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瓦爾登湖
瓦爾登湖
宋以謙蹙眉:“什麽意思?”
“其實說白了很簡單。”甄世乾聳聳肩,長話短說。
“安暖高中上的是全日制封閉式的私立貴族中學,能上的起這個高中的人,智商、家庭條件絕對差不到哪裏去。厲彬的母親死的很早,他父親是個生意人,家境富裕。但在厲彬高二那年,他父親遭合夥人挖坑,實際控制人權利被轉移。他父親在外地趕往工廠時又疲勞駕駛,在高速路上遭遇車禍。”
“所以當時情況緊急,那筆四萬多的班費是用來救他父親了?”宋以謙問。
“對。”甄世乾點頭:“但據我的調查取證,這筆錢是安暖主動給厲彬,而不是厲彬偷的。”
宋以謙覺得這邏輯不通:“為什麽?”
且不論安暖為什麽願意給厲彬,安暖怎麽會對一個同桌的家事這麽清楚,甚至不惜挪用班費做出違背道德的事?宋以謙與安暖好歹也算認識挺久了,但他認知中的安暖并不是這樣的人。
甄世乾幽幽道:“因為他們倆曾經是戀人,但這件事卻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
說完他悄悄瞥了眼宋以謙,發現宋以謙面色如常,連眉毛都沒抖一下,甄世乾才繼續道:“安暖雖然拿過很多大賽的獎項,但不管學什麽,她的成績卻一直比厲彬差一點。只要厲彬在,安暖在校的成績排名永遠是第二。只要是厲彬參加的活動,就會有安暖陪在他身邊。所以旁人只以為他們倆是競争對手,是針鋒相對的死對頭。”
宋以謙似乎想起什麽,低着頭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他才推了推鼻梁上斯文的無框眼鏡:“所以?”為什麽那次事件真正的受害者成了厲彬?
“哎,這就要說到安暖她爸媽了。”
甄世乾嘆了口氣:“厲彬拿了這筆錢就離開學校救他爸了。但四萬并不算一個小數額,因為這筆班費第二天一早就要交,安暖就晚上偷偷跑到學校外面的ATM機,用她的卡把她存了好幾年的零用錢拿出來補。”
“原本安暖的計劃也算沒有漏洞,但問題就出現在這張卡上。因為安暖當時未成年,這張銀行卡是安暖的父母幫她辦的。雖然安暖的父母表面上對她說這張卡用來給她存零用錢,消費的短信只有安暖自己能收到,他們會充分尊重安暖的隐私。但實際上,他們騙了安暖。”甄世乾搖搖頭。
“安暖的父母在給安暖開通銀行卡短信的同時,也給他們自己的手機開通了安暖銀行卡的短信。所以安暖用這張卡的所有明細,都會實時發送到她父母的手機。就這樣,在安暖半夜取出這筆巨款時,她父母立刻就知道了。他們覺得這件事很嚴重,所以第二天立馬趕往學校找安暖了解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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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那時安暖見到她爸媽挺意外的,但她也忍着被親生父母欺騙的心,把這件事與她爸媽解釋清楚了。這件事安暖解釋起來很簡單,但接下來的事可就沒這麽簡單了。她太想當然,也太高估了她的父母。”
一長串故事講到這裏,甄世乾頓了頓,忽然有點不忍心講下去。
“安暖她爸媽覺得這是個機會,就騙安暖說姥姥在鄉下得了重病,把安暖騙走。然後他們就到教導處,用安暖銀行卡的明細和學校門口昨天的監控錄像作證據,向老師投訴了厲彬把安暖班費偷走,安暖不得已用自己錢補漏的事實。并抓住他們中學最近在市裏評優評先、極其注重聲譽的機會,甚至找到媒體,要求學校嚴肅處理,将厲彬開除。”
“畢竟證據确鑿,學校架不住外界壓力,只能開除偷錢的學生。”甄世乾又嘆了口氣。
安暖這姑娘是真的慘啊,被父母以愛的名義綁架。一對郎才女貌的小鴛鴦,就這麽被狗血的活生生拆散了。
宋以謙:“就因為這件事,安暖的成績開始急轉直下?”
甄世乾癟癟嘴:“啧啧,說到這裏,安暖父母真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安暖中學每屆都有一個公費保送英國讀當地頂級大學的機會,只留給全校成績排名第一的學生。安暖的父母以為他們讓學校開除厲彬,不僅可以斷了安暖早戀的念頭,還可以幫安暖趕走一個強勁的競争對手。可他們根本不考慮安暖的感受,只做他們自己認為對安暖好的事。”
“安暖見到厲彬的最後一面,是他胸前佩着喪花辦退學手續的時候。安暖是個腦袋靈光的人,基本功紮實,不用怎麽努力都能學的比一般人強很多。但後來安暖可能因為這件事受了刺激,不論她再怎麽用功讀書,不論她再怎麽挑燈夜讀,卻怎麽也學不起來。昨晚還看過的東西,睡個覺起來安暖就能忘的一幹二淨。別說去英國留學了,她這成績能不能考上大學都很難說。安暖爸媽因為她成績差,氣的動手打了她無數次,晾衣叉和雞毛撣子都打廢了好幾根,甚至還帶她去看了腦科醫生。但沒人知道為什麽,連安暖自己也不知道。”
宋以謙低着頭,久久沒有出聲。
懂事的孩子連絕望都是悄無聲息。事到如今,宋以謙忽然明白安暖這句話的意思。
這件事在甄世乾這第三人口中平平淡淡講出,或許在外人看來只是個狗血又普通的故事。但在這個故事中安暖的種種無力、絕望、掙紮,宋以謙只要一想,心裏頭就不好過。
“怎麽,這就心疼了?”
