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外頭隐隐傳來了腳步聲,神父放下親王,走出木棚,向衆人表示親王正在裏頭休養,需要食物和水,還有幹淨的毛巾。
“親王他還好嗎?”
“他很好,”神父道,“親王身體強健,會很快就好起來的。”
考爾比的居民們對神父和親王的領導心悅誠服,這裏一直都是塊無主之地,饑餓、貧窮、疾病統治着他們,現在他們終于有了能引領他們的首領,他們想關心生病的親王,争先恐後地要進去照顧親王。
神父擋在他們面前,心平氣和地說道:“親王之所以離開就是為了不失去貴族的體面,他不願意讓大家圍觀他患病時虛弱的模樣,各位,請相信我,幾天之後,那個趾高氣揚的奧斯親王會重新回到大家的身邊。”
“哦,神父,您真是貼心。”
衆人向神父鄭重地行禮,并祈禱親王能夠盡快恢複健康。
不久之後,需要的東西全都拿來了,布尼爾也過來了,他想幫助神父一起照顧親王,神父還是拒絕了。
“神父,您獨自照顧親王,這實在太叫人不放心了,還是我來吧,您只要負責為親王祈禱就夠了。”
“相信我布尼爾,”神父伸手握了下修士的手,微笑道,“你知道的,我并不孱弱。”
布尼爾當然知道神父擁有偉大的心靈,他和莰斯堡教堂裏的修士一樣,都臣服于神父的魅力之下,尤其是在神父将他從死神手上搶回來之後,他無法抗拒神父的指令,只低頭吻住神父的手背,“希望您健康。”
神父返回屋內,親王仍在昏迷,神父浸濕了毛巾給自己擦了擦手,又将親王托起來擦幹淨了他背上的灰塵,親王的背部肌肉成塊地起伏,神父摸了兩把,感覺那肌肉燒得有些燙手,同時又彈性十足,不由又多摸了幾下。
親王的背上也有一些粗糙的疤痕印記,像個下等人似的,一點沒有貴族式的細皮嫩肉,從後背到左手臂都能摸到傷疤,前胸也有一小塊粗糙的皮膚,神父手指尖輕輕刮了下舊傷疤,在他指下的肌肉頓時不适地緊繃了一瞬。
“心跳得這麽快。”
神父低聲道:“可別指望我會照顧你,自己快點好起來,游戲才剛開始,我還沒有玩夠呢。”
親王皺着眉頭,神情有些痛苦,顯然是将一切外界的聲音都隔絕了。
在灼熱昏沉的意識中,親王并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他只聽到外頭流水的聲音,聞到一股清淡的香氣,那香氣很迷人,親王不由自主地向着那香氣來源的方向靠去。
修士袍被磨蹭的神父對不能将此刻親王在他懷裏邀寵撒嬌一般的行為給錄下來而感到遺憾,否則等親王醒來,讓親王親眼看看自己病中的所作所為,相信以親王高傲的脾氣一定會氣急敗壞。
是的,神父可并不是好心地來照顧親王的,他是來監督親王的能量不流出這個世界,以及等着親王醒來發現他在場時,欣賞親王的暴跳如雷,哦,不對,親王應當會強壓羞怒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想想就很有趣。
對于能滿足自己的不同樂趣,神父照單全收,一個也不想放棄。
于是當親王有了醒過來的征兆後,神父便饒有興趣地将臉低垂下去,用頂頂溫柔的聲氣道:“親王大人?”
