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考爾比街區爆發了傳染病一事在整個王都都傳開了,奧斯親王返回王都的消息也在貴族圈子裏迅速傳播,這兩件事加在一塊兒,帶給人極不好的聯想,奧斯親王名聲在外,一直都是個不祥的人物。
夏爾曼在戰場上傷了多處地方,對外稱是被革命黨的火槍給掃中了,實際是那槍子沒打過來,他自己害怕得想要撤退,他的馬是純血馬,阿拉伯人賣給他的,精細地養在馬廄裏,屬于祖先的血性早就在日複一日的養尊處優中消失了,和他的主人一樣被槍炮聲吓得驚慌失措,夏爾曼從馬上摔下來,差點把自己的腦袋給摔得粉碎。
奉命迎戰的王太子立即被送回王都醫治,在宮廷醫師們堅持不懈地救治下,夏爾曼終于撿回了一條命,然後夏爾曼就發現王宮裏到處都是他的兄弟,而最令他感到危機重重的是蘭德斯居然也返回王都了。
夏爾曼或許不精通打仗,但對于如何與兄弟們勾心鬥角贏得父王的青睐上面絕對是整個哈卡特家族中的佼佼者,他心裏很清楚其他兄弟都不可能取代他的位置,除了那個可怕又醜陋的蘭德斯。
上帝保佑,蘭德斯還是一如既往地那麽不走運,竟陷在了傳染病區裏,夏爾曼拖着病體跪在神龛前感謝上帝對他的偏愛,同時祈禱傳染病能盡快将蘭德斯拖入地獄。
然而很不幸的是,上帝似乎并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考爾比街區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王都中因為傳染病而惶惶不安的謠言也漸漸平息了下去,似乎衆人對于蘭德斯的看法也變得好了起來。
夏爾曼淨聽到有關蘭德斯在考爾比街區所做的好事,所積攢的名聲,而沒有收到他夢寐以求的蘭德斯染病的消息,這樣下去可不行,他連忙又去國王亞爾林的病床前請求将可憐的兄弟從病區中解救出來。
亞爾林那昏沉的頭腦簡直可以說是任人擺布,稀裏糊塗地又把事情給答應下來,對于蘭德斯的境遇,他又恐懼又感慨,恐懼的是這兒子果然再次跨過了命運對他的考驗,感慨的同樣也是如此,對于整個萊錫最高權力擁有者而言,他渴望有個強大的繼承人,在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差時日無多時,又有些畏懼兒子的強橫。
國王的指令很快到達了考爾比,蘭德斯正在巡視街區,用他那特有的粗野高傲鼓舞人心,有青年來呼喚了他。
“不,我不想離開這裏。”蘭德斯無情地拒絕了。
布魯恩道:“親王,您這是在固執什麽呢?既然可以離開了就快離開吧,在裏面畢竟還是危險。”
“我不這麽認為,布魯恩,我不害怕疾病,它們戰勝不了我,我既然來到了這裏,這裏的居民也服我的管,聽我的話,我就是他們的主人,我會等疾病過去,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後再離開這裏,留下來并非我的本意,何時離開必須由我自己來決定。”
蘭德斯的态度強橫極了,完全不給布魯恩勸說的餘地,布魯恩真為此感到驕傲,這才是他想要擁護的君王,他行了個騎士禮,道:“親王,您享有真正的自由。”
蘭德斯并沒有為侍衛長的臣服而感到多麽歡悅,他理所應當地有能力去征服這片大陸上任何一塊土地任何一個人,除了……
只要不去想那件事,蘭德斯就會很平靜,只要一想到那件事,行事威嚴又果斷的親王就會開始胡思亂想躊躇不已。
在神父面前做出要挾時,親王表現得雲淡風輕勝券在握,然而離開之後,親王卻是心亂如麻,完全沒有能夠成功敲詐的自信。
神父那麽聰明,那麽狡猾,一定會同他談條件的。
只要談判的過程開始,就意味着神父已經有一大半落在了他的懷裏。
可該死的是神父看上去可真沉得住氣,他照樣還是為病人祈禱,握臨終者的手,在那些親人的眼淚與感激中送別逝者。
親王知道這是很關鍵的時刻,他克制着絕不去看神父,高聲大氣地與人說話,甚至還對着人說了個在奧斯很流行的笑話,逗得面前貧民區的青年哈哈大笑,親王自己倒是沒笑,他制造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也不知道神父有沒有在意。
神父的耳力驚人,當然聽到了親王那邊的歡聲笑語,同時,他還聽到了親王有些緊張的呼吸,手掌過分用力地按住拐杖,拐杖在地面碾磨的聲音。
真是有趣。
神父頭一回從中感受到了真正的樂趣。
和第一個世界将此作為武器不一樣,只是純粹地享受挑逗親王的快樂。
到了晚上,親王在神父用餐時過來了,很平靜地通知神父今天王宮裏來了人讓他離開而他拒絕了,神父對親王的舉動表示了贊美與支持。
二人互相彬彬有禮地交流,布尼爾道:“親王大人,你吃過晚餐了嗎?”
