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親王拄着拐杖往回走,感覺到自己的臉正在發燙,他以為自己是被神父激得羞怒難當,怕自己的醜态暴露在別人眼中,于是加快了腳步返回了他臨時居住的那間木屋裏。
屋子和神父所居住的那間一樣破敗簡陋,蘭德斯感覺自己渾身似乎都在出汗,他幹脆脫了襯衣,露出的手臂、後背上也有不少從火場死裏逃生後留下的疤痕,汗水從身上滲出,親王躺在硬木床上,心跳得快從胸膛裏蹦出來。
“我沒有一點手腕,在這種事上,我手足無措,又過分焦急激進,我表現得實在太拙劣了。”
“是上帝在懲罰我麽?不,我不相信,這世界根本不存在上帝,倘若上帝真的存在,怎麽忍見我受盡折磨,難道它看不見我的心願有多麽虔誠嗎?”
“不成,我真不該再想這件事了,它耗費了我太多精神,再這樣下去,我可真像個小醜了,在事情變得更糟糕之前,我必須先克制自己,叫自己忘記這件事……”
蘭德斯模模糊糊地想着,幾乎不知道自己是睡過去還是昏過去了。
腸胃的絞痛喚醒了他,醒來之後便是劇烈的嘔吐。
親王将肚子裏的食物吐了個幹淨,随即便立刻醒悟過來——傳染病對于貧民和親王是平等的,他對疾病的态度毫不畏懼,同樣的,疾病也對他毫不畏懼,在快要離開考爾比時選擇給了親王重重一擊。
就像神父的拒絕一樣,傳染病也在嘲笑他過分的自傲。
蘭德斯感到渾身發燙手腳無力,劇烈的嘔吐掏空了他的腸胃,他身體表面感覺到的是熱意,而不知為什麽,他又覺得有哪裏正在發冷。
哦,這病倒是來勢洶洶的。
親王努力地想要坐起身,可四肢都不受控制,力氣如流水一般從他的體內全都逃走了,他只能躺在硬板床上,萬幸的是他現在所有的知覺都變得遲鈍起來,飄飄然地似乎靈魂将要脫離身體,對于疾病所帶來的可怕感受便削弱了許多。
“親王大人——”
青年驚恐的喊聲将親王的思緒從混沌中拉扯回來,親王勉強睜開了眼睛,天已經亮了,青年人的聲音隔着一層似的焦急地呼喚他。
“上帝啊,親王大人,您染病了,我的天哪,您的額頭真燙手!”
蘭德斯想要搖頭或是張嘴說些什麽,他不喜歡面前的人如此大驚小怪,仿佛他快死了似的。
不過區區那麽一點傳染病,它不會要了他的命,他心中确信。
“我立即去找神父,親王大人,您別怕,我去叫神父來為您祈禱,您會好起來的——”
青年急匆匆地跑出去,蘭德斯有些麻木地躺在木板床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領會青年的意思。
他要去找神父來為他祈禱……
蘭德斯的大腦像被針猛紮了一下。
天,這多事的青年,傳染病有什麽大不了,祈禱又能起到什麽作用?不不,等會兒神父過來若是看見他如此虛弱無力的模樣,他将再沒臉見他了!
蘭德斯想到也許神父會像對待其他病人一樣握住他的手,悲憫地說着上帝保佑您,為他擦拭嘴角的嘔吐物……
蘭德斯渾身猛然爆發出了一股力量。
這力量全來自于他的意志,手臂向後撐在木床上,蘭德斯感覺到自己渾身的肌肉都在發抖,汗水加倍地滲出,從他的鬓角流下打濕了他的面頰,他咬着牙喉嚨裏“呵——”了一聲,像條艱難吞噬獵物的蟒蛇一般将自己的病痛暫時給咽了下去。
不,我不要叫他看到此刻的我。
蘭德斯頭腦昏沉,全然已經忘了神父是個瞎子。
親王用驚人的意志力挪動着病體走出了小木屋,所以當青年帶着神父回到木屋時發覺親王已經不見了,大吃了一驚,“我的天哪,親王大人呢?!”
神父倒是很鎮定,他遠遠地就感覺到小木屋是空的。
“哦,上帝啊——”青年急壞了,在屋子裏團團轉着,“是誰帶走了親王大人?!”
傳染病會讓人全身無力,昏迷抽搐,高燒不止,尤其是剛開始時,得病的人無一例外都只能躺卧在床,所以青年完全沒有想到是親王自己離開的,他以為是有誰發現了生病的親王,将親王帶走了。
“回病區去看看吧,”布尼爾道,“或許有誰将親王擡到了病區。”
三人又返回了病區,很顯然親王也不在病區。
布魯恩和夏爾曼剛才都聽到了青年的喊聲,布魯恩焦急不已,夏爾曼也“焦急不已”,見三人來回奔走,便叫身邊的侍衛大聲呼喚,“各位紳士們,行行好,請告訴我們,親王是否染病?”
青年揚聲回答:“是的,親王染病了!”
