心底一軟,揉了揉她的頭發,轉身繼續趕路。
“跟緊點,快到了。”仍然是命令的口吻,卻輕聲細語的。
好……溫柔。
張小愛捧着要爆炸了的少女心,臉紅的快要滴出血來。
“好好走路,不要在我背後擰麻花!”聲音帶着笑意。
嗷嗷嗷,好甜。
簡直幸福的快要原地爆炸。
“我覺得我們真的是天作之合。”太幸福了,張小愛害羞完自己的那份就腆着臉下了結論。
柳莫崇被逗笑,突然也有了配合的興趣:“何以見得。”
“你看啊!”張小愛開始掰着手指頭數,“我是你唯一一個女性的驅魔人,我們兩個在一起到現在遇到了那麽多事,每一次都能夠逢兇化吉,就拿這一次被拉回宋朝來說,夢裏面我們倆見面的時候我其實都有些絕望了,結果遇到了多此一舉的無傷。”
柳莫崇在前方突然停了一下,正沉浸在天作之合假設裏的張小愛沒在意,仍然絮絮叨叨。
“按說你臨近天劫,而我前世是弑神的污衣,我們兩個不應該那麽順利才是。”說着說着突然覺得似乎确有其事了,好多事包括迦南孤兒院,包括無傷,包括陰陽陣甚至包括鬼車,他們有很多次絕處逢生的體驗了,似乎冥冥中真的有那麽一雙手,永遠的會在最後的時候拉他們一把。
“我們不會真的是天作之合吧……”越盤算越心驚,張小愛下完結論後瞬間覺得自己也是臉好大。
前方柳莫崇的腳步卻漸漸慢了下來,似乎身形還動了動,結界太黑,張小愛沒有看得很清楚。
“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掉到地狼結界的時候,問過我你脖子上傷口的事。”柳莫崇說話的語氣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的問的極清楚。
張小愛愣了下,點了點頭:“記得啊。”
“你當時是不是問我為什麽你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好了?”柳莫崇又确定了一下。
張小愛下意識的摸摸脖子:“你跟我說我脖子上傷口已經好了很久了。”
“我敷衍你的。”柳莫崇很誠實。
張小愛:“……”
“你有時候話很多很值得敷衍。”柳莫崇很真誠。
張小愛翻了個白眼,他們倆大概就甜蜜了十分鐘,氣氛就又回到了兩人都熟悉的吐槽模式。
“所以你問我這個幹什麽。”
“因為我發現,這地狼結界還有另外一個功能。”柳莫崇停了下來,轉身看着張小愛。
“什麽功能?”莫名的覺得柳莫崇說話的表情有些怪。
“療傷。”柳莫崇緩緩舉起手,在黑暗中畫了一道劍痕,金光閃閃,居然有些燒焦的味道,“我的屍毒似乎沒了。”
“……”
一個人中了一次彩票,可以稱之為行大運,連中兩次,勉強可以算上是走狗屎運,可要是每一次都中,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這件事情有黑幕。
所以一人一神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臉上都沒有欣喜的表情。
張小愛甚至下意識的往黑咕隆咚的上方看了看,總覺得上面有一雙眼睛盯着自己,和柳莫崇重逢又回到現代的喜悅一下子被這種被監視的壓抑感替代。
先前空氣裏的粉紅泡泡被破壞殆盡,一時都沒了說話的心情。
***
借着柳莫崇給她照明的金光,張小愛可以感覺到這條狹長的走到漸漸開始變寬,柳莫崇卻慢慢的慢了下來。
“怎麽了?”柳莫崇提過穿過兩個結界交接的地方,就可以直接從可樂的結界穿出去,現在怎麽反而越走越慢了。
“有件事。”柳莫崇幹脆停了下來。
張小愛眼皮跳了跳。
柳莫崇遞給張小愛一串手鏈,淡紫色的,看起來像是琉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