“還沒有。”
“那麽就坐下來一起吃吧,”布尼爾征求神父的意見,“神父?”
“歡迎至極。”
親王拄着拐杖在門口遲疑片刻後風度翩翩地一點頭,“那就打擾了。”
三人一塊兒用餐,布尼爾興致高昂地與親王搭話,親王表現出了貴族那禮貌疏離的一面,姿态非常之高,令布尼爾對他大大改觀,布尼爾連聲稱贊,同時誠實地表示對自己先前的偏見感到很羞愧,感謝親王在病區為民衆和他與神父所做的一切。
“這是身為貴族應當做的事。”
親王不以為然道,那語氣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絲毫不誇耀。
誇贊固然令人感到愉悅,但相比布尼爾的熱情,神父就顯得冷淡了許多,只是默默地用餐,旁人也無法從那雙看不見的湖綠色眼睛中去窺探些什麽。
親王忍耐着應付,為了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他将白天的笑話又給布尼爾講了一遍,布尼爾果然哈哈大笑,這回親王也跟着笑了兩聲,餘光看到神父的嘴角翹了翹,親王內心便感到了滿意。
用餐結束,布尼爾照例要去給神父燒水,等修士離開後,親王依舊穩穩地坐在餐桌前,燭火輕輕搖擺着。
兩人誰也不出聲。
神父雙手握着十字架,嘴唇輕輕動着,似乎正在默讀聖經。
親王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必得忍耐,他不知時間已過去多久,恐那修士馬上就要返回,又白白錯過,他心中矛盾極了,一時想着絕不能叫神父看出他的難耐,一時又想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就直接坦白了,叫那神父盡情開價,反正他又不是支付不起。
上帝見證,他真是快要瘋了!
這該死的小木屋悶得叫人受不了,蘭德斯背上直冒汗,額頭也滲出了細密的汗,還有他的掌心,真要命,再這樣下去,神父會發現他的窘态。
蘭德斯拿起靠在餐桌邊的拐杖,“那麽神父,我先走了。”
“請等一下。”
親王立刻放下了拐杖,雙眼極為興奮地投射過去,他壓抑着雀躍語調,用一種故作溫和的語氣道:“神父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與我商談?”
神父道:“我聽聞王太子的傷情好轉了。”
正興致勃勃地準備接受敲詐的親王愣住了。
神父柔聲道:“這真是個好消息,不是嗎?”
親王臉上興奮的神情慢慢褪去了。
“我升任神父前,王太子就前往馬島加入了戰争,真可惜我們還沒有機會見面,我想或許王太子很快會有興趣召見我,親王您說我會有這個榮幸嗎?”
親王的呼吸聲變得有些粗重,他聽懂了神父的暗示。
神父并非只有他一個選擇。
親王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他聲音極輕道:“這就是你展現忠誠的方式?反過來要挾我?我親愛的神父,您真覺得這樣做合适嗎?”