親王頭痛欲裂,耳邊聲音亂極了,他幾乎聽不見,嘴巴裏又渴,他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呓語,劇烈的嘔吐令他腸胃空空,喉嚨發痛,他嘴唇微微動着,發出了個“水”的字節。
神父伸手端來一旁的水碗喂給親王,盡管他看不見,但他的動作可謂是穩當又細心,親王痛快又舒服地緩解了喉嚨裏發酸的幹渴與痛苦,他嘆息道:“比爾,你的手腳總算變得麻利了。”
“感謝您的贊美,親王大人。”
哦,這聲音真熟悉,可不像是他記憶中那個忠仆的聲音,親王用力睜開眼睛,他已用盡了全力,可惜睫毛也只打開了一條縫隙,模模糊糊的,他只望見白皙的下巴。
那下巴的形狀真優美,像某種花苞,那種垂墜如鈴铛般的花苞,親王的心神在那個瞬間像被魔鬼控制了,他覺得那是神父,那一定會是神父,病痛讓親王産生了誤判,他以為那是他的幻覺,他以為即便他伸出手他也什麽都摸不到,幻覺就是這樣,仿佛近在咫尺,實則遠在天邊,所以當親王發燙的手掌當真觸碰到微涼的肌膚時,親王呆住了。
掌心的觸感真是好極了,像上好的絲綢,像牛奶桶上那一層薄薄的奶皮,親王大人在奧斯會親力親為地耕種、擠牛奶,騎着馬牧羊打獵,他是貴族,是軍人,是牧民,也是農民,他輕輕動着鼻子,去捕捉空氣中散發出來的香氣,這不是奧斯草原的香氣,是屬于教堂中聖水、蠟燭、橡樹混合起來的特殊味道。
親王疲倦的眼皮猛地抽搐了一下。
一個可怕的猜想如同閃電一般劈中了他。
哦,真該死,那感覺他可再熟悉不過了!整個王都,不,整個奧斯頓大陸興許也只有那個人才能給親王帶來這樣的感覺!
親王立刻就想睜開眼睛,可他那敏銳的頭腦又馬上令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倘若他現在睜開眼睛,發現在他身邊的人真是神父……
蘭德斯不敢想象那個場景,四目相對之後,他将會處于多麽尴尬的境地,身體上的熱度瞬間便如火焰般攀升上去,蘭德斯的手僵硬地停留在那光滑的肌膚上,裝作力不能支地緩緩放下,等他把手垂下時,他意識到了另一件事——他沒穿上衣。
上帝耶稣聖母瑪利亞——
蘭德斯在心中大叫。
他雖然平時毫不虔誠,從未對他們有過任何敬意,但若他們真的存在,他們應當平等地愛世人,怎麽會叫他落入這樣可怕的境地?!
懷裏的身軀僵硬極了,神父能感覺到親王的呼吸急促,肌肉緊繃,他忍笑道:“親王,您醒了嗎?”
親王咬緊牙關,怎麽都不肯出聲。
“還沒醒麽。”
神父的聲音很溫柔,并且不失同情,“哦,可憐的親王,病得這樣厲害。”
蘭德斯快要暈過去了,因為羞愧。
他渾身冒汗,随後慢慢意識到自己似乎正躺在神父懷裏,左側大臂上方被神父輕輕摟着,修士袍光滑而冰涼,神父的手似乎正搭在他的肩上,他們的姿勢應當和懷抱聖子的聖母像差不多,真是災難……然後親王終于又意識到了一件重要的事——神父看不見!
親王立即果斷地睜開了眼睛。
河邊的木屋連扇窗戶都沒有,只有大門虛掩着,昏暗之中,親王看到了神父的臉孔。
那張美麗的面孔就在他視線的上方,他剛剛所觸碰到的也正是神父的下巴,金色的頭發蕩漾下來,那雙沒有焦距的湖綠色眼睛正“凝視”着他。
親王屏住了呼吸。
這距離太近了。
親王的心髒砰砰亂跳,他又有些後悔睜開眼睛了,比起将自己的病弱暴露在心上人面前的羞恥,此刻另一股更強烈的欲望瞬間就占據了他的心神。
他真想觸碰他。
剛才他已觸碰過他了,然而神父似乎并沒有計較,大概是他以為他病得有點糊塗了吧……
上帝耶稣聖母瑪麗亞在那一刻通通退讓,魔鬼找上了親王,它拉起他那因疾病而行動遲緩的手,小心翼翼地帶着試探性地又觸碰了神父的下巴。
神父微微偏了下臉,那雙盲眼流露出一點茫然,“親王?”