“任重道遠啊大兄弟!”甄世乾一把摟住宋以謙的肩膀:“據內部消息,安暖不管在哪兒,她的床頭櫃裏都藏着本全英文的《瓦爾登湖》。只要你能揭開這本《瓦爾登湖》的秘密,你也就離這個姑娘的心不遠了。”
“這些消息你都是哪裏來的?”宋以謙頗為嫌棄的拍開他的手,眯着眼懷疑地盯他。
面對宋以謙的質詢,甄世乾趕緊轉移話題:“你可要小心厲彬這個人。我查過他的資料,他退學後就人間蒸發了,沒人知道他在做什麽。”
“哦,你覺得我會怕他?”宋以謙白眼。
他還真不怕厲彬來搶他老婆。除了安暖鬧別扭不理他,他也沒什麽好怕的。
“我怎麽發現你結婚後智商下降的這麽快!”甄世乾一巴掌拍向宋以謙的後腦勺,這家夥仗着自己脫離光棍的隊伍就開始嘚瑟起來。
“我不是說你,我是說安暖!”甄世乾無語:“厲彬在消失了好幾年後,前幾個月又忽然出現了。他就在安暖工作的邑州銀行當客戶經理,因為他在貸款管理和財務投資有極高的業務能力,被邑州銀行方面當高端人才挖過來的。只不過厲彬這家夥目前和安暖在兩個支行上班,還沒機會碰上面。”
宋以謙蹙起眉頭。
他明白甄世乾的意思,厲彬的忽然出現,可能是想借此機會故意報複安暖。
宋以謙勾起唇角,鏡片在球場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藍色的寒光。他單手把可樂瓶狠狠捏扁,起身扔到旁邊的垃圾桶。
他的老婆,他自己都舍不得欺負,還輪得到誰來搗亂。
*
由國外引進的心髒搭橋操作儀器已經運到附一醫,宋以謙這段時間又開始沒日沒夜的忙碌起來,準備李銘老人的心髒手術。
然而宋以謙是忙起來,安暖卻總算閑了下來。
林秀秀的事牽連很廣,他們加班加點整整半個月,才總算把林秀秀罩着的那些空殼企業都揪出來。整理歸檔後,又熬了好幾個通宵最終交了份報告給銀監會,這件事才算勉強結束。
安暖原本這天休息,還想約尹月出去喝杯咖啡,結果還沒出門呢,總行人事部一個電話就讓她馬上趕過去。
放下手機後,安暖心情有點忐忑。
要知道總行人事部是個很神奇的地方,一般不打電話主動叫人來。但只要打電話叫人來,但凡從那扇大門進去的人,也就幾分鐘的功夫,一個個出來不是仰天大笑就是淚流不止。
這不,她剛到總行辦公廳,還沒把人事部的玻璃門打開,就聽見銀興支行的營業部主管鄧瑩瑩在裏頭邊苦邊歇斯底裏的咆哮:“林秀秀這個事情發生,我确實有監管不力的責任。但這麽多天我沒日沒夜在行裏配合調查,我連家都不要了,你們現在說辭退就要把我辭退?!”
人事部主管方繁也是見慣大風大浪的人。她一身黑色制服妝容精致,面對鄧瑩瑩的激動,她依舊一臉平靜:“有錯誤就會有處罰。如果懲處力度不到位,銀監會那裏也不會通過。”
方繁不為所動,拿着她那支純黑的萬寶龍鋼筆指向鄧瑩瑩:“辭退你,是總行領導班子的最終決議。除你之外,還有一大波行長和幹部被罰款、被辭退、記大過。我只是個傳話的人,你在這兒扯嗓子喊,就算把我喊耳鳴了也沒用。”
“繁姐,錦榮支行的安暖來了。”方繁的小助理出聲提醒。
方繁點頭,讓小助理帶安暖進來。
鄧瑩瑩不甘心,還想再争辯。她從大學畢業後就在邑州銀行工作,最美好的十幾年青春年華都留在這裏,現在說趕她走就趕她走?!
然而該說的都已經說完,方繁最終還是讓人把失去理智的鄧瑩瑩拉走了。臨走之前,鄧瑩瑩還狠狠瞪了啥都不知道的安暖一眼。