神父察覺到了親王正在暴怒的邊緣,然而他依舊是一點也不慌張。
“這正是我要說的,”神父的聲氣很溫柔,“您要求我展示忠誠的方式是不合理的。”
上帝啊——
親王的拳頭握得緊緊的,他真想用手掌重重地一拍餐桌,然後大聲地說:“神父,咱們就別拐彎抹角了,我是愛上您了,和那什麽見鬼的忠誠沒有任何關系,我對您一見鐘情,正萬分痛苦地渴求着您,您行行好,就滿足我的欲求吧!”
親王在心中狂吼了一通,嘴上卻是一個字都不說,他緊緊地盯着面色平靜的神父,突然地攥起了拐杖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布尼爾返回又撞見了臉色極為難看的親王,這回布尼爾連招呼都忘了打,不由在心中驚奇,怎麽每次親王與神父談話後都是這麽一副極不高興的模樣?
布尼爾壓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神父,病人沒剩下幾個了,順利的話,或許過幾天我們應該就能回到教堂了。”
“是的,但願疾病快些過去。”
布尼爾放下水和神父面對面一起比了個十字。
莫尹怡然自得地擦洗完畢,換上幹淨的內袍,悠閑地回憶起剛才親王那顯而易見壓抑着怒火的呼吸。
這感覺猶如撥弄一頭雄獅的胡須。
他可真是将他折磨得夠嗆了。
莫尹不自覺地笑出了聲,随後又為自己的笑聲所怔住。
他現在可真在其中找尋到快樂了,這感覺很是新奇,叫莫尹回味良久,想着親王今晚大概又會徹夜難眠,翻來覆去地為自己的言行感到懊悔,他便忍不住地想要偷笑,非常愉悅地進入了睡眠。
早上起來,神父的心情依舊愉悅,洗漱過後和修士一齊快速地用了早餐,來到病區問候照顧病人。
離廣場不遠處的籬笆後傳來了喧嘩聲,神父循聲“望”過去,修士也跟着望過去,修士站起身眺望片刻後對神父道:“神父,像是有什麽貴人來了。”
來的人是夏爾曼,他離籬笆樁子遠遠的,詢問布魯恩裏頭的情況如何。
布魯恩道:“托親王的福,裏頭一切都好,傳染病很快就要結束了。”
夏爾曼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這真是個好消息,我想見見我親愛的兄弟,我們幾乎有一百年沒見了。”
“現在恐怕不太适宜,親王不知正在何處忙碌,”布魯恩道,“王太子殿下,您的身體還未痊愈,還是先回王宮靜養吧。”
夏爾曼臉色蒼白,頭疼得要命,腦袋裏像養了一萬只馬蜂,但他一得知蘭德斯拒絕回宮,強撐着病體火急火燎地就趕來了。
“這沒什麽,我個人的健康怎麽比得上民衆的健康呢?我給大家帶來了一些食物和水。”
王太子的随從從馬車上搬下一個又一個箱子。
這等着事情快要結束然後來采摘果實收買人心的手法可真像哈卡特家族的作風,布魯恩腹诽着,恭敬地行了個騎士禮,“我代表民衆感謝殿下您的恩德。”
夏爾曼咳了一聲,“這是我作為王太子應當做的。”他的視線向不遠處的廣場掃去,眼眸中不着痕跡地滑過一絲厭惡,這地方的味道可真難聞,他柔聲道:“據說有位可敬的神父也被困在了裏面。”
“哦,是的,是莰斯堡教堂的尤金神父,那是個高尚的人,我親眼見他照顧病人,為病人祈禱,這段時間去世的病人都由神父來幫忙做好後續事宜,讓這些可憐的窮苦人得以體面地離去,尤金神父值得一切贊譽。”
“那麽我總有幸見見神父吧?”
“當然。”
布魯恩隔着籬笆吩咐人去請神父過來。
布尼爾一直偷偷地觀察着情形,見有人跑來便對神父道:“神父,好像是要找您。”
神父已經全聽見了,他靜靜站着,猶如一幅油畫。
侍衛長派來的人奔跑而來時,另一面的赤腳青年也驚慌失措地向神父跑來。
“神父,出大事了,親王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