親王手指發燙,只是靜靜地觸碰神父,從神父的下巴輕輕向上游走。
神父輕聲道:“看來是病糊塗了。”
親王在心中叫好,是的,沒錯,就是這樣!他是病糊塗了,他得了瘋病,整個手掌都貼上了神父的面頰,蘭德斯感到顫抖,又感到喜悅,神父的臉真小,像一朵小百合花。
病痛也遠離了他,親王有些迷醉地輕眯起眼,他望着神父安寧的臉孔,手指尖輕輕挑了一縷柔軟的金發,極想吻他。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可是個病人呢!總該有些病人的特權吧!
親王胡思亂想着,他的思緒此刻差不多就像個胡攪蠻纏的兒童,為了那一口糖果,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地撒謊裝相。
親王慢慢放下手,嘗試着又喊了一聲渴。
他看着神父伸手去拿水碗,一雙眼睛是在想壞主意時才會有的轉動。
神父端來水,碗沿搭在親王的唇縫,親王的嘴唇抿得很緊,像牆壁一般抵擋着,确保神父即使看不見也能察覺到異常。
神父的眉頭果然輕輕皺起了。
他拿開了碗,沒有用手帕,而用他自己的手指輕輕擦了下親王嘴唇上的水漬,這對于親王來說是極大的考驗,他發熱的身體繃緊了,克制住了去親吻那根手指的沖動,他一廂情願的,像鑽進了死胡同一樣期待神父的憐憫。
就這麽說吧,他相信神父對他還是有好意的,夏爾曼比不上他,神父那樣聰明,應該知道誰才是能真正同他合作實現他野心的人物。
他不會樂意看到他死的,親王的頭腦變得有些許狹窄,他的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兩片鮮豔的嘴唇,開始不切實際的期待。
神父表情靜止在微皺的眉頭上,看上去似乎有幾分苦惱。
親王将他的苦惱看得清清楚楚,他心裏并不為此感到得意或是痛快,反而內心搖擺了起來,他怎麽這樣卑鄙得近乎于怯懦了,不敢求愛,卻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哦,他在他面前其實是自卑的嗎?他不敢向他求愛,因為他恐懼失敗。
在病痛中,親王忽然看清了自己,他有些沮喪,他倒沒有企圖變得高尚,但也從未想過他會作出這樣的懦弱之舉。
親王對自己感到失望,想他必須要改正才是,他企圖發出一點特殊的響動以表示他醒了過來,然而神父的動作卻又叫他抗拒不住那卑鄙的誘惑來。
神父重又端起碗,這次他沒有嘗試去喂親王,而是将碗沿搭在了自己的唇邊。
親王屏息凝神,看着神父往自己的嘴裏灌了一口水,白皙的面頰兩側因此而微微鼓了起來,看上去實在是可愛極了。
親王那麽一點想要坦白自己已經醒來的念頭就這麽被蠱惑般地壓了下去。
神父的臉慢慢靠近,一切都太好了,簡直就像個夢,小天使在親王的耳邊吹奏歡快的樂曲,親王緊張地等待被神父親吻,他甚至為此像個淑女一般輕輕閉上了眼睛。
水流絲絲縷縷地滴到了親王的嘴唇上,親王一下又睜開了眼睛,神父的嘴唇中間打開了條縫隙,含着的那一點水隔空悉數滴落在親王嘴上,金子一般的頭發低低地垂蕩,那雙無焦距的湖綠色眼中泛着淡淡的笑意,濕潤鮮豔的嘴唇慢慢張合,帶着些許溫柔的諷刺意味。
“我親愛的親王,您到底還要裝睡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