布魯恩膝蓋一軟,立即道:“我的上帝——”
夏爾曼也喊道:“我的上帝——”
感謝上帝,終于想起了蘭德斯是個多麽不詳的人,夏爾曼高興極了,臉龐發紅,拿起手帕掩住鼻子,輕咳了兩聲後道:“哦,布魯恩,這實在太不幸了,我必須去回王宮向父王禀報。”
“不,”布魯恩斷然道,“這消息絕不能通知國王,這會令國王的病情加重的。”
“是的,是我太傷心了,我的天,蘭德斯可真是太不幸了,若他願意聽從父王的話,昨天就撤出來的話,或許也就沒什麽事了……”
夏爾曼越想越覺得愉快,命運之女眷顧着他,并且一如既往地又狠狠給了他那讨厭的兄弟一腳,還有什麽比這更棒的呢?
既然蘭德斯不願意離開病區,那就幹脆死在這裏吧!
夏爾曼應付了幾句後,以身體不适為由迅速地帶着人離開了。
布魯恩注視着馬車的背影,胸口升起團團怒火,他握着籬笆大聲道:“神父,尤金神父——”
神父過來了。
布魯恩懇切道:“神父,蘭德斯是我的外甥,他自小便經常遭遇不幸,可他從未放棄過自己的人生,他是那麽頑強,充滿了意志力,疾病不會将他打倒的,我确信,我懇求您好好照料他,為他祈禱,他會是萊錫未來的君主,是的,我已無所顧忌,神父,我相信您有資格為蘭德斯洗禮,鑒于蘭德斯已是尊貴的親王,您也應當至少是位主教,”布魯恩伸出手,“神父,請允許我親吻您的手指,許下我的誓言,我将保舉您成為本區的主教,使得您有足夠尊貴的身份,叫衆人為您的德行拜服。”
神父沒有伸出手,“敬愛的侍衛長,親王大人為卡爾比所做的一切都令我尊敬,我會竭盡全力地照顧他,像照顧其他病人一樣,這于您對我職位的保證無關。”
布魯恩眼眶含淚,“神父,尊敬的神父,請允許我親吻您的手指,只為您的高尚。”
神父将自己的手隔着籬笆遞給侍衛長,他輕聲道:“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在我面前奪走親王的生命,即使撒旦也不行。”
青年帶着人到處去找親王,神父沒有跟着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他閉着眼睛靜靜感受,那股強大的力量正在北方。
而叫神父吃驚的是,那股力量竟也一樣正半飄浮着,仿佛随時都要離開這個世界。
比起前兩個世界,這股力量似乎有所減弱。
神父毫不遲疑地向北面走去,他不知道是否有什麽東西正在做手腳,他不允許聯盟踩在他頭上對主角做什麽,主角是他的樂子,只有他才能夠玩弄,從中取樂,誰若要搶奪對主角的支配使用權,那他可絕不會客氣。
蘭德斯拖着病體漫無目的地走,當然也不是那麽無目的,他的潛意識依舊避開了健康人群所住的區域,他半眯着眼睛盡量往人少的角落去走,在被人發現蹤跡之前,終于找到了河邊廢棄的一個小木棚,那以前或許是某個流浪漢的住處,親王管不了那麽多,徑直倒在了裏頭。
他實在累壞了,全身都在抗議他的任性之舉,他的骨頭他的肌肉都在呻吟,他躺在地上,如同躺在棺材裏那樣安穩。
“我不會死的,”親王在心中确信地自言自語,“等熬過這兩天,我就會好起來。”
“別叫他看到我的醜态,他會更加瞧不起我的。”
“我能做到,蘭德斯,你要相信自己,你是整個大陸的王,這麽一點點小事難不倒你。”
“尤金……”
親王自以為自己正在默念,其實那呼喚聲早已傳到了神父的耳朵裏。
神父的腳步停在木棚之外,他聽到了親王有些喘的呼吸和充滿了哀怨不甘心的呼喚,不由先笑了笑,随後他繼續聽到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語言。
“子規……”
“小尹……”
親王颠三倒四的話語不僅暴露了自己,也令木棚外的神父終于确定——這幾個異常強悍的小世界的力量是同源的。
崩潰後還能“重生”的主角麽?
那可真是猶如不死一般了。
神父靜靜地站在木棚外,他感到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有趣,越來越可探究了,那麽或許主角是否也和他一樣其實很清楚這只是個小世界,正躲在人物背後和他周旋呢?
精神力感知着混亂的能量,神父認為主角應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太虛弱了,讓“本體”不小心暴露出來了而已。
前兩個世界的回憶湧上腦海。
神父輕輕一笑,邁步走入了木棚。
親王已經完全昏迷了,眼盲的神父憑借感知蹲下身,伸手将掌心貼在親王的臉上,親王的臉是滾燙的,他觸摸到的是親王受過傷的那一片臉,那臉摸上去有些崎岖起伏,觸感粗糙極了。
“醜八怪。”
神父低低道,拍了拍親王的臉。
親王含糊不清地呓語了一聲。
神父雙臂從親王的背後穿過,将人托抱在自己懷中,這才發覺親王光着上身,身上的肌肉倒是很強壯,很符合神父的喜好,趁着對方意識不清,神父借機詢問道:“你是什麽?”
親王無法聽清楚神父問了什麽,準确的來說,他壓根不知道他想極力躲避的神父已經來到了他身邊,只是頭疼地擰緊了眉,徒勞地嘟囔了一聲,這次神父聽清了,親王說:“別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